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39)
你们六部,分别都从皇家的内库克扣了多少,咱得算算清楚。
当然了,并不是说从万历初年开始,就得清算。那不用!那个时候万历的老娘还在,冯保这样的大伴还在,关键是,还有张居正这位首辅在。下面便是有点猫腻,但不敢太明目张胆。水至清则无鱼,要是老这么翻腾,那能翻腾出什么呀?关键是,很多当年的六部首脑,都没了。当官当到一二品这个份上,年岁都不会小。这又过了这么多年,便是活着的,也都在老家,能不能受得了颠簸,都难说呢?
你非要给折腾来算旧账,没戏!算不明白的。
那账目从什么时期坏的?
就是从叶向高做首辅的时候有一些明显的苗头的!但是,对叶向高不能太苛责。他是独相,一个人担着那么多的事,国事基本都压在他身上。得叫下面的人还肯干活,那你就是得叫人家吃点利!那个时候,钱小额的被贪了,但是大家拿了好处,基本还是干活的。
咱回头去算账不算是错,但也得存着体谅之心,设身处地的去想想当时的具体境况。若是一味的苛责,这天就没有对的人了。
真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方从哲做首辅之后,那是一年比一年胆大,一年却比一年更懈政。
咱清算就得从这个时候开始算。
如今的内阁呢,不是只方从哲一人。朱常洛尊从万历的遗言,招了叶向高。可叶向高在老家,这一来一去,得费些时间。再加上这变故一场接着一场,叶向高估计挺有顾虑。召他的朱常洛没等到他呢,咯噔了!人家儿子咋想的他也不知道。那这必然得‘悲伤’的在路上病一病,不急着往京城中来。等皇位上换了朱由校了,啥旨意还没呢!叶向高更不敢继续往京城来了。几天前四爷重新打发人上路,接叶向高去了。估计他应该是距离京城不太远,要不了几天就到了。
朱常洛当时呢,也确实提到了补官场缺额。要补缺,内阁首先得补起来。
除了召了叶向高,他还补充了史继偕、沈氵隹、何宗詹、刘一燝、韩燝,朱国祚。
这些人从哪提拔来的,不都从六部吗?朱国祚是应天的礼部给简拔来的。所以,这些年,他们也一样是知情人。
但是呢,就算是如此,就能这么不讲情面,言语犀利的说算账吗?
桐桐行,但是四爷不行。为啥呢?因为大臣里也有玻璃心呀!就像是史继偕,此人曾经一个人统领过三部的衙门,没法子,缺人嘛!这肯定管不过来,若是只追究责任,这人也冤枉。说起来,此人为官清廉、公正,敢于直言,曾经带着人为了请万历皇帝早朝,跪到僵硬被抬出宫。这是个好官吗?是!现在这朝堂一片污浊里,要不是这些人还撑着,朝堂早坍塌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有一颗玻璃心。前几年一次科举,点了个状元,这状元是三个考官一起挑出来的,放在前三甲里!但点状元,那是皇帝的事。万历皇帝就点了这个人做状元!结果呢?结果一公布,坏了!人人都开始攻击史继偕。因为他是晋江人,这个状元恰巧也是晋江人。可巧了,状元的试卷上有三处刮痕,不太完美。就是那种修改痕迹,用小刀刮一层,然后改过来。这是瑕疵,没问题。但是呢,点此人做状元,做主的又不是他。结果一出来,人人都说他偏私。
其实当官的提携同乡,常见的很。人家要说,就叫他们说呗,说一段时间自然就不说了。可此人受不了这话,直接辞官要走。万历没准,就是方从哲觉得人家委屈,跑去万历皇帝跟前认错了,他是主考,把这种有瑕疵的卷子呈上去是他的错。万历也表示理解,认为那点瑕疵完全是瑕不掩瑜。
事情到了这不就可以了吗?
不!人家不受这个气!不管你批不批准我走,反正我是要走的,然后人家真走了。
因着此人有这么一颗脆弱的小心脏,四爷就得考虑,咱不能伤了人家呀!
