在一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爆炸性消息狠狠轰炸了一轮的茫然中,他机械地转过头去望着坐在专属于信雅小姐的球员包厢里的最佳位置上,正双手环在胸前、嘴角噙着一个似有若无笑意的少爷。
……少爷也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就是信雅小姐和少爷两个人合作起来共同完成的!
他一瞬间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此刻,球场上方还回荡着解说员特意的解释:
“代表日本的柳泉信雅选手,从本次赛事起,因为结婚的关系,所使用的球员正式注册姓名将改为‘迹部信雅’。让我们首先恭喜迹部信雅女士和她的丈夫迹部景吾先生——”
天啊,天啊。
米迦勒毫不怀疑,在家收看本场比赛直播的老主人会立即暴跳如雷,打电话要人马上把他所唾弃的那个暴发户柳泉胜平夫妇俩叫到迹部邸去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茫茫然地抬头再次望向他家少爷。糟糕的是,他刚才太过震惊了,所以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家少爷在自己的姓名被现场解说员报出之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向着肯定是立即摇向信雅小姐球员包厢方向的摄像机镜头和四周观众挥了挥手——此刻,少爷的脸正巧被投影在球场大屏幕上,即使是以米迦勒的视角和观点,他也觉得自家少爷那副从容的态度和帅气的手势简直帅裂苍穹;而那种姿态也只有他家少爷做出来的时候才不会显得刻意而做作。
呃……他该庆幸,少爷幸好没有在全球观众面前摆出一个自己当年打网球的时候很喜欢用的手势——左手比出v字形、手背向外,手势罩住半张脸,造型简直酷炫狂霸拽到炸裂天际——吗?!
不、不过,不管少爷是什么反应,总之现在怎么想都晚了吧……老主人大概也一定看到少爷挥手的动作了。米迦勒看到少爷淡定地顺手从衣袋里抽出疯狂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人名,又随手按掉之后,简直要大声叹息了。
果然,下一刻,他自己的、为了观看比赛也已经调成无声模式的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
他苦着脸,用眼神默默请示自家的少爷,老主人发飙了该肿么破?
他家少爷信手挥了挥,就好像对眼前的状况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反而成竹在胸似的。
米迦勒心塞x10。
“景吾少爷……”他不得不出声了。在这种时刻,他总得了解一下他家少爷对此事的正式说法,才好按着少爷自己的心意去回复很显然已经在家中暴跳如雷的老主人啊。
他家少爷头也没回,用一种平淡而有点漫不经心的语气,理所当然似的说道:“我以前就说过了,‘高贵不在于血统,而在于内心’。……就这么回复祖父吧。”
于是米迦勒就十分心塞地被迫暂时滚出球员包厢,去外面的走道上应付老主人的吼叫了。
“米迦勒!马上叫人给我去区公所查一查,那两个人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去办理入籍了!!”
“还有现在肯定正像闻到了鲜肉气味的鬣狗们一样匆匆赶往迹部邸和迹部财团的那些记者们!你也想办法去处理一下!!明天早上我不希望在任何媒体的标题上看到那个暴发户家的女儿跟迹部家的姓氏连在一起!!!”
……米迦勒好想哭。
老主人啊没有本国政府认证过的正式手续,国际网球联合会怎么可能允许一位现役著名选手随意更改球员注册姓名呢……现在去查区公所资料已经并没有什么卵用了啊。
还有,既然已经经过了正式入籍手续,明天早上您看到的所有标题里,信雅小姐的名字前面,肯定冠着的就是迹部家的姓氏啊……而且说不定那可是本国女子选手数十年来在“维珍尼亚杯冠军赛”上获得的首场胜利的相关报导呢,您确定您不想看到迹部这个姓氏在充斥着“女性之光”、“我国骄傲”之类各种美誉的报导里出现?
