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燕璃眉眼微抬,两缕长发下,黑眸卷着一丝冷嘲,“被废掉的凤城知府而已。”
他忽而一笑,笑意里竟有几分羡艳,“秦家寨的土匪头子,无拘无束。”
秦陌芫抿唇,看着男人自嘲勾唇,复而低头,不再言语。
她想不通自己究竟与这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为何忱公子会说,他会杀了她,毁了她所在意的一切?
见他这副模样,她不知该问什么。
双方沉默的对峙着。
秦陌芫终是问不出口,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但刚迈出的步伐却在听到男人的声音时,蓦然停下。
她蹙眉,转身看向陡然间走向牢房跟前的男人,他负手而立,身形欣长。
背着月光,俊美如斯的容颜隐匿在暗光里,只能依稀看到冰冷的轮廓。
他说,“若是你沦为我这个地步,你会怎么做?”
秦陌芫低头,似在思索,似在纠复。
她该怎么做?
其实她也不知道,因为她从未想过。
男人忽然转身走向窗杵跟前,背对着她,讥讽的声线亦如月光,清冷无情,“你永远感受不到。”
秦陌芫眉心陡然一紧,目光紧紧锁在男人后背,鲜血淋漓。
月牙白袍被鲜血侵染,后背的衣袍早已破碎,墨发长披,掩盖了些许伤口。
即便如此,秦陌芫仍觉得心悸,这个男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朝皇子竟然沦落到被侍卫随意殴打。
不忍再去看,她猛地转身,风一般的跑出去。
牢房里尽是她挥散不去的脚步声。
月光倾洒下,男人渐渐转身,俊美的容颜冰冷彻骨。
凝着那么消失的身影,黑眸像是侵染了万千的黑墨,汹涌,暗沉,深不见底。
跑出牢房,秦陌芫靠在墙壁上,深深呼吸着,想要将那股沉闷的压抑尽数吐出来。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阡冶为何要给她吃封闭记忆的药?
原主忘掉的那些记忆究竟是什么?
“啊!”
她嘶吼出声,蹲在地上,脸色苍白。
前方似有脚步声而来,随即,腰身一紧,自己便被裹进温热的怀里。
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俊容,她怔愣着。
男人脸色冷沉,薄怒道,“谁让你来这里的!”
阡冶——
她双手揪住他的衣襟,攥住银丝袈裟,脸色苍白到极致,“阡冶,你为什么要给我吃失忆的药?”
迎着女人猩红的双眸,男人眸色骤然一沉。
大手扣住她的脖颈,低头附上她的唇。
感觉到唇齿间的苦涩,秦陌芫脸色骤变,想要挣扎,却发现浑身无力。
最终,渐渐失去意识,昏迷在男人怀中。
男人俊眉紧拢,将她打横抱起,声音低沉卷着肃杀之气,“明净!”
明净闪身而来,恭敬道,“爷,有何吩咐?”
垂眸看着女人苍白沉睡的容颜,薄唇轻启,“去查,谁暗中接触过秦陌芫。”
明净领命,“是!”
*
两朝今日交换了被扣留的质子。
秋风凉薄,渐渐转冬。
淅沥的雨水中,两个男人各自从对面缓缓走来。
在他们身后,皆是明黄色的马车,蜿蜒的队伍。
一人月牙白袍,丝带束发,面容俊美,低敛着眉宇,拾步朝前而去。
一人黑色衣袍,黑带束发,面容苍白,低敛的眉宇看不出情绪。
当两人走到相同的位置时,淅沥的雨似乎变的磅礴,砸在两人身上,溅起一地的涟漪。
慕容燕璃压低声音,轻轻的嗓音被大雨掩盖,“临城给你留了一处安身之地。”
诸葛辰南始终低着头,默默从他身边而过,“谢谢。”
大雨滂沱,两人的身影离的越来越远。
慕容燕璃走到明黄色马车前,看着上好锦缎的车帘。
这层布,阻隔了里外两人的视线,亦不知对方内心所想。
他低着头,双膝跪地,冰冷的雨水侵蚀膝盖,却毫无所觉。
男人双手缓缓放在地上,后背渐渐弯下,额头搁置在手背上,低沉的声音透过雨幕传入车帘内。
“父皇,十年一别,孩儿回来了。”
马车内,皇上粗浓的眉眼微闭,下颚微微紧绷着。
原来已经过去十年了。
他始终闭着眼睛,手掌轻轻一摆,一旁的太监领命,挑起车帘走了出去。
马车外,太监尖细的声音穿透雨幕,“将四王爷扶上后面的马车。”
两名禁卫领命,弯腰搀着慕容燕璃的手臂,将他扶起来。
男人眉眼轻抬,目光只是冷淡的在明黄马车上一扫而过。
顷刻间,低头,轻抿的薄唇挑起轻蔑嘲讽的弧度。
真是十年如一日!
