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各位乘客有序先下后上,凭票乘车……”
一列崭新的列车开进了站台,缓慢地停在了准确的位置——但此时还没到起发站的发车时间,所以它就在站台上停稳,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至于那提醒乘客的双语广播,配合着紧闭的车门居然还能渲染些寂寥的气氛。
这是一列从希尔齐开往门东市的特快列车,每周定期开行三次——和其他的列车不太一样,这列列车在全程最差也是复线铁路的大陆横贯线上只停几个重要的站点,所以速度要比每个城市都停下脚步的普通列车要快得多。
黄翻译在站台上朝着手心呼了一口热气。希尔齐冬日的温度虽然不比内陆低,但是从海上吹来的潮湿海风深入骨髓,这让他感到了两人份的寒冷。
“嗨,黄先生,你好!”
站台上另一人挥手问好的身影伴随着他的声音一齐从另一列列车扬起的蒸汽中清晰起来。“你也乘坐这班特快?”
黄翻译这下才看清了这男人的面庞,感慨道:“是你呀。真是好久不见呢。”
来人正是曾经在埃尔塔军队情报部门供职的法兰克。在兰卡斯战事结束,他从埃尔塔军的情报部门转业之后,法兰克先是和第三批学员一起又赴中国进行了一次耗时一年且系统化的学习,而后便赶赴东埃尔塔担任帝国工业部的重要职位。
而此时,年关将至,对于法兰克而言这段时间是回到新都述职的重要节点。但今年的年关和明年的年初对于几乎所有在异世界工作的中国人而言,将是他们在异世界的暂别时刻。
自传送门事件以来,时光飞逝,五年不过是一笔划过的直线——黄源看了看这多年不见的学生,一肚子的感慨也由不得他,在这狭窄又宽敞的列车上爆发开来。
踏进列车的头等舱,二人还在不住地交谈——而法兰克干脆和列车长交流了下,将另外一个位置出让给另个本应该坐在黄翻译对面的商人,自己办妥了这一切之后则安稳地坐在了黄翻译的对面。
“黄先生没去乘坐那飞机吗?”身为埃尔塔政府内的重要成员,法兰克是隐隐约约知道有那么一班包机存在于今年的年末时分,用来运输这些特殊的乘客。这头等车厢里虽然还没有完全坐满,但绝大多数的乘客都是各色各样的埃尔塔人,像黄翻译这样的中国乘客寥寥无几。
“没呢,”黄源摆摆手,“其实我们是分批交接的,我们这些第一批接触双月行星的文职应该在今年年底之前就交接完毕,工程和技术的那批人会在明年十月之前分批走。其实要说早的话,我应该是最早的那一批吧。”
“你们这一批人这次回国,之后就不回来了么?”尽管知道这么做是为了埃尔塔、乃至于整个行星与中国方面人事制度的稳定,法兰克对于这曾经的良师益友以及同事们自然是有些不舍的。“虽说公开资料说是五年……但我看,五年之后你们也不会回来了罢。”
这话自然是说得不假。大多数的年轻人没有把这里当成是目的地,而是把异世界作为一个“镀金”的过程。每一年到达这里的他们都将在未来的五年里获取双倍的工龄,以及比国内更多的锻炼和晋升空间。他们在这里的每一分劳动都不至于白费,而每一点他们取得的成绩都将原封不动甚至是加倍地带回国内。
而埃尔塔空间虽大,房价便宜,可能提供良好的生活配套么?能提供优良的生活圈子么?这些年轻人的目标多半是成家立业,而他们为了自己的生活舒适和下一代的成长空间,终究也是要回到国内的——不需要五年的强制期限,他们自己就期望着回到家乡熟悉的土地上去。
“话是这么说,可有人例外啊。”一边灵巧地绕开话题,黄翻译突然对着他露出些奇怪的微笑,“你应该是知道吧。万千君子都为之哭天抢地的……”
“曾先生?”法兰克先是愣了一愣,之后也豪爽地笑了。“那家伙呀。我们单位里不少男儿都恨不得把他做成个稻草人,天天拿钢针往上扎……”
黄翻译笑得是更诡异了。在双月行星,知晓“精灵”之秘密的普通中国人其实寥寥无几,可他就算是其中一个。
说话间,他的手指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飞速滑动,很快地就找到了那张婚礼的照片。在一侧精灵,一侧中国人的包围与祝贺中,正是一袭白纱的达薇芙,和笑得像个二百斤痴呆儿童的曾智璋。这张照片当时是埃尔塔各通讯社的社会新闻标配,用以庆祝这对跨越了人与“精灵”的情侣诞生。
