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和叫骂之中,谁也不记得到底是哪个人先出的手。但两边都确确实实听到了某个女人的惊呼声——那是只有濒死的人才有可能发出的扭曲呼喊。
某处的激素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分泌起来了。再没有人会害怕受伤,害怕死亡,大脑深处代表理性的部分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占了下风,放任它所掌管的身体沦为只会战斗和饮血的机器。
对着以前的远亲,现在的阶级敌人反革命丢出竹枪!
锋利的镰刀,砍进“革命积极分子”的脖颈里!
两边的人马全靠着口中喊着的口号辨别身份与阵营,因为他们的脸上都是血与碎肉和皮屑,根本无法依靠面容辨认身份。
但就算能辨认身份,又有什么用呢?譬如让刚刚那个挥舞镰刀的村民知道自己砍杀的是两个月前和自己天天在晒麦场(现在的生产合作社礼堂所在地)下棋打牌的好伙计?还是让那个用棒槌重击对手头盖骨的老女人知道她击晕的“反革命”是她老公的弟弟?
没错,这样的内耗对于安尔基村的村民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但让参与内斗的村民知道真相也挽回不了哪怕一分局势——眼看着场面已经失去控制,从人群中脱身的韩德尚和王利群便是头也不回,直接朝着他们的住处冲去。
“那是你煽动起来的吧?‘发动群众斗群众’?”
一脚踢开大门的韩德尚顾不得正在吴荻檀身边“听从谆谆教诲”的少年和他的家人,径直走到吴荻檀面前揪起他的领子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眼对眼鼻尖对鼻尖地质问道。
“啊?”吴荻檀有些不知所措,“你在说……说什么?先把我放下!”
“外面的村民已经开始互相自杀自灭起来啦!”韩德尚手一松,吴荻檀就这样硬生生地摔回到了椅子上,“你身为所谓的‘革命领袖’,居然连你的心腹干将的动态都不知道?”
“真的?”吴荻檀也顾不得屁股摔得生疼,跳起来抓住韩德尚的肩头使劲地摇动,“规模有多大?告诉我,告诉我,老韩!”
“两边各有起码一两百人吧。”韩德尚摇摇头,无奈地挣开了吴荻檀的双手。“失败了,你明白吗?革命失败了,在安尔基村的革命彻底失败啦,老吴,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韩德尚话音刚落,吴荻檀就从死一般的寂静中听到了屋外不远处厮杀的声音——历经十几分钟之后,进入死斗阶段的村民才刚达到**——安尔基村的形势,如今已经是完完全全的覆水难收啦。
吴荻檀颓唐地坐了下去,静了约有几十秒之后才又抬起头来:“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接受个屁!”王利群不动声色地斥退了房间里的其他安尔基村民,待到他们全都狐疑地走出门去之后才又转过头来打醒吴荻檀,“他们还要打多久,武斗多久,是你这个‘革命领袖’能够控制的吗?晚上我们就应该走了,你还在这里为你的孩子们洗脑!你已经犯过一次错了,‘吴书记’!我们没有再错一次的机会,你明白吗!”
外面无休止的争斗还在继续,今夜安尔基村势必一夜无眠。但没有几个人注意到,那曾经在安尔基村叱咤风云的四人组已经无影无踪。无论是在他们的住处还是哪怕安尔基村的每一个角落,搜寻他们的企图都会彻底落空。
三日之后,当省政府和中央政府以及熊猫集团联合组建的特别工作组抵达安尔基村时,所有人都在村外大吃一惊,没有例外——
因为厂方代表班博,以及刑警,还有整个熊猫集团车队的目击者看得清清楚楚的,那些摆在安尔基村村前的拒马,如今全部都不知所踪……起码从村外是看不到影子的。
而当组员们进入到竹林时,车队所描述的“村民对他们进行包围”的情况也没有出现。恰恰相反,安尔基村就安静地停留在那里,没有人进出,没有人叫喊说话,也看不到炊烟,听不到动静,如同死村一般。
“他们该不会是跑了吧?畏罪潜逃……”
“该死!该死!一定是某个人在指导他们往哪里行动!照你这么说,他们已经跑了!伙计们,快进村,握紧你们的武器,记录仪,保持警戒,然后进村,快快快!”
