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立时便像鸽子腿上绑着的信一般,迎着夏日的风,在翅膀的扑棱声中传遍了泗水河沿岸。
连家画舫自然也是立刻就有人前来报信。躲在船舱里的五姑娘宛音听见鼓声,亦不忘打发人出来探明消息,得知果真是昱王赢了,那垂着的帘子便悄悄晃了晃,探出来半张脸,正是顶着双红肿眼睛的连五姑娘。
不过只一瞬,帘子一撒,她又钻了回去。
四太太林氏的身影在里头一晃,也立刻消失不见。
画舫上重新安静了下来,不远处的高台上却是热闹非凡,沿岸喧嚣,极喜乐。
若生遥遥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同扈秋娘道:“回去吧。”
折花赛已了,输赢既定,剩下的便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了,更何况她今儿个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事成,也该家去了。扈秋娘便在一旁虚虚扶了她一把,而后道:“五姑娘似乎也要同您一并回去。”
“四太太说的?”若生问道。
扈秋娘答:“说是五姑娘受了惊吓,早些回府请大夫来瞧一瞧才好。”
若生闻言便站定不动,摆摆手说:“那就过去问一问吧。”
扈秋娘应个是,脚步轻快地朝前舱走去,随即不过须臾就转身返了回来,道:“五姑娘不愿意走。”
“哦?”若生奇了。
扈秋娘摇摇头:“不过四太太似乎也要回去了。”
也就是,五姑娘走不走,都容不得她做主。
若生就笑了下,笑意极淡,转瞬即逝:“也罢。我们自走我们的就是。”
只不过,林氏这会就要回连家,那莺歌的事她必定已经从连四爷口中,得到了她并不想知道的准信。
画舫重新行至镜湖,若生率先来向林氏道别,头个下了船往马车上去。但上了马车后,她却并没有立刻命车夫赶车。而是停在那候了一小会。果不其然。没多久,远处就有一艘小舟驶了过来。
虽然隔得远了些,小舟上的人又遮着面。但若生只远远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人一定是莺歌。
林氏这是准备将人给一道带回去了。
她收回视线,终于同扈秋娘道:“动身吧。”
扈秋娘便掀帘探头吩咐了车夫两句。
车夫应个是,扬手一挥马鞭。拉车的马儿便打个响鼻疾驰起来。
马车里,若生阖上眼。养起神来。
她今儿给四叔送的这份礼,也不知四叔是受用还是不受用……
闭着双眼,她声调平静如水地说了句:“秋娘,莺歌生得美吗?”
扈秋娘听到这话。怔了怔,而后才反应过来若生是没有亲眼见过莺歌的,遂道:“恐怕只是中人之姿。”
“同四婶相较。孰更美些?”她的声音里并无波动。
扈秋娘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应是不及四太太。”
“是吗?如果是这样。那四婶这会只怕已是气糊涂了。”若生微微睁开眼,望向窗外,但见沿途绿荫葱葱,日光渐盛,而远处烟水迷蒙,恍若天人之境,不觉低低说,“若是个姿容绝色的也就罢了,偏偏姿色还不及她良多,依四婶的性子,定恨不得生吞了莺歌才好。”
然而此刻,林氏显然已经准备将莺歌给带回连家,可见她在忍,忍着亲见连四爷后,当面质问。
而这事,迟早也会惊动千重园。
若生知道,四叔必定会拿孩子说事,想叫姑姑心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事给算了。
连家子嗣并不兴旺,加上她大伯父英年早逝,她爹又成了那样,姑姑盼着连家能够人丁兴盛,总是见了孩子就心软的。
再者连家也不是京里那些成日里念叨着规矩的人家,即便只是个私生子,姑姑也会视作连家的孩子,将他留下。
等到孩子留下了,连四爷顺理成章也只会将莺歌也一并留下。至于孩子照理是该交给四太太教养的,毕竟莺歌一个姨娘,不能亲自教导儿子。可林氏愿意不愿意养?莺歌愿意不愿意将孩子交出去?连四爷又会如何决断?
为点小事,闹得家宅不宁,惹恼了云甄夫人,可是谁都吃不了好果子的。
若生只要一想到四叔来日焦头烂额的模样,就忍不住心情愉悦。
只有先叫他慌了手脚,她想做的事才能落到实处。
马蹄声“嘚嘚”作响,她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小憩了片刻。
待到睁眼,外头已隐约可见连家的大宅。
她清了清嗓子,用微哑的声音问扈秋娘:“四太太一行可回来了?”