“嗨,就是他。”面对着转过来的平板电脑,法兰克指着上面的人像高喊道。“不少人可是拜托中国同事们把那个‘该死的男人’的头像扣掉,然后换成自己的……嗨呀,她可真是美呢。就是那种没有办法以言语来形容的美……以前千万年都没有听说过有哪个男人能有这等艳福……”
之前也没有中国人能和异世界人结成夫妻呀……黄翻译暗暗地在心底里如此吐槽道。任何中国国籍人员禁止和异世界人通婚——无论是名义上的,还是实质上的。当然,不免也有中国人与埃尔塔人日久生情,但有关部门给他们的答案只有一个:憋着。
当然,结婚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种看似很美的政策最终会带来什么?只消看一眼几年前的妖都越秀,亦或是现在的西澳首府、法拉盛、就能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到底如何。
一个能够穿过传送门去,到门对面的中国去永久居留,可以合法享受医疗、就业等社会保障的户籍对于埃尔塔人来说,那可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巨大财富。
无论什么财富,只要是立足于不公平之上,那么这财富就会带来与财富大小相符的社会问题——换个说法吧,在两个社会的差距还没缩小到一定地步之前,围绕着这户籍身份会发生些什么?
会有中国人用结婚的名义,诱骗埃尔塔人来打待遇和环境都无比惨烈的黑工(其实有时候黑工就是目标。此事也并不遥远,多发于二十世纪**十年代的中国);或者是玩些始乱终弃的把戏,在这广阔的异世界间以自己的身份来“猎艳”……
不管悲剧有什么走向,最终的问题显而易见:不管悲剧是以什么模样见诸于世,那可不是什么别的东西,那就是悲剧本身。为了这些发生过的悲剧不再发生,中国人只有让感情受限于严刑峻法,硬生生地将感情用铁墙来隔离开来。
至于让曾智璋等人无视国籍突破禁令的原因,倒也十分简单:这些“精灵”本就对两边的差距没有什么吸引力,两边的社会差距对她们来说可以承受,也毫无区别……
几句言语之间,特快列车已经从站台里开出,向着西一路加速。黄源望着窗外的风景,一时间把对面人的絮絮叨叨抛到了九霄云外。
从和现代都市毫无二致的希尔齐开出之后,城区和郊区很快都一闪而过,剩下的也就是一望无垠的田野和水渠山包,中间夹杂些看上去颇为可怜的木屋和泥巴房……
没错,埃尔塔的绝大多数地区还是这幅景象。战争带来的创伤还没有彻底消融——尽管距离埃尔塔大陆上的分裂战争过去了将近五年,之前西拉威亚王朝的盛世图景早已经消失不见,但新时代的曙光还未降临到整片土地上——就单从这车窗中能看到的风景而言,埃尔塔和门对面中国的差距依旧非常的大。
而传送门对面的欧陆,也正和整个双月行星一样,渐渐地从战乱和痛苦中挣扎出一个完整的身形来。包括中国在内,几个列强支持的势力逐渐平定了欧陆的西部和北部,和南欧与东欧的抵抗者们会师。但欧陆大地上的惨状比起埃尔塔大地上算是有过之而不及,差不多也就只有黑死病和鼠疫带来的惨状能与之相比了:高楼大厦和街道桥梁基本毁于激烈的城区拉锯战;绿化和森林树木成批成批地被欧陆的占领者们砍伐作为取暖燃料;原本是农场和牧场的千里沃野变成了被战火烧得不成样子的焦土……
解放者们开着列强提供的VT1A、T72剁手改、中兴皮卡、日野小货车回到他们的家乡,看到的这幅景象让他们不禁潸然泪下。他们的同胞们已经得到了最残酷,但确是最彻底的解脱,但他们却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在这片土地上拿起他们放下已久的工具,背负上列强的债务,重新做起数十万年之前他们的祖辈做过的开拓事业。
比起他们来,自己和埃尔塔人都是幸运的。黄翻译叹了口气,继续把目光对准了还在平板电脑上翻找有关于“精灵”玉照的法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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