看!大明的皇上做起来就是这么的蛋疼,你不仅得能容他们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跪在外面逼着你答应某一件他们认为极其有道理的事,还得哄着他们别叫人家觉得在你这里受了伤害。
马屁这种话,四爷好长时间没有听到了。
颂圣这种常规操作,在大明的当官的看来,这就是谄媚。
于是,骂皇帝是常规操作,是清流们必要走的一个流程。
想着一坐在皇位上就能雄霸天下?呵呵呵!不被朝臣雄霸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既然桐桐说话不客气了,那四爷就得客客气气的,“坐坐坐!皇后性子直,说话也直。这几天她确实在算账,把诸位留下呢,也就是想请教一些账目。”
请教啊!好啊!为帝王解惑本就是朝臣的本分。
四爷示意桐桐,那就开始吧。于是,大家就看到皇后的手在算盘上翻飞,“……这一年,黄蜡十一万九千七百斤,白蜡三万五千斤,黄蜡一斤两钱,白蜡一斤四钱……咱们将损耗,合理的折损算进去……这个折损率是从商家那里得来的有效数据,这么一折算,本该得银六万八千两,可实际入账三万六千两……凭空不见了三万两千两,这还只是万历四十六年,黄白蜡这一项,就少了三万两千两……”
皇家的供奉里又怎么会只有黄蜡?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尤其是丝绸这一项,我的天爷呀!
皇后的手在算盘在扒拉,嘴里一句一句的报账,咱也没听出来那算的到底对不对,但是户部尚书李汝华已经站在算盘的边上,一边看账目,一边看皇后算账去的。从他那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上可以判断的出,皇后八成、估计、也许、大概、可能算的都是对的。
老天呀!只扒拉了最近十年的大账,愣是被她算出一千多万两白银出来。
这钱哪去了,被朝廷这些衙门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给抠走了。
四爷就道:“皇爷不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吗?知道的。但是为什么一直不言语呢?盖因皇爷知道,下面的官员日子清苦。祖上定下的俸禄,他没给变。但也想着,各个部门拿了钱,是补贴给官员了。这每年这么多白银作为补助银,上上下下的日子也该好过了!可是呢?而今这算盘珠子一扒拉,再问问那些小官小吏的日子,咱这才发现,下面是一点好处也没得到,那钱呢?去哪了呢?我知道,诸位里面,有些人比我还震惊。你们把从皇室折银这点事,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是!多少大事解决不完呢,皇室那点说到底是皇家的私事。
便是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他们其实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因为一半的权利在那些太监手里!你就是要查,掌事的太监一包庇,你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今,太监们被处理了,抄出那么多的钱财来。那么同样的道理,把六部清洗一遍,至少也能抄出那么些来。
方从哲就低声道:“皇上才登基,这般大张旗鼓,怕人心要乱的。”
嗯!四爷点头,“有道理!那要不这么着,咱呢,在城外,盖房子。”
啊?
“每个衙门,得有属于自己的赈灾安置点,首先,这大冷天的,得有屋子,不能把人冻死,对吧!不要什么好的房子,就地取材,土坯墙,草房顶,这就成。除了这些以外呢,得先得在城外,给各部的官吏,盖房子修院子。我知道,京城居大不易。有大部分官员,在京里是租住房子的。还有很多,京城租都租不起,是在外城租的房子。之前本该得的银钱补助,他们没得上,那现在只能通过其他途径补上嘛!盖房子,雇佣灾民流民来盖房子。外城荒地不少,圈起来盖嘛。也一样,不要多好,等以后条件好了,咱再推倒重建都行。现阶段而言呢,哪怕是一个小吏,也得有个一明两暗的正屋,带厨房带柴房的小院。能叫他们带着父母家人能过日子的所在就行。这房子得分下去,只要官员还在任,就有权免费在里面居住。之后,还得有安置房。安置干了一辈子的官吏,因病退了,得给人家一套安置的院子。只要退了的官员们还愿意在京城呆着,就得叫人家一直住着。直到终老!”
方从哲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这手段高啊!这受益的是更多的中下层官吏,只要给朝廷干活,一辈子不出什么大差错,朝廷给你养老!若是如此,官员缺额马上会补齐!住在那样的地方,那是荣耀呀!如今在职的,敢不效死力!?
这事办的:一则,叫城外安稳了!流民每年秋里来,春上走,干活就饿不死。顺带的赈灾了。
二则,收揽人心。读书人、绝大部分官吏,心能不向着他?
三则,逼着各部从小金库里往出拿钱。这些事是各部的福利,把贪进小金库的钱往出拿吧。四则,调动起中下层官员的情绪!这事一传出去,这些人感念皇上,但必然更仇视那些那些真贪污的人。他们会练手对这些大贪发起攻击,只要有人上折子告,皇上就有理由查!皇上没直接说查,直接查效果不会这么好!他这是绕了一圈子,捎带的办了多少事之后,该办的还是给办了。怕人家乱吗?能乱才见鬼了!只要根基不乱,就是六部大衙门里八成都有问题,都不用怕的!转眼就有人补上来了。
可只这些就完了吗?
没有!四爷又说,“应天那边六部……都撤回来吧!补充京城六部空缺……你们盖房子的时候得多盖点,得给应天北迁官员预留出房舍来……”
方从哲愕然,这竟然还有另外一层目的,那就是:皇上想撤了留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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