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听了面上却没有半点喜色,“跟丢了?”
如果没有跟丢,眼下来回的,就不该是这样的话。
果不其然,她话音落下,底下的人便跪倒低头道:“是小的们无能!”
若生垂手在身侧,扶住了一旁的青藤桌案,掌下稍用了些力:“继续说。”
“那小厮虽然瞧着面生,但出门后并未同人联络,甚至一路不曾停留,一直在走,绕着平康坊走了许久,然后突然之间就不见了踪影。”话音暂停,再响起时已带上了几分迟疑,“回想一下,竟像是鬼神一般,一阵风过就没了痕迹……”
若生嗤笑:“胡扯,世上哪里来的鬼神。”
“姑娘说的是,是小的胡说八道了,只是那人……小的几个立即就在周围搜查了一番,但什么奇怪的人和事都没有发现,先前一路跟着的人,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若生的掌心扣在桌沿一角花纹上,凹凸不平,繁密又复杂,一条条细碎的纹路,融在一块,就成了一团难以分辨的谜。她眉心蹙起,忽而抬手指了指一旁桌案上早早放置着的一幅画像,轻声叹息道:“也罢,去看一看吧,上头所画的人是否就是你所见的生面孔小厮。”
“是。”下首跪着的人依言站起身来,大步走过去捡起画像来看,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转回身来面向她,“回姑娘的话,小的不敢认,但至少有六分相像。”
若生长长“哦”了一声,突然问:“那至多呢?”
“至多……大抵有八分像……”
若生颔首道:“这便是乔装打扮过了。”
她心思百转。又叹一声,将人打发了下去,独自在点苍堂枯坐了一会。
她想不明白。
玉寅为何要杀了玉真。
如果她当初在平州时,于刘刺史那位梅姨娘口中得知的话不假,如果玉真玉寅兄弟二人,同平州裴家有关系,如果那位梅姨娘和他们血脉相连。是亲人——那他们兄弟二人进入连家。接近云甄夫人,其目的便该是所谓的“报仇雪恨”。
梅姨娘年长于玉真兄弟二人,她所知道的真相。是裴家灭门祸起云甄夫人,玉寅兄弟俩知道的真相又能同这有多少区别?
然而若只为报仇,他为什么要杀了玉真?
为什么?
若生反反复复地想,却仍旧理不出头绪来。
她对着清寂的点苍堂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往门外去了。
府中流言蜚语。已叫三太太管氏给压制了下去。
几个该惩处的人,也都已尽数查明。
玉真的尸体,因着天热,也已由窦妈妈先行安置了下去。
连三爷派出去的人。亦回来了两拨,但谁也没有收获。
玉寅不见了,彻底不见了。
可因为他们不是签了契的仆役。纵然跑了,也不能算作逃奴。连报官也无用。但这么多年来,办出这种事的,玉寅还是头一个。
好在若生发觉得早,纵然玉寅逃离了连家,也断然逃不出京城去。
她立在庑廊下,头顶上青空烈日,有风从颈侧拂过,犹带热意,几要燎灼肌肤,站得久了,就有些刺痛起来,头顶上的发丝也被晒得滚烫滚烫。
因为热,脸颊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往小花园去了。
父亲是个实心眼的,说定了想要她去小花园,她若是不去,他定然要急。
这般一想,她脚下的步子就走得快了起来。
扈秋娘被她打发去办事,她心绪不佳,索性一人也不带,孤身沿着抄手游廊走得飞快,裙袂在风中微扬,像翻飞的蝶。
很快,足尖落在了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
道旁两侧栽着的树,已生得颇高,枝繁叶茂,遮去了灼灼日光,四周顿时变得清凉起来。
若生缓缓站定,驻足眺望,视线越过枝梢,定格在了不远处一角。
那是一株桃树,春日早尽,桃花谢去,一眼望去,只余下满目苍翠。
上头生了小桃子不曾?
若生悠悠地想着,目光却还是慢慢地下移,停在了树下的两个人影上。
流云在头顶上漂浮着,风一吹,便轻轻晃动两下。
她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像是天边的流云一般,随着风声,晃晃悠悠,柔软似水。
她抬脚,轻手轻脚地走近去。
肩并肩蹲在树下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发现她。
她便听见父亲在那说:“你瞧你瞧,这只蚂蚁怎么样?”
苏彧的声音平静无波:“瘦小了些。”
“那、那这只呢?这只不瘦小了吧!”父亲又道。
苏彧道:“不错。”
……
若生听得有趣又生疑,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探头去看,不由得失笑。
树下有一窝蚂蚁,也不知是谁在边上丢了块糖,化开了一半,惹得蚂蚁们一团团地往上头跑。
连二爷兴致勃勃地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戳:“哟,这只不成,这只生得真丑——”
“这只也丑。”苏彧倒好,也跟着他一块看了起来。
俩人竟振振有词地讨论着,哪只蚂蚁最难看……
若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二爷立即回头来看,日光刺眼,他还举手来挡眼睛,道:“阿九阿九,你别站这,忒刺眼了,脸都花了看不清!”
苏彧则拍拍袖子站起身来,望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早就发现你了”,一脸的泰然自若。
“爹爹快起来,不是要领着苏大人看鸟儿下的蛋吗?怎地看起蚂蚁来了?”若生笑着摇摇头,伸手去拽父亲起来。
连二爷却蹲着不肯站起来,只懒洋洋道:“小五愿意陪我看蚂蚁,我高兴。”
若生一怔,悄悄去看苏彧,无声地张张嘴,“小五?”
苏彧瞥她一眼,没说话。
若生不由得头大,遂也蹲下身去,凑近父亲压低了声音说:“您别胡乱喊他。”
连二爷白她一眼:“我就喊了!”
“……”若生无奈,“成成您喊……”
连二爷“哼”一声,摆摆手示意她退后,举着木棍往蚂蚁窝捅:“边上站着去,别碍着我办正经事。”
若生:“……”
她无法,只得撇下父亲站到一侧去,轻声同苏彧道:“你猜,他会不会联系陆立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