……他十分怀疑这才是少爷今天突然临时起意带他一起来现场观看比赛的真正用意——替少爷应付老主人的吼叫和责问。
而他并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他家少爷还是在摄像机和全场观众的焦点从这里移开之后,做出了那个当年他十分喜欢做的、酷炫狂霸拽吊炸天的手势——
而在同一时刻的球场正中,抽到首局发球权的柳泉……不,迹部信雅——走到己方发球线后,单手轻松在地面上颠了两下网球,忽然又将那颗网球一把握住,往球员包厢的方向望了一眼。
……正好将迹部大爷那个酷炫狂霸拽的手势尽收眼底。
她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然后,她左手握住那颗黄色的网球,却单独伸出一根食指,冲着球员包厢的方向意义不明地指了指自己右眼下方的位置——随即转过头去,重新沉下表情,将全部的精神都锁定了球网对面的对手。
只有迹部大爷知道她在指什么。
他右手的食指缓缓滑过自己右眼下方那颗风骚得不得了的泪痣,视线紧紧盯着那位当年曾经被全日本的名医都判了死刑,被断定将永远无法回到赛场上的天才少女,此刻却站在职业女子组年终总决赛的赛场上,将那颗黄色的网球向着今天湛蓝的晴空里高高抛起——
【网球亲手终结了我们之间的羁绊,对这一点来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一瞬间,她曾经说过的话,又突如其来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前女友”应该是最最不可能再重新接近迹部君的一类人了吧?所以我可不会转什么坏念头的哟?】
【……迹部君,喜欢争强好胜的人吧。以前好像对我说过的。】
【网球的大门,也许已经向我永久关闭了啊。那扇门后到底有着怎样的光辉与风景?也许我永远都不可能再知道了。】
【大概,是内心还存留有一丝对网球的……爱吧?】
【谢谢你,迹部君。让我知道自己迄今为止所度过的大部分时间,绝非毫无意义。】
【因为在这世界上,仍有人替我珍惜我的才能,认为我还有值得去追寻的梦想,期待着我能够一直往前走——】
【因为——唯有爱与饭团不可辜负!】
呵。
是什么时候渐渐觉得这个人变得无比重要起来了呢。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个人的事情不能放着不管呢。
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人之于自己,有着最高的意义了呢。
但这所有的念头,都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他随即看到她右手的球拍凌厉地劈下,发出她当年赖以成名的绝技之一——“迷幻日影”发球!
迹部眯起了双眼,愉快地笑了。
勇敢地向前迈进吧,柳泉……不,迹部信雅。
那个曾经随意地浪费和挥霍着自己的才华,却对上天赐给自己的才华缺乏敬畏和尊重的、令人讨厌的家伙。那个曾经被上天无情地拿走了它曾慷慨赐予她的一切,变得堕落且偏执,恶毒地诅咒着多少人心中珍惜和追求的网球的家伙。
那个曾经一度让他厌烦到了极点,却最终展现出令人激赏的坚韧好胜,无视自己已经落到黑暗谷底的命运,努力着想要得回一切——也最终真的得回了一切的,仍然被上天所眷顾的家伙。
现在想起来,是什么时候真正开始对她产生了那种异样的情感的呢?
仔细思考一下,也许当初真正开始正视她的存在,是从他们在她“天才坠落”的悲剧发生三年之后,在冰帝校园里偶然重逢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那个时候,时近正午的冰帝校园里,林荫道上,她就那么满不在乎地站着,笑容在她的脸上漾开;一瞬间仿佛那天白昼的日光都映照在她脸上,她的笑容里似乎有无数亮点在跳跃,衬得那张从前装模作样又虚张声势的、傲慢而单薄得像纸糊的人偶似的脸孔,无比生动美好。
但是那个时候,他也仅仅只是对她产生了一种“这个人也许还值得自己费点心思挽救一下”的感觉,而这多半还是因为那些她所失去了的才华。
和网球有关的才华,只要是真正热爱和追求网球的人,就不可能真正地无视。
他当然也一样。
虽然知道再去理会一个顶着“前女友”头衔的家伙是危险的举动,他也勉强说服自己,值得珍惜的并不是柳泉信雅这个人,而是她那些前所未有、却轻易失去的才华。
他也打定了主意,假如她一再地表现得和从前一样堕落得不可救药,并不受教的话,他随时都可以走开。他的时间宝贵,不可能浪费在一个无关的人身上。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变得和网球有关,和一切有关,和他……有关了呢?
是在迹部家大宅的视听室里,看着屏幕上的投影再一次复制出她当年那漂亮的球技和身手,那奇妙的绝招,那一往无前的抽击和奔跑,干脆利落地拿下胜利的情景?
还是看到她在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网球场里,一遍一遍重复着枯燥艰苦且令她的身体难以负荷的练习,在没有人知道的时间和地点,为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目标而努力奔跑?
……又或是,在女子组u-17国家队的集训场地里,看到她再一次走上赛场,与当年的对手对垒,尽管身躯破败、球技荒疏、体能下降,被糟糕的身体条件所限制着,无法在球场上做出当年那些漂亮的动作和反应,却始终顽强地不肯放弃,直到最后一刻赌上自己的健康和未来,纵身跃起,再一次使出当年的必杀技时的那个瞬间?
或许,他所期待着的,就是这样一个瞬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