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宇宙航器的启停仍然受到管控,不过支援舱段的大门已经打开。
月台的夹角被染上了淡淡的黄,看似美丽的外表却是中微子爆发出的隐约微光。
周围没有一点声音,与所谓的宁静没有半点关系,空气里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令人不安。
心跳变得越来越猛烈,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空气好像前所未有的沉重,让再简单不过的循环变得无比艰难。
呼吸。奔跑。打开舱门,映入眼帘的只有被锁定的导航界面,于是离开,换下一个。
周而复始。
一双手拦住了我的去路,顺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往上看去,那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他有着鹰一样的眼神,身上穿着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法政科的制服。
“『天鹰堡』已经被毁灭。”他说,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嘶哑。“这就是星神力量最直接的证明。人所追求的正义在一颗星球注定的亡兆面前。不值一提,殊为可笑!”
“宇宙航路已经被那个东西阻塞……你不可能赶在『反物质军团』降临前,成功赶回母星示警。”
他鹰一样的眼睛看着我,眼中却不见锐利,只剩下近乎恳求一般的卑微。
“你回去的路上布满了充满毁灭欲望的怪物,答应我,不要回去送死。在这里,继续我们的研究好吗?”
男人的声音颤抖着,似乎光是说出这段话就已经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但就在下一秒,他被推到了一旁。身后露出了一架完好的航器。
在升空尾流的噪音中,我听见他大喊着我的名字,那是……
止不住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听觉,嘈杂的无线电中传出了疲惫的声线。
“对不起,『黑塔』在『军团』入侵中选择中立。不会有援军抵达,如果可以,请按照预定的航线尽快返回,你听见了吗?”
也许是设备产生了故障,宇宙无线电变得断断续续,只会将一个名字不断重复。却没有得到回答。
……
雪白的议事桌缓慢平摇,场面致密且嘈杂。一个威严的声音正在宣读布告,关于『黑塔·银河法政科』的建立。
他是我的搭档、我的挚友、我的知己、我的…爱人。
现在的他意气风发,正慷慨激昂的将我写了一夜的致辞告知世人:
“当星神的意志被奉为圭臬,相应地,人的意志便从历史中退场。”
“问题就在于,在我们的世界中,有利于星神之举,可以从命途中斩获力量,而强者才能制定规则,力量才能定义正义。”
“法政科要反对的正是这一套强者正义的框架。那些受星神漠视的权益,将由我们敬告;那些遭派系践踏之人,将由我们托起。”
“我们致力于在银河中重建属于人的正义价值,这就是两位创始人——古恩·科诺列夫和希拉·诺娃的提议。”
话音未落,紧随而来的便是掌声雷动。赞美“科诺列夫夫妇”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这个群情激昂的时刻,无数双手交替握过。脸上的微笑因为长时间的维持已经变得有些僵硬。不知是不是我眼睛出了什么问题,世界好像在褪去本身的色彩。
穿着空间站各色制服的他们一点点变得黑白,恍惚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希拉!
在这铿锵有力的唤声响起的同时,来自外界的声音与它密不可分的纠缠在了一起——这就是星神力量最直接的证明人所希求的正义。
在一颗星球的亡兆面前不值一提,殊为可笑!
我努力分辨着希拉这个名字,一边又被那幻影般的连珠话语所淹没。
……
邈远的深处,点缀着一颗尖锐的黯淡蓝点,仿佛凝结的水滴。那是空间站——『黑塔』。
结晶的裂纹在屏幕上悄无声息的蔓延开,黯淡的蓝色闪烁,每一次熄灭又亮起后都只会是更多的怪物漫天疾行。
巨大的星球于沉默中开始缓慢裂解,接下来的已不再是现实中的残忍,而是存在于记忆中的温馨:
襁褓中的啼哭,青年时的欢笑与愤懑,还有临行前『黑塔』冰冷的倒影。
听说人在入灭之前都会回顾起这一生的记忆,而在这终末的时分,过去的往事犹如身临其境,记忆的泥沼将我缓缓吞入那片黑暗无光。
最后的一点清明间,只能听见那一段断断续续的宇宙无线电……
它似乎在叫着一个名字,只是我再也无法听清。
……
意识从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再度得见光明,我张开嘴却被周围的水流呛住。
我想要伸展一下身体,却只有逼仄的狭窄将我包围。
入眼,是已经佝偻了的老人,须发皆白。
然而举手投足间都散发这一种令人害怕的威严,从他的身形还能大致看出往日的高大身形。
他有着鹰一样的眼睛,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模样:
湿漉漉的金色头发紧贴着皮肤,身上没有半点装饰却表现出人体最初的美丽。
没有不安,也没有不适。似乎在我当时的感受中赤身裸体并非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我拼命的挣扎着,试图引起他的注意,生物的本能我不想被困在这个满是液体的狭窄容器里。
最终,他注意到了我的动作,他将我放出,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我的每一寸皮肤,似乎是在抚摸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157号。”他说,很快就又摇起头来。
“希拉。”他看着我,声音像极了无线电里那断断续续的磁音。“希拉·诺娃。”
“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希拉·诺娃。我是你的老师,古恩·科诺列夫。”
从那一天起,我有了自己的姓名。
……
满是监视屏的房间中没有开启灯光,黑暗的房间里依稀传来女孩断断续续的抽泣。
金发高挑的古典美人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双膝屈起,双臂寻求温暖般将它们搂住。
脸上一点一点汇聚成一行反射着桌上荧屏晶莹的光。
【村子里出来打工的父亲,拿着装了被褥、床单、蚊帐、钢盆的破旧大帆布包。
在城里干净公交车上,在所有人目光下,一个人艰难地把破旧帆布包,挤压进狭窄的车门。
在司机“把东西收拾好,别占位置”的声音中,低着头,把已经不能再压缩的帆布包,再次压了压。】
希拉每次想起这段文章都会为这位父亲流泪。
而现在,抱膝蜷缩着的她,觉得自己一样的可怜与无助。
“我是谁?”她呢喃着,似是在向谁发问,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偌大的房间里,唯有她一人,陪伴她的除了面前的监视屏便只剩下那句“我是谁”的回音。
如此空荡。
“希拉。”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希拉抬头望去,那张熟悉脸出现在她的面前,喘着气。却仍不忘朝她挤出一个微笑。
“你的名字是希拉·诺娃。是我的向导,也是我的朋友。”
终于,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空间站的地面上碎成无数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