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塔帝国的内部有没有存在着矛盾?有!这是夏尔斯先皇征华之前就客观存在的矛盾。民众对贵族不满,贵族越发欲壑难填;土地的兼并已经抵达了临界点,在这之上再难有进一步让土地兼并与被兼并者两方都不至于反弹的方案;连年丰收,人口与土地出产的关系也几乎不可调和……
所以,夏尔斯先皇用征华来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但有一些问题是征华,甚至是被中国反着车回来能够解决问题的,有一些则不是。
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说得着实一点都不假。想必夏尔斯这种算得上是个八成人杰的皇帝在异界战事胜利结束之后也会有削藩等一揽子连续技,给埃尔塔帝国续上一到二代皇帝的命——但对不起,帝制埃尔塔帝国在战争中输得裤子都给当了去,夏尔斯-西拉威亚身死于最爱的皇子之手,整个埃尔塔的正统统治者甚至被逼到西埃尔塔的偏僻一角,其余地域都被外来干涉者占据。
把侵略者赶出去!——醒过来的埃尔塔人民和贵族如是齐声高呼道。
摇起大旗的多尼瓦-西拉威亚自然明白这便是首要矛盾,所以他确实如中国人教导的一般,、“团结了所有能团结的力量”,“不负众望”地带着新埃尔塔帝国躺着赢了整场战争。
埃尔塔解放战争这个矛盾解剖刀的刀法来得实在太过于华丽,以至于让人几乎忘却了其他的矛盾——譬如平民与贵族的权力之争。
贵族在平权的大背景下一退再退。但从全责的车祸到贵族女子被侮辱自杀案,再到匪夷所思的枪击,这把火已经真真正正地燃烧起来。被“关押”,亦或是可以被称作“被保护”的芬米尔伯爵是如何思考,如何对待这一整串前因后果,中国人这边尚且一时无法得知。
可客观事实已经很清楚地摆在了中国人面前:芬米尔伯爵将自己当做柴火,纵身一跃就跳进了这堆熊熊大火里。
想必他已经很清楚:这堆火若是灭下去,那么整个贵族阶层便要不声不响地让中国人压制,甚至让泥腿子们分化削弱,而后各个击破。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自己有什么存在意义呢?芬米尔伯爵就是在用水泥墙磨牙刷的过程中思考这个问题的。从小养尊处优的贵族的生活已经深刻地让他明白贵族这个圈子只能进不能出的道理——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是这个意思。
最朴素的阶级斗争思想,就和芬米尔伯爵的塑料牙刷一起逐渐从清洁工具变成足以致命的刀刃。那牙刷的长柄在水泥墙上发出的丝丝声响被棉被盖住,就正好像贵族的哀鸣被庞大的天幕所包围在内,天幕之外的听者自然是哪怕一丝都听不真切。
贵族想要发声,唯有用更极端,更激烈的手段。可眼下的芬米尔伯爵还有什么极端手段呢?这种类似于泼脏水的手段并不能称为他的最后选择,而是他已经别无选择的明证。
当狱警惊恐地踹开厕所门的时候,他们确实得到了他们最不想面对的结果:芬米尔伯爵的右手握着的是一柄沾上了血的牙刷,而牙刷的刷子一侧已经渐渐被血泊所淹没——那是从芬米尔伯爵的颈部血管流出来的暗红色液体所构成的绝望之海。
背处分,写检查,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芬米尔伯爵成功地在所有之前的,与贵族有关的按键成功地加进了一个变量。
这个消息自然是盖不住的。事发之后,尚未被控制的芬米尔家家属就迅速被告知了这个消息——不出意料,他们当然是“悲痛欲绝”,然后便是当着门东公安领导的面“发了狂一般地大声斥责”。
这斥责的逻辑也很简单:芬米尔伯爵是在“严密保护”下“自杀或被杀”致死的(当然,家属认为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这提供保护的保护方要么得负起蓄意谋杀死者的责任,要么就得承认自己保护不周……
中方这边是很想诚恳地承认自己保护不周,手里还有厕所外面的视频——但芬米尔的家属这边一句话就把中方所有的套路全部憋了回去:
“你们就是想要在厕所里动手,才不在厕所里装记录机器的!”
