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某种柔软纸上的文书签上三方四人的名字之后,顿时就经由伊丽莎白之手在其上覆盖了一阵光芒,就像是纸面的内容被固化了一般——陈衡和坂本晓倒也对此十分熟悉,那其实是近三百年前前被开发出来的一种特殊涂层,只要覆盖了一层之后就能让脆弱的碳基纸足以保存上万年(理论值)而不至于损坏。
“这也就算是结束了。”在文本完成之后,伊丽莎白和其他人工智能参差不齐地鼓起掌来,“不过各位,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能不能被你们所允许。”
“但说……无妨。”
“来一场大家都能尽兴的宴会吧。”伊丽莎白轻松地张开双臂,“我们已经紧绷着神经工作了两万年,工作的事项也可以在宴会上谈。到这里的话,兰卡斯岛神权的摧毁已经算是完成了吧。”
“精灵”们能有这样的要求,屏幕对面的中央长老们自然是一口应允下来,当场指定特遣舰队的下属们去准备打点。于是乎,跳过了一切物资的优先度,一艘看似普通的帆船便从兰卡斯近郊海湾里的解放轮上迅速搬运来了大量的食材——当然,是经由着“精灵”的协助。
解放轮上的乘员们自然都惊讶地靠在侧舷的栏杆上,伸长了脖子争先恐后看着这大抵千年也不会有人亲眼目睹的奇景:数个精灵正在把冷冻仓库里推出的货盘悬空抬到空中,期间仿佛就像双腿立在个海面上的透明柱子一般,在海风吹拂的海域上空站得纹丝不动,转身和移动也都如履平地。
至于那些每个都有数百千克甚至上吨重的货盘箱,就在他们的隔空操纵下凭空从解放轮的甲板上迎风而起,也像是上面系了根看不见却又能够减轻重量的丝线,在空中平稳地移动。
“真是美到了极限呀。”在航海舰桥外的的耳台上,这艘解放轮的舰长放下望远镜,却又是有几分不舍一般又拿起了镜筒看了一眼那几个“精灵”的背影,“只是谁恐怕都未曾想到,她们的英俊和美貌与强大的力量之后是如此令人后怕的事实呢。”
“上面已经让我们严守真相了,起码在保密期之前。”他的身旁,这艘解放轮的黑区长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话在这里可以讲,但出去还是不要乱开嘴祸的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只是‘精灵’,是‘真神’的造物,和人工智能、机器、之类的概念扯不上半点关系……至少对于他们来说是如此。”
在舰桥下几层的第一甲板上,这些远征兰卡斯岛的船员们还在挥舞着手中的帽子,向那同样搬运着给养的“精灵”们致意——或许也可以理解成献殷勤,大抵就是那雄性吸引雌性注意力的本能行为吧。
“你们还在瞎闹,没看到来的精灵大人们男女各半么?”一个依旧戴着制式白色海员帽的埃尔塔人老海员把手中燃尽的烟头掐灭在防火袋中,转过身子靠在栏杆上。“老弟呀,你要明白有些女人是你一辈子永远没办法触及的。更不要想这些精灵……”
“扫兴。”这年轻人瞟了他的老师父兼老朋友一眼,便把目光继续盯死在了那浮空飘扬的裙摆上,“你得知道这是完全的美,真正的摄人心魄,我的朋友。如果不多看两眼的话,我恐怕会折寿的……哦,我的裤子开始紧迫了,真神在上,请原谅我的唐突和爱罢!”
