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望诸子百家自己竞争,百家争鸣。
看起来很好,但学术斗争是要流血要死人的。
野蛮形态下的学术斗争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家独大。
不介入干涉的情况之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当然,也不一定是儒家获得最后胜利,但结局势必是一家之说而占天下。
“想法倒是不错……”始皇帝点了点头。
学术方面始皇帝其实也思考过。
以始皇帝的性格势必是不能接受学术左右帝王决策的,因此哪怕如今法家如日中天,实际上始皇帝依旧并未对其他学派赶尽杀绝。
尽管他很喜欢韩非子所着《五蠹》和《显学》,诸子百家依旧有一线生机尚在。
诸子百家尚在,君王尚且有的选。
尽奉一家之言,等到学术界如同大秦一般鲸吞天下兼容并蓄,君王可就没得选了。
可给予一世之显赫,却不能予以万世之富贵。
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生机所在并且都为之奋斗。
赵泗的思想虽然只是个萌芽,但是这个出发点倒是极好的。
最起码赵泗能够有这方面的顾虑,就已经超出很多人了。
还是那句话,自家好圣孙那是越看越如意,始皇帝认为是自己的思想影响了赵泗诞生了如此的思想,而实际上不过是赵泗因为身份的转变才因此有了更多的小心思。
值此之时,值此之位,焉有不思进取的道理?
爷孙二人闲谈正佳,中车府令黔打破了这份温馨。
始皇帝看向黔,只见黔面色为难的看了看赵泗,始皇帝心领神会,沉吟片刻走出屋子离得稍微远了一些才看向黔开口:“说罢,有甚么事情?”
“回禀陛下,小公子的母亲给小公子织了冬衣,托宫人相送,臣不敢擅决,因此以请示陛下。”
始皇帝闻言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可是亲手所织?”
“回陛下,一针一线,皆因宫中取用,确系亲手所织。”
始皇帝点了点头:“衣服呢?”
黔摆了摆手,宫门外等候的宫人立刻奉上衣物。
始皇帝单手拎起来打量了片刻,只见其上花纹精美,针脚细密,点头轻笑了一下:“倒是有心了。”
“那……”黔小心翼翼的试探。
公子歇和赵泗的生母在被送到咸阳确定了赵泗的身份以后,就被始皇帝软禁在了宫中。
其实始皇帝内心情感也略显复杂。
他对赵泗的掌控欲很强,一方面是因为赵泗某种意义是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另一方面也因为赵泗是自己唯一亲情牵挂所在。
针对于扶苏,是因为政见不同,所以刻意使父子难以亲近。
当然,也不是恶意下令让赵泗不准去,只是每天把赵泗的日常安排的满满当当使赵泗抽身乏术。
至于赵泗本人,对扶苏也确实没什么感情,自然也就没想到这一茬。
至于关于赵泗的生母赵樱和舅舅公子歇,始皇帝的观感也不咋样。
首先,公子歇是个蠢货。
其次,公子歇是个反贼。
总结起来,又蠢又坏。
偏偏还是自家好圣孙的亲舅舅,不愿意赵泗亲近公子歇情有可原。
至于赵樱……
在始皇帝看来,不管出于任何理由,首先绕不开的一点就是,赵樱,遗弃了自己的好圣孙。
倘若不是有人捡到,倘若不是出海平安回来,倘若不是身世大白……
中间但凡出现一点意外,赵泗的人生恐怕就要结束。
而自己,或许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孙子。
当爷爷的,哪里不会心疼自家大孙子?
至于赵泗?因为失忆加穿越的原因,表现的较为淡漠,况且这些东西也不能感同身受,因此没有感情,但也没啥怨恨的。
可是始皇帝不同,那是自己的亲孙子。
他得替自己的孙儿做主,这是扶苏和赵樱,这对当爹妈的不称职才弄出来的破事。
爹妈不疼,当爷爷的疼。
因此出于种种原因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只是……
始皇帝看着冬衣之上密密麻麻的针脚和一些错误的地方,似是想起来了什么,终究是心中一软,摆了摆手道:“送过去吧……”
说罢,负手站在原地抬头看向天空。
黔接到始皇帝的指示,躬身行礼,重新将被始皇帝抖擞开的衣服整理整齐,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绕开始皇帝,来到殿内,将衣物送给赵泗。
“我……母亲给我织的衣服?”
