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听好了,待会儿就给我去把城里的,那些天天叫的天响的,魔鬼的木桩给我端……端了!”
胡曼夏希好容易依靠着仆人的协助,从地上直起身子来,竭力想让自己的命令带点杀气。可他一转头,就看到了仆人和他手下那帮“不争气的”伙计们惊恐的脸。
“那东西可是异世界人价值连城的宝贝!都有兵爷护着的!老板,您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呐!请三思呐!”
说实话,天生胆子偏小的胡曼夏希老爷也确实就是说说气话而已。就算他再怎么怒气冲天,热血沸腾,只消他在阳台上往城墙上看一眼即可药到病除——上面土匪的尸身还挂着呢。
“一群废物!浪费麦糠的废物!”胡曼夏希愤怒地把头上的帽子摔在地上,稳住气息歇斯底里地大叫:“那去给我把话带到蟑螂角的混蛋那,不给我把人重新组织起来,我宁愿把这些面粉都拿去补城墙上的洞!”
然而不管胡曼夏希老爷怎么歇斯底里地大喊他的下人没用,贫民和巴兰哈姆背信弃义为了件衣服就临战倒戈,大势确实已经无可逆转:大街上的贫民争先恐后,一个个地争相从街上逃散——好像后面有追兵手持利刃钢枪将他们紧紧追赶一般。
这是巴兰哈姆意料之内的事情,再说他也没可能阻挡住这些为了冬衣背离虚幻承诺的同伴——比起向来擅长无耻翻脸不认人的海泽拉尔商会,埃尔塔中央政府派遣下来的工作组显然还没有什么劣迹,更值得相信一些。
更何况靠谱的冬衣,这诱惑不可谓不大……巴兰哈姆一面在人群中缓慢地移动身子,一面暗自感到庆幸。那个全权特使给出的信号足够善意,也足够让他立即改换门庭了。
“哼哼,还真算是有一手。”巴兰哈姆拉低了帽檐,一瘸一拐地藏进了一家沿街的成衣店铺里,那正是胡曼夏希下属的产业之一。
“告诉你们老板,这个印绶,还给他。”巴兰哈姆进门就把一个亮闪闪的物件当着店员和裁缝掌柜的面按在了桌上。“顺面告诉他,这浑水我不趟了,让他自个儿看着办吧。让他也别再来找我,人家先礼后兵,接下来就是掉脑袋的事情,谁乐意谁去!”
一根烟的功夫之后,胡曼夏希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印押和听着伙计的复述,差点没气得当场背过去——帮他带话给那个瘸子的伙计跑到哪里了?他不知道。巴兰哈姆现在走到哪儿了?他也不知道。小小的海泽拉尔城,曾经在领主和他们手里可以打造得和铁桶一样密不透风的海泽拉尔城,现在却在他们最看不起的贫民脚下的奔流冲得面目全非,想要找个瘸子都能404,要知道这城里还没有方教授,更没有CNNIC咧。
更气人的是,给个死面饼就能感恩戴德的贫民们居然抖起来了,居然敢吞定金不办事了!胡曼夏希捂着胸口火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拿蟑螂角的垃圾和新来的全权特使没主意,只好让伙计继续跑腿,把商会里头的主心骨都请来商讨该怎么办。
“这些想要干预我们政策的家伙很厉害,居然和我们的革命先辈一样,任何问题都去群众当中想办法。”穿着迷彩服的驻城内部队连长点了根烟,坐在全权特使身边开始吞云吐雾。
“别调侃了,便衣都跟上了吗?”全权特使不苟言笑地把同事的嘴堵上。
叼着根中华的连长嘴一斜:“半大小子别真把自己当大爷——跟上是跟上了,这会儿应当知道这批人从哪儿来啦。”
“过了这码子事一律好说,现在还是严格按照行政等级办事吧。”全权特使按动耳边的无线电耳机,开始呼叫连长派出的便衣。
“喂喂,能听得到吗?”
让人无法安心的杂音只持续了仅仅几秒。
“这里是驻城内连队便衣治安队的莫布安上士,首长有何指示?”
“报告你所在的方位。”
便衣治安队的标配装备之一便是能隐藏在帽子或头巾下的无线电耳机——其实就算它暴露在外界环境当中,能一眼就看出来的人也不多。顶多就是觉得这人的耳洞有些黑罢了。
这些由埃尔塔军中“信任级别”最高的军人构成的便衣治安队,几乎拥有最大的自由决断权。他们宽大的衣袍下藏有装填实弹的手枪,以及信号弹发射器,手电筒,双发泰瑟枪等装备,几乎就是城内各种犯罪者的梦魇。当然,他们也完全胜任于一般的盯梢,追踪类任务。
“嗯……第二十一号广播柱附近,靠近蟑螂角贫民窟的位置。”
“那这次的闹事贫民……也都是从这个地区出来的么?”
