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仪,你先带着阿齐和猫儿回去。”
王怀瑾不想让孩子们面对那些,作为过来人,他深刻了解有个偏心的长辈,对于晚辈来说是怎样的伤心。
“阿爹,阿祖唤您和阿娘过去,是不是跟我们有关?”
王令仪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话,而是认真的问道。
他不傻,阿祖对他们一家向来不亲近,平日里除了必要的请安,他们几乎很少涉足福寿堂。
不是他们不够孝顺,而是阿祖不许。
如今他们刚拜师回来,阿祖便遣人来堵门,王令仪本能的便想到这一节。
王怀瑾不能跟孩子说谎,却也又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只略略点了下头。
“既是跟我们有关,我们就不该回避。”王令仪挺直腰杆儿,小小少年这两年长得很快,已经到了王怀瑾的肩膀。
“是啊是啊,阿爹,就让我们一起去吧。”唐宓也想听听老祖怎么说。
聪明如她,自然也猜到了阿祖的目的。无非就是听闻他们兄妹拜得名师,便想帮王怀恩的几个儿子谋些好处。
比如,也让王令茂兄弟跟着一起去李先生那儿读书!
这个想法十分的异想天开,却又非常符合阿祖素日的行事作风。她才不管拜入李先生门下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她只会认准一点:同是王家儿孙,王令仪能享受到的,王令茂必须同样享受!
唐元贞想了想,对王怀瑾道:“郎君,孩子们也大了,让他们跟着多看看、多听听,也不是什么坏事。”
总要让孩子知道家里的极品到底有多奇葩,省得他们单纯的把“家里人”当成家人。
王怀瑾沉吟片刻,最后点头:“好吧,一起去!”
说罢,他撩起衣摆,直直的朝福寿堂而去。
唐元贞带着三个孩子紧紧跟上。
福寿堂,正院堂屋。
万氏端坐在主位上,下首左侧是王鼐夫妇,右侧则是王鼎和李氏。
王怀恩一家则跪坐在万氏手边的矮榻上。
王怀瑾刚进门,便看到了这仿佛三堂会审一般的阵仗。
站在门口,王怀瑾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见过阿婆,”
王怀瑾对着万氏先是一礼,接着又给王鼐、赵氏,王鼎、李氏等依次见礼。
当他的目光接触到赵氏的时候,赵氏冲着他微微点了下头:不要担心,还有我呢!
王怀瑾心里一暖,对于赵氏这个伯母兼名义上的母亲,他真是又敬又爱。
可当他再看向李氏时,李氏的目光居然有些闪躲。
王怀瑾的心直往下坠,阿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愿站在他这一边?
王怀瑾心思翻滚,脸上不禁带了一点儿出来。
“哎呀,二郎不是去李宅了吗?怎么脸色这般不好?莫非拜师拜得不顺利?”
一个尖利的女声陡然在安静的堂屋里响起。
不用看,王怀瑾也知道说话的是谁,在王家,能在万氏面前还肆无忌惮的胡乱开口的除了小万氏,再无旁人!
“是啊,二郎,瞧着你似乎不太高兴?难道拜师的事儿没成?”
万氏疑惑的看着王怀瑾,心里说话:如果王怀瑾带着孩子没有拜师成功,那他们这些人聚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李氏也急了,身子微微前倾,“二郎,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吗,李克己先生要收猫儿做学生。难道今天李先生又反悔了?还是你们做了什么惹火了李先生,这才——”
不成,这可不成啊,她刚才都想好了,如果李先生真的收了猫儿,那她就让王怀瑾再去求求李先生,好歹把怀瑜也收下。
李氏这辈子就生了二子一女,长子已经过继给了大房,女儿早晚要出嫁变成别人家的人,她唯一能指望的,可不就是幼子王怀瑜嘛。
眼瞅着王怀瑜要十三岁了,若是能拜在李先生的门下,哪怕学不到李先生的本事,只这“李氏门徒”的身份,就足以让王怀瑜在官场立足啊。
王怀瑾静静的看着李氏,“阿婶说的没错,李先生确实要收猫儿为学生。方才在李宅,猫儿已经正式拜了师。”
他特意加重了“猫儿”的名字,为得就是提醒在场的诸位,人家李先生只想收猫儿这个神童当学生,至于那些莫名其妙的阿猫阿狗,李先生看都不愿看一眼。
可惜在场的人根本没听懂王怀瑾的潜台词,一听唐宓拜师成功,个个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
他们当然不是为唐宓高兴,而是想到李先生收了王家的人做学生,那么王家其它的孩子便也有了机会。
万氏率先开口:“李先生只收了猫儿?”一个丫头片子,能好吃好喝的养大就不错了,还读什么书?
