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太阳正当空，将要搬运的建材晒得烫手。
他擦着额头不断流下的汗水，有些想念研究所中的空调。
原本细嫩的手上现在已经满是水泡，稍微碰一下就疼的厉害，也不知是烫得还是磨得。
一趟又一趟重复的搬运动作之后，双腿已经有些发抖。
也许停下工作，等手上的水泡变成老茧后会更轻松一些。
可原本堆积的如一座小山般的建材现在肉眼可见的减少，一旁的机械工人们看着也全然没有疲惫的样子。
他只能咬紧牙关，将数倍于自己体重的重物强行背起，压弯了他挺拔的脊梁。
手上潮乎乎的一片，汗水混合着水泡破裂后的血水变得滑腻腻的，不方便抓牢手中的货物。
他只能随意的在衣服上擦两把后，继续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直到太阳落山，他才从工头手中拿到了自己一天辛苦劳作后的微薄薪资。
科技的发展带来了任劳任怨的机械劳工，在让这种卖弄苦力的工作减少的同时也大幅缩减了工人们的薪资。
辛苦一天之后到手的信用点不过能维持一个几口之家的三餐。
不过这样的生活与那几年吃了上顿没下顿流浪生活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美好。
尽管双臂还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的口中却是轻快的哼出了歌谣。
现在他准备买点便宜顶饱的干粮后就赶紧回去，晚上还要和老师继续开展研究，搞不好要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休息的时间弥足珍贵，六点前回去的话应该还能睡两个小时左右。
“够了，维尔特！你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放弃那该死的学说，带着索德做点有意义的研究。”苍老的声音在房间中低吼着。
“伯纳德，我保证这会是最后一次。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维尔特的恳求还未说完就被一声愤怒的低吼打断。
“住口！就是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我才再三提醒你。维尔特，你那毫无意义的坚持已经逼走了自己之前四个学生了。现在你还想把最后的学生也赶走吗？”
“沃兹不会离开的，他是个好孩子。”维尔特笃定道。
“是，索德是个好孩子。那你呢？维尔特，你是个好老师吗？”老人气愤的骂道。“你不是！”
“你要是个好老师就不会这么任由他把自己的才华和你一起浪费掉。你是在半年前捡到索德小子的。当时所有人都笑话你已经饥不择食，竟然收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流浪汉当学生。”
“可我没有，因为我理解你已经老了，想要找一个倒霉蛋继承你们世代相传的白日梦！”
“可结果呢，短短三个月。他就从一个连专业名词都不清楚的新人摇身一变，成了你最优秀的实验助手。到现在不过六个月的功夫，他已经成了星空生态学最炙手可热的明星学者！”
“以他的才华，到哪个学派不能大显身手，为什么要跟着你这个老鬼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维尔特嗫嚅着想要开口，气愤的伯纳德便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是你捡到了他。只有你当时摸着那小子的头问他，想不想成为一个学者。”
“索德是个重恩情的小子，这很好。”伯纳德深吸一口气，对着自己的朋友语重心长的说道：
“但是维尔特，不要让这份恩情成为束缚他的链子，不要让自己百年后因为辜负了一个孩子的信任而死不瞑目！”
“也不要让这个全心全意信任你的孩子对你产生怨恨！”
“我明白，伯纳德。我明白。”维尔特的声音仿佛泄了气一般。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没有一个人开口。
两双耳朵都在期待，期待着这个老人说出自己最终的答案。
“伯纳德。”维尔特看着自己的老友，声音里满是疲惫。“我……”
“我还是想继续自己的研究。[守恒学说]是我父亲的遗憾，我爷爷的遗憾。是我祖祖辈辈一直传承下来的夙愿。”
“我现在已经不奢求能在有生之年解开这道谜题，只想把自己的一生都投入其中。”
“你……”伯纳德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是，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痴心妄想。传到你这一代后连你的儿女都不想接过这个烂摊子，没敢踏上智识的道路。”
“传承的让你这贵为星空生态学创始人之一的家族都变得穷困潦倒，要找我借钱。”
“你个老东西一辈子也就这样了，那索德怎么办？他还这么年轻，你舍得让他原本应该光辉璀璨的一生变得和你一样碌碌无为吗？”
房间里再一次沉默了，维尔特摇着自己花白的脑袋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看向伯纳德，平静的开口：
“他不会的，他有一个好老师。会让他迎接属于自己的辉煌。”
“就你？”伯纳德冷笑道。
“不。”维尔特摇头。“是你。”
“你说什么？”伯纳德看着维尔特，不明白他又发了什么疯。