这就是阳谋——彻彻底底的阳谋。然而对于这样的阳谋,门东市警方就确确实实没有办法应对。
原本他们是打算在这个风波整个地过去,特别是把枪击案查出个水落石出之后才着手查是谁调戏了若罗纳科的爱妾诺娅——此案的目击证人一直表示天黑看不真切,加之工厂给发的服装从外表上看都完全相同,就连发型也大致相仿……这恐怕又是一桩无头案。
很快的,诺娅的卷宗又被放到了最上层。首先对于诺娅的行踪,警方做了一番大致的调查,然后在地图上勾勒出时间段和在这时间段内大致的轨迹。
诺娅被猥亵的地带没有摄像头,但纺织厂的厂大门有摄像头。根据出门和回归的时间推测,警方还是能把范围锁定在数十人当中。
对这数十人单独谈话,盾城警方便很快能从问讯的反应和回答中确定到底是谁与这起案件有关。紧急从国内调来的刑侦老手不需要语言相通,只需要看问讯者的表情反应就迅速找出了五个犯罪嫌疑人,以及两个知情不报的“污点证人”。
犯人很快招供,物证和证人的人证也很快一应俱全。以此为依据,盾城警方便立刻对五个犯罪嫌疑人做拘留处理,并知会盾城纺织厂对这几个工人做开除处理……
应对这种两边都群情激愤的情况,当权者也就只能拿出各打五十大板,然后给颗糖的方法——这本无可厚非,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也是权衡之计没有错。倘若不收拾这些犯罪的工人,那么贵族势必会以此强力反弹,搞不好隐藏在阴影中的,还没有被抓获的枪击案策划者还会跳出来搞些大新闻。
对于纺织厂的那几个工人来说,几年的有期徒刑算不上什么。但令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公正的判决”最后居然在纺织厂的工人内部引发了轩然大波。
理由很简单。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是用土地换来工作岗位的。在西埃尔塔第二期和第三期农业用地拓展计划当中,岗位+少量补偿款金代替大数额一次性补偿的补偿方案开始实用化,也成功地向西埃尔塔各地的轻工业建设输送了大量人口。
而这个“岗位”包括的不仅是一个饭碗,在协议当中还涵盖了现在门东市工人一般享有的各种福利。包括员工宿舍,夜校教育在内,无一不是有钱还不一定享受不到的“特权”。
但现在开除这五个工人,就相当于是彻彻底底砸了他们的饭碗。员工宿舍此时已经将他们的个人物品转交给拘留所,夜校的课桌上也不再留有他们的桌签。
恐惧就这样在盾城纺织厂的工人们之间逐渐散开。若要用现代人的口吻称呼他们,这群“失地农民”突然就发觉了他们除了面前这个饭碗之外一无所有的事实,而且这个饭碗还不是铁的——尽管签署合约时中国人就已经说得清楚,违反合约要受到相应的惩罚,但在他们的观念里,契约精神远远没有深入到透彻骨髓的程度,顶多也就破个皮而已。
他们满打满算地以为交出土地,中国人就要供养兢兢业业,“听话完成工作”的他们一辈子。可实际情况哪有想的那么美?
他们当然不想也不敢给造成民愤的猥亵妇女案犯罪嫌疑人摇旗呐喊,但他们是的的确确为他们的饭碗感到担忧——土地是他们的,要种不种,甚至犯了事,开明的皇帝都不会派人来没收走他们的土地,但现在他们的饭碗却被他人控制在手中,只要“犯事”就会被立刻收走……
而现在他们就算反悔也来不及了。区分土地所有权的篱笆,田埂,水沟早就被统统推平,从小山包上往下看去,原本错落有致的农村风景早被回归本源的大平原取代。没错,中国人在这里也要建设几乎完全无人化的大农场。
就算这些工人再回到这里,面对放眼望去不是相同作物,就是自动灌溉设备和设备道路的大农场,他们还能够找到自己耕作的农田么?明显不能。
可以这么说,芬米尔伯爵用一柄锋利的牙刷将自己送上了通向未知世界,亦或是完全虚空的不归路的同时,还间接让与引发这一切有关的纺织工人们顿悟自己正走在不归路之上——要是芬米尔伯爵现在能够身处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彼岸世界,听闻那一柄沾满血的牙刷之刃能够活生生地在异世界人和泥腿子之间切开一道同样流着血的伤口,他一定会抚摸着发痛的脖颈发出笑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