赵泗看向摆在案几之上的冬衣脸上带着诧异。
他以前只以为自己是个孤儿,现在当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
可是……
赵泗看着面前的衣服,实在是难以共情。
毕竟,和始皇帝的朝夕相处不同。
父亲扶苏,母亲赵樱,赵泗从来都没有相处过。
而他是一个穿越者,所谓的血脉渊源在他身上自然也无法应验。
赵泗将衣服拿起来,仔细端详,依旧能够看到其上密密麻麻的针脚和一些偶尔的疏漏。
和虞姬的取巧不同,赵泗能够看出来,这身衣服是一针一线织出来的。
“唉……”赵泗长叹一声。
母亲?
真是一个有够遥远的词汇啊……
遥远到,上一世都似乎没有听闻的样子。
“去看看吧……”始皇帝沉闷的声音在赵泗的耳边响起。
赵泗诧异的回过头。
只见始皇帝的神情恍若无事,又似乎夹杂着一些复杂。
“去看一看你的母亲和舅舅……”
赵泗闻声,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总是绕不开。
父母的名分在,终究是束缚不住的。
始皇帝明白这一点,赵泗,其实也明白。
赵泗闻声点了点头,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在宫人的带领之下,赵泗很快就来到了自己生母赵樱以及自己的舅舅公子歇被软禁的宫殿。
刚刚入内……
赵泗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泗儿,你可算来了!”
公子歇双足狂奔,脚上的鞋子甚至都踢飞了一只,欣喜若狂的跑到赵泗面前双手扶住赵泗的肩膀,脚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公子歇脚上带着充足的笑容用力的晃了晃赵泗的肩膀,尴尬的是赵泗却纹丝不动。
“先前从未听你母亲提及……直至赶赴咸阳,我才得知竟还有一个甥子遗失在外,先前这么多年,苦了伱了。”
公子歇的热情让赵泗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他能够感觉出来,公子歇的热情是装出来的。
“倒是不苦……环游海外,也别有一番风味。”赵泗笑着摇了摇头。
“倘若早先得知有此一遭,何至于海外漂泊?”公子歇叹息道。
赵泗讪笑了两下……
得了吧,要是被赵樱带回去,说不定这会就被迫跟着公子歇造反了……
舅甥二人,带着陌生和尴尬寒暄。
公子歇非常想亲近赵泗。
虽然赵樱总是说公子歇很傻,但是公子歇自认为自己还是很聪明的,最起码他现在很清楚,自家的大外甥赵泗是他脱离软禁的希望。
寒暄片刻,又是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却是赵樱,犹豫的向这边走来,约摸剩下十来步距离的时候却不再动弹,而是停下来定定的远远的看着赵泗。
公子歇见状也终于放开了把着赵泗的臂膀。
母子二人,相视无言。
“其实你母亲他,并非有意将你遗弃……”公子歇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
尔后便说起来什么晦涩难懂的国仇家恨,宗族屠杀……
什么少女黑化复仇遇上命定天子的狗血故事……
赵泗心里吐了一口老槽,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也能够理解赵樱的选择。
秦国,毋庸置疑的覆灭了赵国。
这确实是国仇。
父母,亲人,昔日玩伴,长辈,尽数死在秦国的铁蹄之下,这固然是战争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身处其中,对于赵樱来说,他的行动是具有天然的正义性的。
毕竟,立场不同……
国仇家恨……
“泗儿……你……”赵樱看着高大的赵泗以及和自己相似的面容眼中露出一些哀婉。
“都过去了……”赵泗摇头笑了笑。
“是啊,早都过去了,况且现在都是一家人,更何况,秦赵宗室,往前数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甚么仇怨?”公子歇笑了笑打了个圆场。
“现在我是你的舅舅,陛下是你的大父,本就亲如一体。”
公子歇说完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尔后看向赵泗局促开口:“就是这宫中……”
“舅舅在宫中住的不习惯?还是有宫人苛待舅舅?”赵泗眯着眼睛笑着开口。
“兄!”赵樱沉声开口,目光死死的看着公子歇。
“那倒不是……只是一直住在宫里,总是闲着……”公子歇讪笑了两声。
“不过也无妨……总不能让你为难。”
赵泗闻声摇头失笑。
他哪里不明白自己这个便宜大舅是个什么心思?
