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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熙三年夏五月,洛阳城牡丹盛开,卢范节度使孙炅上书,以奚族、契丹兵锋愈盛,威胁大周北地的理由,要求增加平卢、范阳二地驻兵。

大周节度使制度自仁宗时代起,神宗皇帝建兴十年朔方一战,因名将薛节病故,王连恩又战败,朝堂上一时没有能够担得起重任的武将。神宗皇帝受顾鸣要挟,虽当时为了国事妥协,但此后自感大伤面子,意欲重振周朝武备,奸相李光甫适时上书奏请,言道番将作战勇猛,胜于汉朝将领,可启用番将戍边。神宗然之,遂大力启用番将。一批大权在握的节度使应运而生。

仁宗皇帝时,节度使虽手握重兵,但仍然需受当地行政官员及军饷的克制。神宗皇帝坐朝时,契丹族作乱,神宗皇帝为使边将能够全力与敌军作战,不至于受文官和粮饷掣肘,竟命军镇州官受节度使调遣,并允许节度使在治地范围内统摄财权。因着这两条诏令,节度使将边镇所有大权全部收入手中,军镇犹如国中之国,节度使便成了当地的无冕藩王,朝廷再无节制之力。

孙炅乃是当世六位节度使中势力最盛的一位。孙炅本是胡人,其父为康姓胡人,母为突厥女巫,后随母改嫁突厥途中。少年时冒汉姓为孙,以光明为意定名为炅。骁勇善战,神宗皇帝对之十分喜爱,任其为平卢节度使。后孙炅入长安朝拜,认唐贵妃为义母,神宗皇帝愈发宠信,任命其兼任范阳节度使。连掌二镇重兵。

姬泽年少之时,就有意抑制节度使崛起的形势。天册元年,孙炅留在长安,在帝妃二人面前献宠游说,促成政财二权归节度使,姬泽当时只是一个闲权皇子,曾冲到神宗皇帝面前一力陈言不可,二人在御前结下梁子。天册五年,姬泽被神宗策为皇太子。时年河东奚族叛乱,孙炅领卢范二地兵灭之,上书神宗皇帝,请求将河东之地纳入自己的统军范围。若此事成之,则孙炅将坐拥三镇军地,时皇太子姬泽领着朝中百官拼命劝谏,神宗皇帝这才终于终止了答允孙炅上书的念头,令孙炅兼任三地节度使的念头流产。

及至姬泽登基,想要罢黜节度使大权。孙炅已经大权在握,将平卢、范阳二地经营的如同自己的王国一般,不是姬泽能够轻易回转的了。

孙炅遣心腹属臣刘骆谷自范阳一路入东都,在朝堂上向姬泽陈言,“幽州异族作战勇猛,节度使深恐无法战胜,奏请圣人,欲在平卢、范阳等地招兵六万人。”

姬泽道,“奚族、契丹止各不过数万青壮,平卢拥军十万,范阳拥军二十万,想来已可压制敌军。继行增兵之事,暂时可不必考虑。”

退朝之后,一众朝中老将聚在弘阳殿中,就孙炅之事商讨。

羽林大将军裴俨出言道,“其实朝廷此时已无力节制卢范,孙炅若当真打算增兵,咱们也拿他没有办法。他又何必在朝廷上上书求奏?”

“裴大将军这就不知道了,”卢国公程伯献叹了口气道,“孙炅此意,一是强调他戍守北地的重要性;二是打着主意,在朝堂上打下幌子,日后好开口向朝廷索要更多的军粮供给。”

“怕也是有着给朕一个下马威,试探试探朕深浅的意思。”姬泽头戴襆头,一身玄色常服,坐在御案后,淡淡道,

“朕当日为太子之时,带领臣子劝谏父皇,阻断了他同拥三镇的妄想。他怕心中也恨着朕呢!”念及自己登基以来,诸多国家政令都顺自己的心意而行,太皇太后虽偶有掣肘,但亦与自己祖孙相得,唯独忌惮坐拥平卢、范阳二地的孙炅,不能顺畅罢黜念头,心头一时郁甚,广袖一拂,将御案上的笔海、银函之物统统拂在地上,“瞧瞧先皇给朕留下的多大的麻烦!”

皇帝言语之中提到了先帝,程伯献、裴等人皆不敢出言,附和着低下了头,姬泽也迅速察觉了自己言语中的不适,很快收整了神情,“让行人司多盯着孙炅和刘骆谷处,探看探看他们私底下的算盘;复命兵部郎中高闻前往刘骆谷处,言语中敲打一番。”

众位武臣应道,“是。”倒退着退出了宫殿。

弘阳殿中寂静无声,姬泽坐在御案后,翻着案上的奏章瞧了一会儿,觉得心气不适无法平复下来,索性将手中的奏折摞在一旁,吩咐道,“七变,命人准备一下,跟着朕出宫随意走走。”

梁七变躬身应道,“是。”