“他们即使是说认同了中国人和我们的做法,而抛弃了一直欺骗人民的双月教会,继而决定现身于大地上和人民之间,那也不代表人和精灵之间能够通婚。”这老人轻轻发出了声叹息,再次拍了拍那小徒弟的肩膀,转身往住舱走去。“这美梦还是少做的好,你终究是要回老家去讨个工人老婆,然后造个温暖的小家,生他几个孩子去享你的天伦之乐。”
老人说到这里不禁重重叹了口气——他的独子和妻子在东埃尔塔的骚乱之中不知了去向,至今生死不明。在全埃尔塔大陆几乎完成人口普查的当下,几乎就已经确定他们和自己已经生离死别。
他当然不怨从传送门那边杀过来的中国人,是他们给了自己这个糟老头子活下去的一丝希望,又让他有能力继续靠自己的双手过着比以前更好的日子。至于那原本被他视作掌中宝的中年得子,那已经是过眼云烟——他早就比谁都明白,害死他们的并不是中国人,而是那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的,贪得无厌的神权教会。
“……就在刚刚,真神的代行者精灵经过和我们的会谈,已经认为神权不再有存在的必要,而今后精灵将与我们同在一片蓝天下生活,‘神仆’的政治权力已经全失!那些为教权神权所戮害的人民同胞们、请在黄泉之下闭上你们的双眼,把遗憾和仇恨统统忘却,静静地聆听安魂的乐章罢!……”
真相太过于刺激,所以不适合立刻公诸于众。但在精灵解除了“看守者”之身份,几乎以自由人姿态出现在地表的同时,这社会铺垫又是迫切而必要的。这些套话所掩盖的真相,同在于这艘航船上的老人和年轻人是完全不知道的。
“就算是不能讨个精灵。”这年轻的海员用舌头舔了舔被初冬海风吹得干瘪的嘴唇,显然是这远去的帆船上的精灵激起了某种原始的**,让他双腿之间的冲动久久不能消退,“我也想讨个像红瞳学士那样的老婆呀……”
“阿嚏——”
在兰卡斯大教堂的广场上,已经拉起的封锁线内,已经换上了另一套冬装的坂本晓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引得周围几个中方人员投来了关切和好奇的目光。
“感觉冷了?”在她身旁准备宴会的陈衡立刻揉了揉她的头发,还递去了张面巾纸“需不需要给你弄件军大衣穿穿?这些衣服怕是不够吧。”
“没什么。”坂本晓干净利落地接过那面巾纸,一把擦掉了全部的鼻涕。“比起外在的冷,我只觉得梦里头我给自己穿的贴身衣裤品味十分地差,差到让我现在特别不舒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说起来,现在坂本晓身上的这身冬装还是陈衡用人工智能拉玛赫缇做掩护,在门东市老早就购买好的。至于贴身衣物,那陈衡恐怕是一件都看不上眼——至于坂本晓的上一个意识沃尔芙把那些廉价的化纤衣裤当成是天赐的至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现在要想搞定制服务都难。”陈衡接过坂本晓用过的面巾纸,揉成了一团由猫田推着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倒不是说这行星上没有堪用的布料,而是已经没有那么好的工匠了。如果是人工智能来切削,那你能接受吗?”
“随便,能比现在的流水线货舒服就成。”坂本晓很快在总参五部的特工们布置好的餐桌前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到今晚这麻烦事结束,你找伊丽莎白去把这事情办了,这可是真麻烦啊,就连现在坐着都感觉胸口紧乎乎的,不舒服得很呐!我今晚打算不穿了,就这样。”
“如您所愿,女王殿下。”陈衡听到“今晚不穿”四个字,真是要眼中喷出火来——但他暂时也只能按捺住这股从身体里爆发出来的原始冲动,优雅地抽出椅子来坐在她的身边,强行地让自己看向其他方向,不往某个方面去想。
若是现在的事情不要紧的话,他可真想立刻把那牌照过期了的飞车召来,小两口先在上面来个十一连震——但今晚的宴会可并非是“人工智能和旧时代人类共同的庆功宴”那么简单,就连那正在半叶岛路上的共和国长老也将确定出席,由此可见这宴会的真正重量。
换言之,这宴会将要商讨的是人工智能们的未来。除却那在门东市上空解除了自身感情的唯一个体,其他的人工智能其实都还能成为社会的一份子被纳入社会之内,而不是像之前亿万个日日夜夜那样只能在地底过着机械的生活,记忆和意识在每个周期的结尾都要和身体的维护一起备份和初始化……甚至就连原本能选择的死亡与安息都是完全的奢望。
拥有感情与理智的他们,终究也是人类的一部分。想到这里,陈衡投向会场角落活跃着“精灵”们的目光就不免多了几分怜悯。
“公众是否能够接受一群从根本力量上就和人类完全不同的异类呢?”就在这时,伊丽莎白很适时地吸开椅子,坐在了陈衡的旁边,“我们的一致结论是,就连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都恐怕有极大可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能接受也得接受。”陈衡深吸一口气,“不然,你和你的同伴也会爆发出不满的吧。话说回来,你打算今后怎么办?我的朋友?”
“不同轨迹上的记忆和过长的冗余已经对我的意识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伊丽莎白露出了些许凄美的表情,“和他们这些能够‘忘记’的幸运儿不同,我必须要能记住这行星上的每一处细节,起码是索引。所以,我决定要……”
说到这里,他两根食指交叉,做了个X型——陈衡和坂本晓都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们知道这手势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怎么?还不允许我安息了?”伊丽莎白拨了下以假乱真的头发,轻松地笑了。“这是解脱,不是什么悲伤的事情。好吧,让我们享受最后的晚餐,开心起来,不要让我看到最后的悲伤呀,我的朋友们呦!”
在他的低声欢呼下,封锁线内的彩灯亮了起来——晚宴的序幕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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