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有反弹,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出乎意料,皮彭斯的上司瞥了两眼他送上去的报告,就把一沓纸连着文件袋丢到一边。“皮彭斯警官啊,你得明白这个道理……会叫的狗咬不了人……”
“但要是哪天他们突然不叫了,那就得小心。狗也是会变的,更何况人呢?”皮彭斯一直到骑上自行车返回单位宿舍,给自行车上锁上楼,脑海里回荡的都是上司的这一句提醒,和他瞳孔当中露出的凶光。
的确如同他的上司和那“加罗拉斯侯爵”所言,这群贵族现在要人没人,多半还要钱没钱,至于地皮和兵器那更是痴心妄想,连话语权都被铺天盖地的宣传画,传单,夜校和广播还有大喇叭抢了去,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威胁……
“对于我们的不满,总得是让他们有些发泄空间。要是他们什么反都造不了,还得说一句话就被入刑,那我们这个新政权还真是活得很痛苦哇。”
“总之不能出漏子。”电话那头传来了冷冰冰的声音,“最近各地针对埃尔塔帝国新政权基层单位的攻击可是一点都没少过。大的像是勾结双月教会西征军残军冲击各处要害,小的也有坑蒙拐骗偷,现在也没有人敢打包票,说这群贵族只是吃饱了撑得再家里发发牢骚而已。”
“是的,那照例发函让各单位注意,还是……”
“这个提醒是一定要的。按照规章制度嘛。我们现在可是还有不少同志在和贵族,地主们打交道的。折了哪怕一个……国内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纸盖不住火。折了一个闹得舆情那边又不好处理,就麻烦啦。”
“明白了。”这边皮彭斯的上司将额头上的冷汗轻轻一擦,“那我待会就向各单位发公文。”
“注意措辞,不要太过于强调……强调敌对性。”话筒那边紧接着又传来了不紧不慢的提醒,“我们的很多小同志啊,脸色和好恶都写在脸上,所以你得注意,不要搞得小青年们火气太大……”
当夜,一份“措辞平缓”的公文就被发到了每一个中方在异世界的单位平台上。随后,各单位负责文印转发的就将这公文传达到每一个埃尔塔有中国人的角落……
当然,也包括在门东市的“官营”个体户,也包括开设健身俱乐部的韩德尚。
时钟摆到九点半,韩德尚准时地拉动了房间里的电铃——他的俱乐部九点四十五分准时清场,现在的这电铃其实就相当于是打烊。
“韩老师,多谢指导!”
“你这有氧还需要强化!”韩德尚面对这些在俱乐部里每天或是时常来挥舞汗水的学员倒是很客气,“否则你的小肚腩还得回来!”
“韩老师,再见啦!”
“罗绫路上小心啊。”他一边搬动器材,努力让移位的铁架回到移痕旁原本的位置,一边挥手向学员告别。这本是每一天的日常,他却觉得今天的自己比其他时候更有干劲。
来锻炼的学员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玻璃门后,一转眼分针就划过了一圈的四分之一。就在这时候,本该已经只剩下韩德尚一人的大厅里又出现了一个提着袋子的人影。
见他准时前来,韩德尚便一声不响地走到玻璃门前,默默拉动了旁边的铁链——那是他后来自己加装的卷帘门,这样一来入侵者单纯敲破玻璃便不能进入他的健身俱乐部,倒是变得比以前安全了许多。
“那份公文你看了吗?”提着一袋子食材的王利群冷不丁地在他背后就问了这么一句。
“写得还挺含蓄的。”韩德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俯身给卷帘门接地的锁转了两圈之后才直起身子来回答,“但不管怎么说,这算是老天开眼吧。”
“老天可算开眼了!”搬动着桌子与电线插头的王利群忽然就爆发出了和他那番文质彬彬的外貌不符的低沉吼声,“这些混蛋贵族,上面终于要对他们动手啦!”
“不不不,这只是警惕。”在架好的电磁炉前,韩德尚稳稳地把一汤锅水倒进了电磁炉的锅里。“所以我说写得很含蓄。他们现在只是在发泄对新政府和国会,还有那个放权的皇帝多尼瓦的不满而已……”
“单是发泄不满难道就不够上刑么?这群该死的混蛋。”王利群有些愤怒地捏着底料在其中凝固而不易挤出的塑料袋,好像这只塑料袋就是他们想要消灭的贵族一般。
“国内每天都有多少人在‘发泄不满’呢,别说久盛不衰的药丸党,公知谣棍的徒子徒孙张口就是‘某政权的不正当性’,到头来抓了头也没见抓身子不是?要是连人发泄不满都不让,我看这新埃尔塔也是药丸。”
“可最近针对于中国工人,工程师,公务员,还有各个单位的袭击不是变得越来越密集么?这怎么说也能算是‘敏感词’吧?”