依着王怀瑾的意思,他真想点头,以便绝了家人那些不靠谱的奢望。
奈何他不会撒谎,更不会对着满屋子的长辈说谎,只得说道:“李先生本意只收猫儿,猫儿苦苦求了许久,李先生方答应把令仪、令齐兄弟两个也纳入门下。”
小万氏激动的说道:“哎哟哟,那可真是太好了。二郎,既是如此,索性让猫儿再去求求李先生,求他把令茂、令佩他们兄妹三个也收下吧。”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赶,李先生多教几个学生也没不费什么劲儿呀。
王怀瑾不敢置信,他真不知道小万氏的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如果李克己这么好说话,那么他成名近三十年,也不会连一个学生没有。
还不等王怀瑾吐槽完,他的亲娘李氏也跟着附和:“对对,还有怀瑜,他仰慕李先生已久——”
唐元贞带着孩子走进来,正好听到了这些话。
她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草草的给众人行了一礼,便冷冷的说道:“阿嫂、阿婶,猫儿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让李先生收这么多学生。方才在李宅,李先生差点儿就恼了,险些连猫儿也不肯收了。”
“好歹试一试啊,”小万氏不死心。
唐元贞没好气的说道:“试一试?倘若一个‘试’不好,李先生一个学生都不肯收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哼,那就都不去!”小万氏见唐元贞百般推辞,心里十分不舒服,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王怀恩赶忙扯了扯她的袖子,这蠢婆娘乱说什么傻话?
他们今天是来“求”人办事的,而不是得罪人的。
她这么一说,王怀瑾和唐元贞若能答应才怪。
果然,王怀瑾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阿嫂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都不去’?猫儿兄妹能拜入李先生门下,这是天大的机缘,你身为长辈,不说为孩子高兴,却还说出这样的话?你、你——”
这、也是他的家人?
不说守望相助,居然藏着这样阴毒的心思——我得不到,你也别得到!
太凉薄、太自私、太可怕了!
如果说之前王怀瑾对家里人还有一丝希望,听了小万氏的话,他最后的这点子期待也被打破了。
什么家人?仇人还差不多!
自此,他就真的只有妻子和儿女了。
“你喊什么?你阿嫂说得有什么不对?”
万氏根本没把王怀瑾的愤怒放在眼里,“礼法不是说了嘛,长幼有序,阿茂是兄长,阿仪他们是弟妹,有好机会,理当让给兄长。古人不是还有个让梨子还是让桃子的人,人家那才是懂得规矩哩。”
唐元贞简直要被气炸了,她知道万氏偏心、不讲理,可还是没想到这老妖婆能偏心不讲理到如此地步。
她冷冷的说道:“什么规矩?我只知道我们大房只有郎君一个男丁,至于其它的,不过是旁支庶子。放眼整个大梁,又有哪个嫡孙会‘礼让’庶孙?”
还特喵的讲规矩,整个王家,就没有什么规矩可言!
唐元贞话里没有一个脏字,但她提起“庶子”时鄙夷的口吻,以及不屑的眼神,着实让王怀恩夫妇羞得面红耳赤。
连王鼐也气得涨红了脸。好吧,虽然他一直喝酒,脸就没怎么正常过。
“什么嫡子、庶子?怀恩是我最得意的长孙,阿茂更是重孙辈的第一人,”万氏不乐意了,再三强调王怀恩一家在王家的地位。
赵氏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阿家,您说这话似有不妥啊。阿唐说得没错,我们大房就只有怀瑾一个男丁,而阿仪他们更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孙,至于其它的猫猫狗狗,年纪再大,也不过是贱人生的贱种!”
