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善中叹了口气,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待价而沽?你说的对,我是想着韩明义倒了,太学的那个位置空了出来,新派遭受打击,这个档口官家再启用他们,难免让人诟病。”
“若是让后族之人接手,那太学改制必然不了了之,不符合官家锐意进取之意。我这么一个平凡的糟老头子,竟然借了朝廷斗争的东风,成了香饽饽了。”
“我自问,整个大陈,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加合适的人了。前些日子,柴二郎暗地寻我……柴二郎,谢三娘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苟善中苦笑出声,“如你而言,我等了这么多年,可算能够把自己放到那称上去掂一掂,看我值个几斤几两了。斯文扫地,斯文扫地,老夫实在是无脸见人啊!”
谢景衣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苟善中倒了一盏茶。
厨房里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米福已经开始炒菜了。
“夫子不必妄自微薄,这世间,不值一文的人才可悲,夫子价值千金,理应自豪。小女今日前来,的确是受了柴佑琛所托,柴佑琛受谁所托,你知我知,便不必多言。”
“这东风转瞬即逝,夫子何不乘着风头,快些达成心愿。”
苟善中怔怔的看着谢景衣,动了动嘴唇,这事儿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提及,每每想到,都心中难过不已。
“我年轻之时,便好为人师,我家乃是书香门第,富甲一方,我从小读书一帆风顺,连中三元传为佳话,在先皇任下,也是年年升官,颇得器重。”
“我三十岁那年,开始正式带学生。京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拜到我苟善中门下,我挑来选去的,选中了三个人。其中一人,出于私心,乃是我的亲儿子苟易为。”
“另外两个,年纪稍大些的那个,名叫宋尧。宋家也是书香门第,宋尧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难得的是,那孩子并非死读书之人,十分的有悟性。”
“这第三个,名叫赵本洪。赵本洪出身豪商,但是我们大陈,便是商户也能科举,要求并不严格。赵本洪吊儿郎当的,但十分的灵活,懂得变通。生得十分的好看,讨人喜欢。”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赵本洪赵本洪?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来着!
“对于这三个孩子,我心中早有判断。宋尧有状元之才,赵本洪只要能进殿试,凭借那一张脸,都能捞个探花当当,倒是我儿苟易为,不上不下,勉强能上个榜罢了。”
“我当时一心想着名师出高徒,定是要实现同一年一门三进士的心愿,一再的押着他们,不到完全的时候,不让他们去考科举。后来,因为这个,我简直是追悔莫及。”
“若是宋尧有功名在身,他也不至于,早早的就死了。”
谢景衣心中惊讶,没有想到,苟善中的徒弟,竟然扯上了人命官司。大陈的确待文臣十分的宽容,有功名在身的人,除非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都不会被判死刑的。
“发生了什么事?宋尧杀了人?”谢景衣问道。
苟善中握着杯子的手抖了抖,“当时京城之中,有一处别院,十分有名气。那别院的主人,花名彩蝶,乃是罪官之女,后来做了清倌伶人,一把好嗓子,擅长唱戏。”
“那时候,追捧花魁娘子的风气,比现在更盛。人人都以得到彩蝶夫人的帖子为荣,赵本洪脑瓜子机灵,乃是巨富的嫡长子,一掷千金不在话下。他们那会儿年轻气盛,正是好奇的时候。”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弄来了三张帖子,一行三人去了那彩蝶夫人的别院。那是一次小宴,去的人不算多,也就十来个。当天晚上,所有的人,都留宿在了别院里。”
“翌日一早起来,宋尧醉倒在彩蝶夫人的房中,而彩蝶夫人,脖子上缠着宋尧的腰带,人已经断气了。”
“别院里的下人能够作证,彩蝶夫人的确是对宋尧青眼有加,觉得他抚得一手好琴,又颇有才学。半夜里请了他去房中饮酒唱曲,并未邀请旁的人。那房门也从里头拴住了,无人进得去。”
谢景衣听着,心中暗道这下麻烦了,她从《三大王洗冤录》里瞧过这样的故事,这种叫做密室杀人,还是人证物证俱全。
苟善中看着谢景衣的眼神,叹了口气,“对吧,任谁来看,都觉得凶手就是宋尧。我当时对此也深信不疑,那会儿他们才多大啊,又喝多了酒,那彩蝶夫人再怎么卖艺不卖身,那也是风尘女子,手段层出不穷,宋尧没有抵挡住,一时失手,也是难免之事。”
“当时我为了救宋尧,到处求人,想要让给落个醉后……呃……”苟善中突然想起了对面坐着不是一个同他一样的大汉,而是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便不好言语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我懂。然后呢?”
“后来叫我办成了,宋尧被判了充军。我当时虽然难过,但也庆幸宋尧捡回了一条命,急匆匆的去大狱里告诉他。宋尧却是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夫子啊,我是清白的,可是连您的眼睛,都看不到我的清白。”
“我当时十分的生气,甩手便走了,我为了这个结果,不知道欠下了多少人情。结果我前脚刚回府,后脚开封府便送来了消息,宋尧自尽了。他用血在墙上写了四个大字,还我清白。”
“到那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了。我为什么不相信他,我……我只是想救他。”
“宋尧死了之后,这个案子便算是不了了之,以凶手自尽来结案了,此时我再想翻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在葬了宋尧之后的第二日,赵本洪便给我写了断绝书,他说他本不喜欢读书,是为了宋尧,方才读书。那些四书五经,是我这个做师父教的,他便还给我,从此再不是读书人。”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的话,他说夫子,全天下人都不信宋尧,可是我们不应该不信他。夫子也无须自责,宋尧命不好,怪不得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