当工作组的成员自以为已经慢人一步,抓了个空而焦急地冲进安尔基村的时候,他们再一次为眼前的景象而震惊:
那些拒马并不在村头和村外的主要道路上,是因为此时它们已经被摆成了一道长墙,横在了村广场的中央,穿过主要道路和小道,把整个安尔基村划成两半。
而在拒马的两端,肩扛手持着各式武器的村民们疲惫地靠在上面。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沙土掩盖,但依旧可以依稀看出曾经有激烈搏斗的痕迹。
有些村民们看到了着装风格迥异的工作组成员,但他们看上去也已经精疲力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何况他们的对手还是手持枪械的“官军”。村民们看到工作组手中的家伙之后,也就纷纷放弃了抵抗,继续无力地瘫在他们原来瘫倒的位置上。
“该死,发生了什么?”
“是村民在抵抗某种外来势力么?”工作组当中的军警对此异常紧张。现在的东埃尔塔可以说是灭绝了大股匪患的威胁,但小股和隐秘的匪盗还是四处犯罪,不停扰乱着东埃尔塔各处的重建秩序。
所以现阶段没有参加兰卡斯登陆预备训练,以及对双月教会各海外支部压制作战行动的埃尔塔军警各部,其首要任务依旧是剿灭匪患。安尔基村现在这幅样子,像极了被土匪马匪洗劫过的模样——只不过看上去村里还未遭洗劫,村民貌似是在一场血战之后,把匪徒挡在了村外。
“老乡,这里是发生了什么?”班博小心地在两位手持步枪的军人的陪伴下,靠近了其中一位他看上去比较瘦弱的村民。
“吴……吴书记欺骗了我们。”这位中年人同时张开了眼睛和嘴,顷刻之后又一齐闭紧。“给我水……给我水,把我扶直,你们是‘中央政府’的人吧?”
班博和周围的人对了对眼色,而后立刻回答道:“是,我们是中央政府特别工作组的成员,这位老乡,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与此同时,从后面赶上来的陆军士兵递来了水壶和能量棒,并和班博身边的同事一起把这个中年男子扶起坐直。
“不要相信那些反革命的鬼话!”
在拒马的另一端,传来了莫名其妙的喊声。班博此时只是对那发出声嘶力竭喊声的人投去奇怪的眼神,还没有注意到工作组当中有一部分人的脸色变得逐渐阴沉。
“事情是这样的……咳,咳”那中年人喝了些水,紧皱的脸色也变得伸展起来。“你们听到了拒马对面有人在大声呼喊吧?那都是因为‘吴书记’,也就是一个名字叫‘吴荻檀’的奇怪中国人……”
“好了好了,你们几位先请退下。这件事的严重程度不是你们可以得知的,请自觉退后,谢谢合作啊。”
班博大吃一惊。他们背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两位中国籍的工作组成员。他们各自都手握一本奇怪的证件——
“公安档案室?!”班博身旁的军警对着证件端详了片刻,不由得都惊呼出声。工作组成员的名单他们也都细细看过,可也没见有如此大来头的单位见诸其上呀。
“嗯,正是。”其中一人麻利地收回了证件,把它收回了口袋之中。“这啥意思你们都清楚吧?所以还请回吧。”
没过多久,安尔基村的闹剧就彻底落下了帷幕。工作组原路返回,而其中几个属于公安档案室和陆军参谋部的特殊成员则有特殊待遇,搭乘着直升机直达希尔齐港的东部联合司令部。
“按现在下面汇总上来的情况看,他们不仅在安尔基村搞‘革命’,还应该是西埃尔塔枪击案的嫌疑人吧?”
“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和枪击案有直接关系,老林啊,你这句话不能这么说。”
“‘不是你,就是你爸爸’,肯定是这个道理嘛!”被叫做老林的谍报头子按灭了手中的烟头,“不管怎么说,前一件罪责总该落实了吧?你打算怎么让他们落网?”
“山人自有妙计!”话音刚落,另一只手也把烟头扣在了烟灰缸里——不过与谍报头子的手法不同,这只手的动作显得既刚劲又果断,就像接下来埃尔塔警方采取的行动一样。
首先得到强化的是围绕着安尔基村周围的各关卡,隘口的盘查强度,继而各聚居地,自然村,集合村也得到命令,对所有入住的外来人口必须先行上报,“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要做什么,叫什么名字”必须全部搞清楚,登记清楚之后才能放人通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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