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吱呀”几声轻响,那原本只开了细溜儿一道缝的门,被大大打开了来。
方才立在门后,探出半张脸问话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里头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拖行着,飞快远去。
若生恍恍惚惚有些明白过来,不由得低头侧目,多看了苏彧一眼。
他似浑不在意,任由她看。
宅子洞开的大门后,是荒芜的庭院,不远处有长廊,暗幽幽的。天气不佳,日光黯淡,这人气不足的宅子里,就显得更加荒僻而没有生机了。分明还是白日,又正处夏时,可门里似乎不停地冒出丝丝凉气来。
若生不觉喃喃自语:“就这么瞧着,倒真像是没有住过人的。”
如果不是一早便已探明,此刻她站在门前,必定以为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忽然,长廊下飞快地掠过了几个人影。
不及反应,站在她身旁的苏彧,已然抬脚越过门槛,往里头去了。
他走了两步,却没有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蹙了蹙眉,回过头去,见若生怔怔地站在门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轻轻唤了一声“连三”,她却恍若未闻,没有半点反应。
略一迟疑,他伸手牵住了她。
少女的手掌纤细而柔软,像初初盛开的花朵,有着柔滑的肌理。
他微微一愣,将她往前拽了一步。
若生这才回过神来,皱眉向他看去。
可隔着帷帽,谁也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情。
苏彧泰然自若地牵着她往里走,一面淡淡道:“可是怕了?”
她找了那么久的人,终于要出现了。可她认得的是十六岁的雀奴,而不是现如今那个方才十一岁的小丫头。
若生怕吗?大抵是怕的。
也不知雀奴都吃了什么苦头,不知自己该如何同雀奴说起这些事,不知雀奴见了她,会作何反应……她什么都不知道,茫茫然的,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先寻到雀奴。
她跟着苏彧的脚步。一点点往前走,像是近乡情怯,心生惶恐。
“说不怕。自然是假的。”良久,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苦笑着说道。
苏彧目视前方,并未看她。徐徐道:“你都已经死过一回了,世上还有什么可值得怕的?”
生离也好。死别也罢,种种滋味都已尝过,还有什么苦不能吃?还有什么疼咽不下去?
言罢,他转过脸看了她一眼。
若生莫名的心神一定。
少年白皙的面容。在昏暗的天光底下,有着玉石一般的光泽。他没有笑,眉宇间似乎还有隐藏着的冷峭。可他的神情看起来却又丝毫不显冷硬,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一片澄净,温柔又纯粹。
若生心尖一痒,竟是忘了甩开这“登徒子”的手。
她小声腹诽着,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往长廊尽头走去。
扈秋娘跟忍冬,并没有跟上来。
长廊空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足音在轻轻回响。
若生垂眸,突然瞥见地砖缝隙里,藏着一抹红,暗沉沉的,却还未凝结。
她见过血,见过许多次,自然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新鲜落下的血珠……
她被苏彧牵着的手,倏忽一颤,下意识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
“会不会给你惹麻烦?”若生咬了咬唇瓣,担忧道。
她的人,一部分是从三叔手底下要的,一部分是四叔手底下的,虽然收拾掉老吴之后,她便命扈秋娘一个个查了个底朝天,选了几人加以重用,可真到了这时候,人手似乎就不够用了。
尽管,多费些工夫,这事也能办成,可那样就又得耽搁上了几日。
是以当苏彧提议做个交易的时候,她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虽然是交易,可到底是他帮了她。
她面露忧色,愁眉苦脸,脊骨僵直。
苏彧察觉不对,亦低头朝地上看去,眼尖地看见了那抹红色,双目微敛,吹了声口哨。
若生怔了下,只觉身后似有风声骤起,不觉转头看了过去,长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蒙面人。
“血。”苏彧低低吐出一个字来。
那蒙面人便立即低头往地上看去,瞧见那抹血迹后,飞快蹲下身去,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来。
是块帕子!
若生:“……”
只见他捏着帕子,翘起兰花指,朝地上擦去。
若生抬头看苏彧,苏彧似笑非笑道:“便是惹了麻烦,那也是我的事了,只要你莫要忘了你的事便好。”
若生听着,心里“咯噔”一下,讷讷道:“许多事,隔得久了,我只怕也记不大清楚。”
“下朝后,永定伯同陆立展,可说了好一会的话。”他眯着眼睛微笑,神色狐狸一般狡黠。
若生顿时醒悟过来,他愿意帮她,可并不单单只是为了那件事而已,只怕还是想见永定伯府倒霉才是。
她放下了心来。
论奸猾,论狠辣,她可都比不上他……
俩人沿着宛转的长廊,一路向前,穿过一间间屋子,终于到了那座小小的绣楼跟前。
站得近了,若生更觉绣楼枯朽,没有生气。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上了木阶。
脚下的阶梯,便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
宅子外头看着陈旧,里头却并没有多少积灰,这里的确是有人居住的。
她一步步往上走,这心跳声也就跟着越来越响亮,“怦怦——怦怦怦——”,像在同老去的楼梯对着话。
苏彧突然唤了一声:“阿九。”
若生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他一把将她遮面用的纱幕给撩了起来,皱眉道:“面无人色,像鬼。”
她讪笑,夺回面纱:“所以得遮呀……”
能再见雀奴,她心中滋味百般,难以言喻,怎能不紧张。
然而,她真正惴惴的,却是里头的人,并不一定就是雀奴。
只要一刻未曾亲眼见到,一切就都还没有定数。
“候着吧,我先去看一眼。”苏彧道。
她摇了摇头:“不了,都已经走到这了,还候什么。”
左右就算里头的人不是雀奴,也不能再留在这。
可走到那扇门前后,她却不敢去推门,咬牙半响,只得回头来央求苏彧,柔柔地笑:“劳苏大人开个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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