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这样做的结局对于大家来说都好。”商人克罗纳的恭维与称赞,诺伊艾萨斯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比起这些,他更关心这样做可能带来的结果。
埃尔塔中央政府自然有选择张贴或者不张贴这份布告的选择权。而从克罗纳的叙述中可以知道,卡姆拉城的主人不仅把这份布告复制了多份到处张贴,还用响遍全城的“广播”覆盖了整个卡姆拉城。
这么做,也就是他们相信这城里还有双月教会的残军了……诺伊艾萨斯正盘算着下一步,也就是如何把这些残军运回自己的领地时,门外突然传来楼下人大声叫喊的声音:
“克罗纳先生,塔利欧斯先生,外面有……有中央政府的贵客求见!”
正如诺伊艾萨斯所想的一般,不消一个钟头,这卡姆拉的城墙里已经没有人不知道这张布告里的内容了——当然,也包括了那些假扮成贫民的双月教会残军。
某工地上,数个原本按部就班铲着水泥浆,挪动斗车的工人忽然就停下了手,对着广播传来的方向直发愣。
“真该死,这是真的?”有人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什么叫做“既往不咎”?什么叫做“特赦”?若这广播,还有广播中所说的布告是真实的,那么他们待在这里磨蹭着不会兰卡斯岛还有什么意义?
“真不真我们说了不算吧。”其中一个原来是战斗法师的推车工人小声附和道。“只可惜我的法杖不在身边,不然要验证那是何其简单……”
“用火烧是吧。不是很懂你们”这边在挥动铲子往斗车里装沙的武人装出一副靠着铲子棍休息的样子开始说悄悄话,“要是那公布在异世界人‘公告栏’的布告是真的那我们该怎么办?真的要听上面所说,直接乘船返回兰卡斯么?”
“不要偷懒——”只可惜他刚掏出抹布做擦汗状不到半分钟,就听到了身后监工的叫喊声。这个曾经能依靠着魔法突入战阵的短剑轻步兵只好重新挥舞起对于他来说越来越炉火纯青的铁铲。
“像这样下去在这里受苦?那我宁愿试一试按照现世神大人的意思直接回去呢。”推车的战斗魔法师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回去我们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只不过是要拿到一张所谓的船票,现在船票都已经送到了我们面前,我们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做苦力活,甚至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那缥缈的承诺?”
要发动起针对异世界人的,卡姆拉城内的武装冲突一事,早就为这些残兵败将所知晓。只是于何时,于何处,他们之中的大部分毫不知晓而已。
但是作为埃尔塔独立战争的幸存者,他们对自己的结局可以说是心知肚明。不提城外的另外数百人,若是真要暴起发难侥幸获胜,城内的百余人最后能否剩下一半留存性命能回到故乡都是问题。
更何况,他们从踏上埃尔塔帝国的土地之后就从来没有获得过一次胜利——哪怕是一次以多胜少的战术胜利都没有。
哪怕是以数百人针对十数人的围攻,他们也未能取胜——在《卡姆拉城简报》刊载的故事当中,故事的主角,也就是埃尔塔陆军的“战神”贝斯隆居然独自一人击杀了数个百人队,还解开了战场的围攻形势……
这些故事映照在寻常的埃尔塔民众眼里是无尽的崇拜与敬仰,还有在这之后油然而生的安全感,但是对于残留在卡姆拉城内的双月教会残军而言,这些所有的报导就是洒在心理创伤上的精制盐了。
不过这取之不尽的精制盐可不仅仅是洒在双月教会的残兵的心理阴影里,而是一视同仁地被前来德那留斯商会拜会的武然洒在了诺伊艾萨斯等双月教会来人的心头上。
“我出身于商人世家,这些我可全部都不了解,也不关心,”不过诺伊艾萨斯听闻了埃尔塔战事的种种大致数据之后倒是神色如常,“双月教会军伤亡如何,那是教会军的事情,我们商人只负责买卖商品,赚取利润,天塌下来他们顶着。我只是奉现世神大人的命令行事,您说不假吧?”
“这是不假。”明知面前这个少年模样的“商人”能够手握双月教会现世神的亲笔文书,不可能与政治绝缘,武然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厚脸皮,然后不动声色地在话里夹枪弄棒,“这就是说,你们和这张文书的制造毫无关系,你们只负责去执行,运送这些残兵败将回到教会的小岛上?”