其实软禁不软禁,对于始皇帝来说对于赵泗而言都没什么意义。
就算将公子歇扔回赵地又能如何呢?赵国都成了赵泗的封国了。
而现在始皇帝也准许自己和他们相见,其实软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是……
自家这个便宜大舅,怎么说呢?
人嘛,不怎么聪明,心眼子吧,还有点多,演技嘛,也比较拙劣。
虽然看起来对自己非常热络亲近,但是那股子对于权势的向往是完全遮掩不住的。
目的暴露的也太快了一些。
还是先老老实实在宫里继续待一段时间吧。
至于自己名义上的母亲……
说实话,赵泗现在还需要一定时间来相处面对。
毕竟感情的培养是需要时间的。
再怎么说,也毕竟是血脉相连,这是斩不断的羁绊。
就如同自己和自己的便宜大舅一般。
血脉的关系摆在这里,这可不是现代,你觉得哪个亲戚人品不好不来往也就算了。
赵泗是皇孙,是赵王,他的身份太高也太过于尊贵。
而母亲,舅舅,除非赵泗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他们公开彻底斩断切割关系,否则无论什么时候,他们做的任何事情,都会代表自己的一部分意志。
与其刻意疏远难以掌控,倒不如慢慢接触一二,更清楚彼此品性,才更好的约束。
其实自家的母亲倒是没啥,自己这个便宜舅舅才最可能出问题。
但这是没办法的。
人地位变了,身边就会充满鱼龙混杂的人。
不过客观来说,在这个时代,最起码相比较于父亲扶苏那边,其实娘舅这边赵泗更加好倚为自己的助力。
尤其是自家的便宜父亲不止一个妻子和儿子的情况下。
虽然……水平比较令人堪忧……但是终究娘舅这边的人,更让人放心。
毕竟……从法理上来说,他们能做的最大的祸害之事,也就是借助自己的身份为非作歹了。
相比较于其他人,娘舅这边,肯定是真心希望自己长盛不衰的。
考虑到斩断亲情不切实际的原因,赵泗也算是主动和他们建立了一些简短的沟通。
母亲赵樱那边那,其实也没啥诉求,而且赵泗也能够感觉到母亲的局促和愧疚,因此母子俩反而对话很少。
反倒是便宜大舅公子歇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一副我要弥补二十多年亏欠的样子,热情的不行,当然这热情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好说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家的便宜大舅肯定是不希望自己出事的。
反正造反是没戏了,他恐怕巴不得赵泗早点登基称帝。
赵泗倒也不觉得厌烦,相反他还特意让公子歇从赵国现存的宗室里面为自己推荐人才。
毕竟血脉相连嘛……
而且这种情况下,赵国的宗室只能依靠自己。
和太监差不多,自己倒了他们没半点好处,用起来肯定更加放心。
况且赵国情况特殊,宗室之人有血脉在,更容易让赵人信服。
赵泗暗暗记住名字,并打算回去以后快马传讯给张苍。
他相信,张苍一定会物尽其用。
至于外戚会不会因此而做大?
赵泗又不是傻子……
现在连座位都没有,就担心人家做大,岂不是杞人忧天?
“值此之际……总该主动一些。”赵泗摇了摇头。
当年始皇帝继位为储,不也是靠老娘发力来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