扈秋娘笑道:“比咱们快了一步。”
“她就这般急?”若生失笑,坐直了身子。
少顷下车入府,过了垂花门,扈秋娘请示:“姑娘可是直接回木犀苑去?”
若生略一想,沉吟道:“不回了,先往明月堂去一趟。”
大半日不着家,也不知她爹都做了什么,先去问个安吧。
一行人就转身往明月堂的方向去,至正房外,金嬷嬷迎出来,见是她,忙笑起来:“姑娘怎地这会便回来了?”
若生也笑,说:“左不过就是赛舟,一群莽汉,穿得差不离,谁是谁也分不清,可不知看了半天都看了些什么。”
金嬷嬷就转脸吩咐一旁站着的小丫鬟道:“去请二爷来,就说姑娘回来了。”
若生抬手阻了阻,问道:“爹爹去花园了?”
“哪里,二爷这会正在小厨房里猫着呢。”连二爷是金嬷嬷奶大的,她说起他来,口吻亲昵,仍拿他当孩子。
若生也就不由自主跟着说:“又折腾吃食去了?”
金嬷嬷直笑:“可不是!”
若生无奈地摇摇头,止住小丫鬟正要朝小厨房走去的脚步,道过会她亲自过去瞧瞧不必请来了,一面抬脚往正房里头走。到了里头,见她早早回来,正在挑拣布匹的朱氏也被唬了一跳,“可是害怕?”她只知若生怕水,此刻见她提前回来,也就以为真是害怕所致,赶忙丢下了手里的面料,迎上来询问起来。
若生慌忙解释了一番,然后上前去陪她一块挑了几匹布出来。
“这块料子极衬你的肤色,回头让吴妈妈给你裁了做身小衫穿吧。”朱氏选了一匹,比划了下,笑着说。
若生就也笑嘻嘻答应下来。
过得片刻,她转身去厨房寻父亲,还未走到门口,就先听见了她爹的说话声。
“这个香!”“那个不行,一股怪味!”“这个也不错!”“哎呀,别糊了——”
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拐个弯,若生走近,喊了声“爹爹”。
连二爷立即回过头来,瞪眼道:“咦,你怎么回来了?”
“闻见香气就来了。”若生打趣,提着裙子迈过门槛走进了里头。
连二爷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挡住:“不成不成,这可不是给你吃的!”
“好好我不吃,我就看一眼……”若生躲来躲去,探头朝里张望,奈何她爹挡得太严实,别说吃的,就是厨子的人在哪她都没能瞧见。连二爷得意洋洋道:“别看了!”
若生只得作罢。
连二爷忽道:“你瞧见阿姐了吗?”
“嗯?”若生狐疑地皱起眉头,“姑姑怎么了?”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说:“也不知她今儿个是出门了还是没出门,半点动静也没有。”轻轻摇一摇头,他又道:“千重园里静悄悄的。”
清晨送走若生后,他去了一趟千重园,但窦妈妈说夫人还睡着,他便回来了。
可谁知等到这个时辰,千重园里也还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声,如果是往年,这会早该有人来请他们过去一并用饭了。
连二爷说完,兀自摆摆手:“你去看一看,没准她又悄悄出门不带我玩儿了。”
云甄夫人常做这样的事,出了门才派人来知会他们,连二爷早已习惯。
若生也习惯了,但既然她爹提了,她便也好好答应下来去了一趟千重园。
踩着一地乌亮的镜砖,她走了半响,终于见到了人,可却不是姑姑。窦妈妈瞧着似乎有些憔悴,行礼后也只是笑笑道:“姑娘今儿回来得真早。”
若生昨儿没来,前天却是才见过窦妈妈的,那时窦妈妈看着气色分明还好得很。
她微疑,笑着问:“怎么不见姑姑?”
窦妈妈仍旧笑着,但笑着笑着却似乎隐隐叹了一口气:“夫人略有不适,仍睡着。”
千重园里的事云甄夫人说了便算,她就是睡到午后,也无人能够置喙。
往常,她也有一觉睡终天黑的时候。
若生理应习以为常,但看着窦妈妈面上的神色,她却莫名心头一跳,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她问了句:“可请大夫来看过了?”
窦妈妈笑着点点头:“已是看过了,姑娘不必挂心,夫人无碍。”
“那等姑姑醒了,劳妈妈使人知会我一声,我再来看姑姑。”
窦妈妈谨声应下,一路将她送出了千重园,而后才转身往回走。
若生屏息听着脚步声,停了下来,转过头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而后吩咐扈秋娘去打听打听今儿个府里是否请过大夫。
不多时,扈秋娘便回来了,摇摇头说:“明面上,并不曾请过大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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