“会叫的狗,未必会咬人。”韩德尚笑着用筷子把落进锅里的“海鲜底料”搅匀,“想必那群精通管人的官儿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们已经嗅出了贵族不满的气味,所以我们要……”
“我们要什么?”王利群不解的问道。
“贵族的体制你研究过么?为帝国做出巨大贡献者,或者是我们理解的‘有功’就可成为贵族,分功劳大小决定爵位大小。”
“然后呢?”
“埃尔塔帝国现在还是叫‘埃尔塔帝国’对吧?”韩德尚把一盒鱼丸扫进锅里,把平静局面像风平浪静的汤面一样砸了个粉碎,“那旧的授爵制度应该还暂时能通用吧?嘿嘿,你看那些战时中被广播,报纸大肆报导的英雄,从百人队长像是坐火箭一样速升团长,副团长的常胜将军,哪个得到了贵族的位子……哪怕是名誉贵族?没有。除了授衔和徽章,他们并没有得到他们所应得的。”
“他们不应该都是……都是第一批涉足地球……抢走我们……的那些人么?他们身为解放军的战俘,难道不应当把这当成‘将功抵过’?”
“平心而论,我是很不爽他们居然能被‘洗脑’,或者换个文雅些的说法,‘思想改造’,为我们的祖国所用,创造出一个常委们乐见,大公司大财团乐见的新埃尔塔帝国。”韩德尚笑着把一袋嫩牛肉片的包装拆开,鲜红色的肉色激起的记忆让王利群都毛骨悚然。“我觉得他们没有权利脱离惩罚,甚至是获得这么好的生活,相信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既然现在事实已经进展到他们成为了和我们看似像是同一个阵线的存在,我们也不妨为他们‘帮个小忙’,你看如何?”
“你说的是……你说的是……”骨子里还是个中学教师的王利群听得浑身战栗差点说不出话,不禁以手指韩德尚的面门哆哆嗦嗦地追问,“要为这群手沾鲜血的杀人恶魔争取爵位?”
的确,按照绝大部分前传送门战役(包括一次和二次)中被俘官兵的思维,他们现在为中国人做的一切贡献——确切是对新埃尔塔帝国的一砖一瓦做出的贡献,都是为他们自己,为全体埃尔塔赎罪——
但这可以说不是他们的一致想法。初期他们的想法或许都是如此:被解放者从裹挟他们的军队之中解放,然后在醒悟过来之后要带给自己所在的民族,还有自己的同胞予以相同的解放,相同的新生——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没有错。
但现在埃尔塔全境已经解放,而且就连土匪,路霸,残军之类的残余力量也被削地三尺,可以说在埃尔塔帝国境内,业已没有成型,成规模的抵抗力量了。
这就好比人在大敌当前的时间点上,通常不会松懈和出错。真正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乘胜追击时反而更容易被翻盘或是被断一臂,或是干脆便将狐狸尾巴翘起来,快乐地玩起内讧的戏码……
其实不用韩德尚真正亲自去挑起“论功行赏”的风潮,在埃尔塔军中这样的声音也已经开始有了些苗头,这当然也就是公安档案室安排各分支机构密切注视贵族以及原军警人员思想动态的理由。
毕竟前者的不满或许只是发牢骚,而后者作为新埃尔塔帝国的栋梁,就算只是发起牢骚来意味便非同一般……
“我们当然不用去‘帮’他们,”韩德尚自在地在沸腾的火锅里舞动烫肉片的筷子。“以我们的身份,在贵族和这些军功获得者之间吹吹风,看戏台上风起云涌,难道不是再好不过?”
“吹……吹风?”王利群已经开始跟不上韩德尚的思维,“怎么个吹法?”
韩德尚看着他,把肉片放到油碟里转了两圈,然后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了好一会儿,一直到肉片滑下肚内才开口回答:
“现在那群贵族肯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那些胸上别着军功章的混蛋也肯定不觉得如此……他们只需要一个声音从中撮合,就是这样而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