北凉皇上昨日返程回朝,南戎亦是。
原本热闹却又每日陷入紧绷氛围的凤城再度恢复以往的气息。
年旻禾被提为凤城知府,县衙一职又新上任的代替。
皇上临走前生怕秦陌芫不按照他的吩咐来,便留下两名禁卫监视她。
若是不遵照圣命,立即处斩。
秦陌芫只想说,这皇上,真阴险!
*
清河边上,一抹穿着僧衣的身影在河水里欢快的跳着。
衣袍前摆系在腰上,裤腿挽起,一双白皙的脚丫子水里来回走动。
察觉一道视线似乎飘向这边,她抬头,陡然对上一双清冷的凤眸。
只是那双凤眸有些寒凉,似乎还有些怒意。
微怔间,眼前一暗,下一刻已然被一只长臂抱在怀里。
露在空气的双足被银丝袈裟盖住,沁凉檀香的气息萦绕两人之间,淡淡的撩人心弦。
秦陌芫一惊,脸色即刻一黑,“臭和尚,你做什么?”
阡冶眉心微拧,低沉的声线说了一句,“滚下去!”
监视秦陌芫的两个禁卫身子一抖,面面相觑,不敢犹豫,快速转身逃离。
秦陌芫凝眉,芊芊素手抓住袈裟向空中一抛,一双白皙的双足在光线下,小巧精致。
男人眸色一沉,身形在空中一转,银丝袈裟直接裹在她身上。
低沉清冽的语气警告道,“再随意将自己的脚露出来,我打断你的腿!”
秦陌芫凛眸,冷笑的移开目光。
那晚的吻,那晚的药,他以为他渡给了她。
实则被她后来吐了出来!
她不要被人封存记忆,不要被抹去记忆。
她一定要查清关于原主的一切。
但她却不能在阡冶面前露出马脚,不能让他知道她吐了那药。
低着头,敛去眸底的情绪,冷声道,“放我下来。”
阡冶眉眼微凝,长臂依旧抱着她,朝着白水寺的禅院而去。
清淡的声线淡淡响起,“你现在是我的小僧,放与不放,由不得你。”
秦陌芫瞬间怒气上头,怒目而视,“阡冶,别忘了我是女人,你是和尚,难不成你想破戒?”
男人淡笑,低低的笑声荡开,“破戒?早在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已经破了戒。”
她眉心一挑,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佛说,回头是岸,你还未彻底破戒,还回的了头。”
回头是岸?
只有他知道,这一生,他都没有回头路可走。
尤其是对她!
男人薄唇轻抿,眉眼凝着远处,淡淡开口,“为了红颜,贫僧原破这戒,做这邪僧又何妨。”
秦陌芫闭上双眸,头痛的捏了捏眉心。
一抹心痛滑至心头。
为何在她爱上他时,他清冷无常,对她退避三舍。
她想要放手,他又为何缠着他,哪怕破戒也不愿放手。
她从未看透过这个男人,除了他叫阡冶,除了知道众人所知道的身份,对他一无所知。
她几次试探,他始终缄默不语,从来不说。
这般,还如何让她继续留在他身边?
*
水榭亭楼间,女子双手绞着绣帕,站在男人身后,语气都软语了不少。
她轻声道,“旻禾,我明天要走了。”
年旻禾单手负后,看向远处,温润一笑,笑容疏离,“晚上我会为四王爷与二小姐践行。”
楚知儿脸色一白,瘦弱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
她抬头,一双水眸沁满了泪水,“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年旻禾眉目低敛,轻笑,“二小姐回到临城,让四王爷为你说一门好亲事,你适合……”
“够了!”
