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字迹笔墨来看,信是最近写的,但信封与信纸是多年前就准备好的,好像知道会有一天用上。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那人似乎知道刘波的一切过往,也在暗中关注着他现在的一切,知道刘波曾在刘城死亡前见过他,知道他无比珍惜自己现在体面的生活。并且,写信人几乎如谭茹一样,以他的妻子邹医生作为筹码,对他进行了威胁。
“那是梅万财让人专门印制的草稿纸,每个学期所有孩子人手两本,质量挺好的,比买的习题纸要过硬,所以那时候大家都不舍得真的给孩子们用来当草稿纸,而是用来包东西和写信。”刘波喝了一口茶水后解释。
“你完全不知道是谁写给你的吗?”谭茹浏览着信上的内容询问。
“你觉得呢。”刘波反问。
闻言,谭茹微微一愣,目光从纸面上收起,上抬看向对面坐在灯下的人。随后明白他的所指,说:“你认为是我?”
“行事作派太像了,如果你不这样问我,我或许会想,写这封信的人是你。”
“那是你想多了。这个日期,我还没出生,我不会有这样的信封。”谭茹以手指轻轻扣击信封上的时间戳,然后对着头顶的灯光举起信封,从下向上仰望观察细节。
“你想知道的,和我能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这信如果你要,也让你带走,我们之间就算讲清楚了吧。”刘波询问。
“差不多。”谭茹边仰头看着纸张,边不咸不淡地回了三个字。
刘波显然是对这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不甚满意,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耐烦,但之后又转为无奈妥协,放下手中的杯子,轻叹一声,说:“你之前问我,每次去看着那片埋没着刘城的地方时,想的是什么。我想的是生命,是人生,是生而为人该有的自由与自尊。我不想再被拉回当年的那个贫苦可怜的泥沼里,我想脱身,把自己的双腿双手从那些乌漆麻黑的淤泥里拔出来,所以我用了最大的能力去通过学习改变命运。我拼了多大的劲儿才爬上岸,站直身腰身,活得清白自由,不想再回头看任何人与事。
谭茹,我看过你大姐的新闻,她其实就像另外一个我。这么多年唯一在做的事情就是摆脱过去,逃出去,只不过,我成功了,她……失败了。你问我有没有后悔,之前我一直犹疑,没有过确定答案。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在知道你大姐的经历遭遇后,此时此刻我能坚信,我没有错。我能成为一位医生,每天能都在救人治人的事业中,这让我的生命不仅对自己获得意义,对这个世界也更有意义。”
“你说这些,是希望我明白,不扰乱你的生活,让你继续当一个仁心仁术的医生,不仅是成全你的体面,也是成全了许多会因你而得到救治的人,是大善良。”谭茹放下纸张看向刘波。
“是。我的临床技术现在虽然不能说是业界第一,但在个别专项领域上,已经几乎是国内患者可以接触到的最高水平。我师承名医,在老师去世后,我继承下来的技术,需要发扬与精进的东西,远比我个人的生命都重要。我不能因为过往的人与事而惹上是非,声誉受损。我的体面不止是为我个人,也是为无数需要帮助的人和需要提升的临床技术。”
刘波的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其中为了普罗大众的健康与行业技术续存的赤诚之意,任是谁听了都不禁会心有所动,生出恻隐之心。
但谭茹却并没有表现得多被这澎湃的怀理想所打动,她只是低着头淡淡听着,缓慢地将手中的信纸按原有的折纹恢复原样,重新放进信封,淡笑着抬眸看向刘波。
“就是因为你的声誉太重要,才会被写这封信的人拿捏的死死,不得不当提线木偶,做这些荒唐离奇的怪事,被迫坐在我面前,被我逼问。”
看到谭茹并没有因自己的慷慨大义话而激发感性情绪,答应放过自己,刘波有些失望,他又退了一步角度,说:“其实,只要有我这个人在,这双手在,我永远能生活下去,并且过很不错的生活。就单论技术移民,只是我点点头同意,就能立即办成的事。但那些需要治疗的患者,就会失去被我治疗的机会。一个临床领域,即便不说形成空白,也必然将在我国境内至少有三五年的发展停滞或倒退。谭茹,你要想想,自己能不能在以后想起来时,心里没有一丝愧疚。”
“这话说的,好像现在我要是再不答应放过你,就像是我心狠意恶,坏事做绝,耽误无数人的生死健康一样。”谭茹淡笑着,边说话,=边将信封收进口袋装好。
“你是不信我说的这些话,还是不信我对事业的心。”
“我信,全都信。只不过,这其中是自保的比例重一些,还是真对临床事业的心重一些,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谭茹将双手交叠放到膝上,抬头直视刘波。
“你到底想怎么样。”良久,刘波一字一顿地吐出句询问。
“今晚你说了很多,我一直听着。你说你该讲的都讲完了,好,那我就信你。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们之间的这场对话到了收场的时候。现在,该换我来讲几句。”
“你说。”
“作为名医精英,名声过人,技术过硬,这些都是好处,但也有一点不痛不痒的坏处,那就是履历会清晰透明到像是玻璃。就在刚才,有位记者朋友联系上了你曾经的同学,也是你如今的同事,向他打听到你的一些情况。
你的确有被人收养,但却不是所谓的亲戚,而是一个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缘关系的陌生商人。你的养父母亲资助你上学,培养你成才,但是你和那家人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几年前那家人全家移民出国,你选择独自一个人留在了国内。
巧得很,之后那位记者朋友又联系到一位曾在你养父母家工作多年的保姆,经过打听得知,原来你并不只是单纯的被收养。你的养父母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生育,在多年前托人找了一儿一女进行收养,那个男孩儿就是你。那位保姆还讲,说是收养,其实就是买卖,那对商人夫妻花了一笔大价,从小村子里买了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