诺伊艾萨斯按捺住第一次看到异世界人的激动,回答道:“是的,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所以只有希望你们能够不计前嫌,去替我们擦屁股。我可以如实相告,我们双月教会治下群岛的母亲和妻子们都很思念她们的儿子和丈夫,那些孩子也不希望他们永远没有父亲,所以这些士兵的运输,我们会代为现世神全权负责下来。”
“具体如何执行,可能非常麻烦。”武然把带来的汽水一饮而尽,对周遭人使了个眼色。“接下来我想和这位来自兰卡斯的商人单独洽谈,几位能不能稍微回避一下?”
“塔利欧斯先生”对着其他人投来的眼神也轻轻点头,示意可以单独洽谈。
“塔利欧斯先生还真是少年有成。”随着房门的轻轻关闭,武然的第一句话就直指诺伊艾萨斯的致命缺漏直奔而来。“您该不会不知道,埃尔塔帝国和双月教会现在可不止是敌对关系,还是没有停战的战争关系哦?”
“没什么,只是上了地位的大人都畏惧于你们的武力而已。他们都龟缩在岛上的屋垒城堡里,想着虚幻的对埃尔塔大陆反攻,人呐就不知道,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我绝对不知道,我作为一个商人的嫡子,要继承家业的存在怎么就把我选来埃尔塔拓展商机呢?但是现世神大人亲自召见我,说他都已经决定了,就由我来达成这行目标,所以我就来到了埃尔塔。至于战争关系这件事,我当然非常清楚。”
即使在现在,双月教会大部分军力都折戟沉沙的现在,岛上的政治风向也一直是朝着主战倾斜的。至于现在他们的行动,只不过是“韬光养晦”,为了今后的再战休养生息而已。诺伊艾萨斯就算身为现世神,也难以争取到多数人的支持——所以他能做的,无非就是把和平状态变为“既成事实”而已。
“所以说,你代表的不是继续战争的那一派,而是希望双月教会与我们和平相处的……“武然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发声,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面前的少年正在不断点头。
“这城里现在散布着火药味,这您不可能不知道吧?虽说现世神的文告已经准备好了,但是您放出来的时机未免有些微妙呢。”知晓了相同出发点的武然紧接着补充道。
“说实话,我们这边要登陆到埃尔塔,整顿行装,预备好去门东市的各项事宜,再加上联系好能把滞留埃尔塔的双月教会士兵的船只,我确实是在做好这些事情之后才抛出这份文告的。但是这突然赶上了卡姆拉城里某些事情的发生,我也只能说这是凑巧。”
“那您怎么会觉得,我方一定会协助你方把这些士兵送回你们的故乡呢?埃尔塔人民可是对他们恨之入骨。我们也设立了专门的战俘营,用于让他们在这里用劳动赎罪……您这么想,未免有点把胜负方摆在错误的地方了吧?”
就在这一刻,诺伊艾萨斯的眼睛终于透出了数倍,甚至数十倍于他年龄的目光。
“进攻埃尔塔的士兵从胜者的角度来说,理应受到惩罚。其实呢,这城里现在受到他们的威胁,我也能知晓一二。我的意思呢,就是移除他们对于你我之间缔结和平的出发点乃至之后的行动所带来的可能威胁。至于他们的生死,是丢到你们口中的‘战俘营’,还是交由我方送个人情,全由你们做决定。只不过,我希望至少他们可以被送上或是骗上我方的船只,而不是被你们的军警带走。”
“为什么呢?”武然一时间需要时间消化对方的摊牌——他手里并不是没有贫民队伍有问题的证据,本就要动手拘捕的他需要更多的理由才能放手。
“不管之前埃尔塔中央政府知不知道双月教会的残兵就在你们出大心力和财力供养的贫民队伍中,”诺伊艾萨斯这算是开诚布公,彻底把底牌翻开了,只为获取武然的配合。“但是在此刻由你们拘捕他们,等于支持我们的德那留斯商会与道拉商会就会接近彻底决裂,副会长克罗纳之前所做的努力和今后可能获得的更多信息都将化为泡影……所以污……不对,武局长,我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