“这是我的体检报告，伯纳德。你看看吧。”维尔特不知从哪翻出了一沓资料，递到了伯纳德眼前。
伯纳德狐疑着看了两眼，脸色大变。他看着维尔特，说不出话来。
“你……”
“我已经没几年好活的了。”维尔特苦笑着摇头。“这没什么好惊讶的，老朋友。人总有这么一天，而我的这一天只是来的早了一点。”
“你其实说错了，我收沃兹为徒最初并不是为了让他继承我的梦想。”维尔特平静的说道：“当时的我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了。”
“我收他入门，只是不忍心看着这么一个孩子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我只是想给他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而已。”
维尔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可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聪明，你说他三个月就成了我最优秀的助理？嘿嘿，多余了。”
他朝着伯纳德伸出了一根指头，得意的笑道。
“一个月，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他就从对星空生态学几乎一无所知，到把我这个老师的底蕴掏空的差不多了。”
“没多久，他提出的那些个问题连我都已经答不上来了。当时我就在想，就算是天才俱乐部的人也不过如此了吧。哈哈。”
提起索德，维尔特像个孩子般开怀的笑着，全然忘了自己已经不剩下几年的寿命。
“本来在对他的教学里我已经极力避免提到任何有关[守恒学说]的内容，可没想到还是被这小子发现了。”
维尔特摇着头，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他看着眼前的伯纳德，抓住了他的手，恳求道。
“所以，伯纳德。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借我一笔研究经费，不用太多，只要能维持最基础的研究就行。”
“生命的最后几年，我想和沃兹在研究中度过。这是我唯一擅长和人交流的方法。”
“不求做出什么成绩，我只希望可以让沃兹记住，最后的时间里他那个没用的老师至少是笑着度过的。”
“等我死后，我的研究所，我的祖产，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对你这笔钱的补偿。”
“到时候，我希望你能收下沃兹，他会是个好学生的。我可以保证！”
“维尔特，你……”伯纳德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般，迟迟吐不出来。
维尔特却以为他不肯答应，擦了擦红肿的眼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我给你跪下了！”
他说着，双膝作势就要弯下，吓得伯纳德急忙伸手阻止。
他正欲同意维尔特的话，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嘟、嘟、嘟……”
“老师，我回来了。”是索德的声音。
维尔特慌忙站了起来，两个老人慌乱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不想让这个年轻人看出什么异样。
维尔特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看见衣着光鲜的索德正站在门口，双手插兜。身上有着一股青草芬芳，似乎还喷了些香水。
“臭小子，穿这么风骚是上哪去勾搭小姑娘了？”他没好气的训斥道。
“咳咳，咱这不是缺钱吗？”索德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就寻思着自己长得还不错，看看能不能被有钱的大姐姐看上。”
“大姐姐？”维尔特气的吹着胡子，“亏你说得出口，那些老女人的年纪比我都大！”
“提及女士的年龄可不礼貌啊，老师。”索德笑着打趣道。
“算了，不和你贫了。什么时候回来的？”维尔特问道。
“我这不也才回来嘛。您这是，有客人？”索德探着头，越过老师发现了房间中的伯纳德。
“嗯，这位是伯纳德，我的老朋友。”维尔特向他引荐道。
“哟，师伯您好呀。”索德笑着向他打招呼。
“嗯，你也好。”伯纳德还没缓过神来，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诶？我这是惹师伯不开心了？”他对维尔特小声说道。
“去去，你个老鬼对我学生发什么脾气，还不快滚。”维尔特骂道，就势要送伯纳德离开，防止他在索德面前说漏嘴。
“我送你师伯先走，今晚就不做研究了。早点休息！”离去前，他不忘对索德嘱咐道。
索德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他们离开了研究所的大门后，索德这才将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手伸了出来。
从角落中翻出药箱，他开始对手上的伤口进行简单处理。
面不改色的将水泡已经破损的表皮撕下，棉签饱蘸药液在伤口上肆意滚动着。很疼。
但索德完全没有停下的想法，反而加重了力道。
现在，他只能用身体上的痛楚转移注意力，才能让那颗刺痛的心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