这还是赵氏头一次就王怀恩的身份开骂口,骂得还这般不给情面、不留余地。
过去几年,赵氏对王怀恩的态度一直是无视,没给过好脸,却也没找茬,这就让万氏等人生出一种错觉:赵氏也许真不知道王怀恩的身份哩。
时间久了,万氏、王怀恩他们甚至忘了要在赵氏面前谨慎、小心。
随着今年万氏回归,王怀恩顺利搬到摘星院之后,他们愈发觉得赵氏也就那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若是搁在以前,万氏绝不会当着赵氏的面儿叫嚣什么“最得意的长孙”、“重孙第一人”之类的话。
仿佛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王怀恩的脸上又青又白,双眼发红,两大滴眼泪挂在眼眶上,他正要委屈的扑向万氏。
不想赵氏又开口了,不过她却是对着李氏说:“弟妹,不要怪阿嫂伸手去管你们二房的事。”
“哈?”李氏傻眼,王怀恩闹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显然,她一时没想起现在王怀恩是她和王鼎的儿子。
赵氏却一副长嫂的口吻说:“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好性儿了,似这样不懂事的东西,就该多多管教,没得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我,”李氏终于想起来了,王怀恩是她的儿子,哪怕不是她生的,她个做嫡母的也有权利管教。
但她又不想跟万氏扛上,干脆支支吾吾的坐在那儿装傻。
赵氏不肯放过她,继续道:“一个贱婢生的庶子,如今竟胆敢跟世子嫡孙争抢?今天敢争拜名师的机会,明天是不是就敢抢隔房世子的爵位?”
赵氏故意扫了王鼎、李氏一眼,似有所指,“他这般肆无忌惮,二弟和二弟妹却管也不管,莫非——”王怀恩的所作所为都是你们两口子授意的?
还是你王鼎也在惦记长兄家的爵位?
这个帽子就太大了,李氏不敢接,王鼎也一改刚才的沉默,急声说道:“阿、阿嫂,我们管,我们一定好好管教大郎!”
说着,他扭头看向王怀恩,怒斥道:“好个畜生,竟敢挑唆祖母?你到底是何居心?”
有了赵氏的提醒,王鼎终于反应过来:是啊,二郎虽不愿跟祖母亲近,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己怎么能坐视他被王怀恩这个小畜生逼迫?
王鼎这么一骂,旁人尚可,王鼐第一个跳了起来:老二这是什么意思?居然骂大郎是畜生!
身为王怀恩的父亲,王怀恩都是畜生了,那他王鼐又是什么?
老畜生?!
“王二牛,你骂人!”王鼐酒气直往上涌,大喝一声就冲着王鼎扑了上来。
王鼎傻眼了,他、他刚才是顺着赵氏的话,直接代入了王怀恩生父的角色,以父亲的身份训斥了一句,大哥为何这般生气?
话说,做老子的气急了,骂儿子两句“畜生”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王鼎却是忘了,人家那是正常的父子,而你王鼎和王怀恩是正常父子咩?
王鼎怔愣间,砂钵大的拳头已经出现在眼前。
duang~~
拳头重重的砸在了鼻子上。
噗~~
两管鲜血顺着鼻腔流了出来。
“啊~郎君,你、你——”李氏惊呼出声,眼前的血红刺激得她一阵头晕,险些昏厥过去。
王鼐一拳击中,另一只拳头也杀了过来。
因为愣神,王鼎反应不及挨了一拳,眼见第二拳杀到,他本能躲开,手臂横在了身前。
王鼎是自卫,王鼐却觉得弟弟居然敢跟他还手了,该打!
他的拳头又挥了上来。
王鼐虽酗酒多年,但底子还在,又有愤怒加持,竟将王鼎打得抱头躲闪。
“阿、阿爹!”
王怀瑾大喊一声,赶忙冲了上去。
因为王鼐和王鼎站在一起,一时也不好判断王怀瑾叫的是哪个爹。
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他这是在叫亲爹王鼎呢。
王鼎心里一阵熨帖,果然还是亲生儿子啊,就是孝顺。
王怀恩见王怀瑾上手了,他也不甘落后,叫了一声“阿爹”,杀将进去。
坐在主位的万氏傻眼,话说刚才“大家”还在同时逼王怀瑾一家“让梨”呢,怎么转眼间狗儿和二牛就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