楚知儿打断他的话,泪水止不住的滑落。
她冷笑,“我知道你讨厌我,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也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
迎着男人冷漠的神情,她凄然勾唇,“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言罢,她转身离去。
年旻禾抬眸,眸底裹着剧痛,薄唇紧紧抿着,看着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瞳影里。
他何尝不爱。
何尝不念。
可他终究给不了她幸福。
第二日,四王爷和八王爷等人也离开了凤城。
只是临走前,四王爷命人交给他一封信函。
打开信函,看着上面的内容,指尖陡然泛白。
“知儿今早一人离开了,不知去向,本王有事必须回临城,务必找到知儿,还有,年小元本王带走了,为了你好,也为了她好,本王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眉眼轻跳,额间的青筋隐隐突起,男人掌心骤然一紧,信封化为碎片飘散在地。
他知道,四王爷终究是不太信任他,将他的妹妹带走不过是拥有一个筹码罢了。
即便他现在去追,也无济于事。
转身,声音冰冷而出,“备马。”
现在必须要找到知儿,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
*
天色渐晚,秋风拂面,秦陌芫无聊的坐在院落的石凳上。
抬头望天,心中低叹。
尤其在看到天上飞的,更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近一个月了,她都未碰过荤食,对一个食荤的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转身,目光在明净端来的食盘上扫了眼,而后颓然的趴在桌上,摆了摆手,“我不吃,不饿。”
每天那么淡的素食,嘴里都快淡出味了。
“你下去吧。”
清冽的声线如滴水如泉般,好听极了。
明净应了一声,看了眼背对而坐的女人,无奈摇头,转身离开。
秦陌芫手肘撑在桌上,指尖捏着眉心,无视站在身侧的男人。
阡冶走在她对面,一掀袍角优雅坐下。
拿起筷子,捡了一片类似豆腐的在秦陌芫鼻翼间轻轻一晃。
“别饿坏了,吃吧。”
男人的声音温柔如水,甚是好听。
秦陌芫冷笑,依旧不去理会。
只是,她吸了吸鼻子,这味道,怎么有点不太对?
见她鼻尖像小猫似的动了动,男人薄薄的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尝一口。”
类似豆腐的小片附在她唇边,秦陌芫狐疑的看了眼和尚,犹豫了几许,这才张口。
小菜入口,一股荤食的味道骤然充斥唇齿间。
她脸上一喜,转过身,喜悦道,“和尚,是——”
“嘘”
男人白皙手指放在薄唇处,眉眼泛着笑意。
秦陌芫了然点头,主动结果筷子,不一会便将小碟里的荤食吃完。
还想吃些别的,阡冶却伸手拦住,将一碗粥放在她眼前,“喝些粥。”
她微怔,眉心微拧。
和尚拿起瓷勺,在粥碗里拨了几下,顿时碗底的瘦肉浮现上来。
皮蛋瘦肉粥!
靠!
这绝对不是白水寺的和尚做的。
端起粥碗坐到和尚跟前,笑眯眯的看着他,“和尚,告诉我这哪来的?”
她抿着木筷,眉眼了然一挑,“外面买的是不是?”
阡冶淡笑,笑意仿若三月暖风,清润朗朗,“我自己做的。”
自己——
做的?
他会做饭?
犹见她不信,男人单手曲起,在她额头上轻柔的敲了下,“快吃吧,待会被人发现可是要被处斩的。”
秦陌芫轻蔑的扫了眼他,低头认真品尝着瘦肉粥。
院落外,明净声音陡然响起,“方丈,无痕大师和无绝大师来了。”
刚吃进去的粥猛地一呛吐了出来,呛的她脸色发白,眸底的眼泪也像是压抑不住的滚落而出。
男人大手一捞将她抱进怀里,大手在她后背轻拍。
取出锦帕将她唇角的米粒拭去,低斥道,“做什么吃那么快,又没人与你抢。”
见她眸底的泪水,男人指尖微僵,眉眼低敛,轻叹一声。
他扣住她的双肩,低头,薄唇附在她眼角上,轻轻吻去她眸底的泪。
秦陌芫身躯一僵,错愕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的唇微凉,刺的她眸底的泪水愈发的汹涌。
“别哭了。”
男人低语,将她箍进怀里,薄唇附在她唇上。
当无痕和无绝走进院落,看到这一幕时,无痕眉心紧蹙。
无绝却是眼珠子一瞪,抄起手里的佛杖就冲了过去,“臭小子,你一个男人跟个女人似的,躺我们阡冶怀里做什么,看老衲今日不打死你个孽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