莫布安扭头看了看破碎的街道,回答道:“现阶段的迹象来看,他们完全没有伪装,反侦察一类的技能,而且从他们的服装和神色等表面情况可以确定,蟑螂角的贫民就是这次骚乱的主要构成。”
“谢谢你,莫布安上士,祝你好运。总指会再与你联络,完毕。”
若是胡曼夏希对下属有这样的联络手段,或是有拨出数吨衣物笼络人心的物资储备,他就算失败也不会败得如此一塌糊涂。海泽拉尔商会的“非暴力抵抗”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连一丝一点的赢面都没有。若是说两白一黑的无声战役当中两个棋手还是在一张棋盘上下棋的话,海泽拉尔商会自以为能和对手在同一层面对弈,殊不知自己早已成为了对方统御这一区域的棋子。
所以即使全权特使还没有将海泽拉尔商会的胡曼夏希大老板一军,没有找出这次骚乱的幕后主谋把他在自宅内逮捕,胡曼夏希却也没有下一步可以走了。让他去拔电杆,烧粮仓,旋即毁坏军营帐?那是恼羞成怒时的气话,不能当真的!
此时的他正眼睁睁看着乱哄哄的城里重归宁静,在屋内民众的翘首期待下,载满了衣物捆包的牛拉木车列队缓缓地从城门开进城内。
上面衣物的数量,足够让他瞠目结舌。大概这城里之前真的有人会觉得所谓的衣物援助,一人一件好过冬等口号是上面的官儿酒喝多了大手一挥又随便承诺,信不得——但现在他们清楚看见了,虽然不是新的,样子上也破了点,丑了点,但好歹可以不用在寒冬里离开火炉就寸步难行了。
“这黄皮混蛋们还真下得去手,还是说现在西埃尔塔已经确实这么富了?”胡曼夏希瘫软在商会大厅里的椅子上,说话已经变得有气无力。“各位怎么看这件事情?”
“会长。”昨天吃了大瘪的扎恩现在已经变得精神焕发,又能够高谈阔论,谈笑风生了——不知道是他睡了一觉之后恢复了元气还是幸灾乐祸的缘故。“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您得稳住蟑螂角里的那个瘸子,让他把您供出来可就全完了。”
“你是说……”胡曼夏希用指头关节敲了敲椅子的扶手,随即支起身子来。“那家伙不但接了我的活儿不做到底,还打算把我也给卖了?”
“不然他要你的印押干什么?拿来看着开心?这不太对吧?这城里说一不二的只有两家人,现在啥都没有的领主那以前算一家,那我们以前用得着这么低三下四地求那群穷光蛋给办事对吧?”
胡曼夏希算是明白过来了。在他眼里,昨天的巴兰哈姆大概只是谨慎。今天让扎恩一点醒,他倒算是明白这贫民窟里的瘸子壮汉在打什么该死的主意啦。
“那扎恩你说说,该是怎么个稳法?”胡曼夏希没有透露出直接的恐惧,但他的这个问题确实明摆着告诉面前的商人们一个事实——扎恩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晓之以情是没辙了,那群穷人向来仇富与我们不睦。照我看来,现在只有动之以礼这一条路啦。不过您稳得住他,还未必稳得住其他所有知道您请他办过事的人。”
扎恩这么一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话还没说完呢——”胡曼夏希有些疑惑地跟着站起来。“扎恩,你这是要去哪儿?”
“您瞧,这就是我的答案。”扎恩拉了拉系在身上的皮带,做了一个漂亮的告别礼。“我的家业小,东西少,粮食卖不掉起码能自己做成干面包带在路上吃。这城里横竖是待不下去了,事到如今,我也就说几句实话吧。会长,不知道我是该讲不该讲?”
胡曼夏希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老血从肺里甜丝丝地直往上爬。缓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气管里挤出几个词:
“但说……无妨。”
“您稳住了所有人,也没什么用。只要您不愿意把粮食按照埃尔塔中央政府的拍照价卖给他们,就算是倒进水里,日后他们也有十万甚至一百万种法子让海泽拉尔商会举步维艰,甚至待不下去。您得知道,这江山,这世道,算是变了。”
说罢,扎恩便头也不回地挺着肚子,大步流星地走出商会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