王颐一身白色长裳,负手在东都市集中徜徉,观赏着两侧商肆琳琅满目的商品,身心闲适。

太原作为大周皇室姬氏龙兴之地,世称北都。与长安、洛阳并为大周三大都城,附郭县为晋阳、太原二县。王颐从肃穆古朴的北都太原城前来到雍容明朗的东都洛阳,只觉相较于太原的沉笃务实,洛阳人更加的活泼热情。有着一种和自己的故土太原大相径庭的风土人情。

一名绿衣青年忽的上前,立在他的身边,朝着他道了一礼,“王公子,我家主子请你入雅间中说话。”

王颐回头顺着绿衣青年指示的方向望过去,见了一旁华丽高大的茶楼。檐瓦飞翘,门楣上写着“重芳楼”三个大字,二楼雅间窗户大开,一片静谧。面前这名绿衣青年身长玉立,虽为伺候之人,却人才殊重,如清风朗月一般。王颐的眸子微微一凝,顿了片刻,方有礼道,“如此,便请这位小郎带路吧!”

重芳楼高朋满座,二楼长长的走廊因着这名白衣青年的到来而陡然生出一种闲静气场来。经过长廊转角处,王颐进了左手第一间雅室。雅室中收拾的十分清爽简朴,靠门处摆放着一张玄漆松下寓棋的屏风,棕红色木板在天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色光泽,窗前的棋盘矮榻上摆着一鼎茶羹,几碟点心,一名玄衣青年坐在靠窗的雅座上,虽然身上的一衣裳一身常服,但眉宇间却寓凝着一股难言的威严气势。

王颐上前一步,朝着座上的玄衣青年恭敬拜道,“草民见过圣人!”

姬泽握着手中的玄瓷茶盏饮了一口,微笑问道,“哦,王公子如何知道是朕?”

王颐微笑道,“圣人说笑了。这重芳楼瞧着虽不显,上下却驻守着近百名身手不凡的侍卫,圣人身边的便是区区一名内侍也有着不凡风采,草民自然是不会错认的。”

姬泽闻言微微一笑,抬头仔细打量着王颐,王颐一身白裳,洁白不染,犹如一只湖水中闲云漫步的孤鹤,赞道,“太原王氏的嫡长子,姿容端正,博学多才,被称为王氏玉树,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王颐谦逊道,“圣人谬赞了!王某虽略有一些薄名,但在圣人面前,不过是一介白身罢了!”

“王公子这话着实谦逊了,”姬泽微微一笑,“这话若是让大周百姓们听着,怕是不依的。朕的大周朝堂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以一身官职,换取王公子这一介白身身份呢!”

名门世家在这个世界中传承了千百年。历经朝代更迭,亦不褪色。弘阳六年,太宗皇帝命群臣排《氏族志》,百官商定氏族等次,以山东崔民干为氏族第一。大周初年,朝堂勋贵百官,无不以与山东士族联姻为荣。由此可见,世族在大周官民心中的地位,太原王氏为七大“禁婚家”之意,山东世族之中顶级高门,王颐身为太原王氏这一代的嫡长子,便是一个如今的国公,等闲也比不得。

王颐肃然道,“圣人说的着实太过了。朝堂冠冕世所共重,便是颐本人,如今虽因年少,尚未跻身投入仕途,日后也多半愿以半身所学报效帝王之家,世人焉有舍本求末者?”

姬泽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说下去,伸手道,“王公子请入座。”

王颐颔首谢过圣恩,一掀袍裾,在姬泽对面的方榻上坐下。梁七变上前,拍开一个酒坛上的酒封,在二人面前的琉璃碗中斟满。王颐更不打话,举起面前的酒碗,在鼻前一嗅,赞道,“好酒。”仰喉一口饮下。

“这是上好的土窟春,酒色碧绿,土窟春产自荥阳,传承以有数百年,在大周名酒中排行第二,以劲道、鲜辣著称。这瓮酒劲道老辣,入口鲜咧,足贮存有二十年,怕是只有积年的老酿酒师才能酿出这般的好酒。”

姬泽凤眸中露出一丝笑意,道,“王公子好眼力!这翁土窟春埋在太初宫海池畔,乃是应天女帝时酿酒名家曹敏所酿。”

酒水倾倒在琉璃碗中,荡漾起大朵的酒花。姬泽一手持碗,伸手敲击御案,笑道,“昔年曹孟德击缶而歌,‘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朕亦有孟德求贤之心,奈何天高人远,人心不至归也!”

王颐微笑道,“‘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大周百年建裔,太宗皇帝、高宗皇帝二帝扬击突厥,建立万古功名,盛名流传千古!圣人禀二帝之裔,奋胸中志气,日后自当扬大周之威,宇内志士仁人自会望风景从,归集于圣人麾下!”

姬泽闻言振声大笑,仰尽碗中酒液,“那就承卿吉言了!”

雅间中的沙漏沙沙作响,王颐起身告退,姬泽望着王颐消失在雅室间的背影,目光微垂,轻声叹道,

“山东高门,王氏之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太初宫的阳光灿烂如水,照在阿顾单薄的身体上,心情颇好,对于重芳楼中发生的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午后,韩尚宫前来飞仙殿,领着杏儿和菊儿拜见。

杏儿和菊儿前来阿顾面前,拜道,“奴婢见过娘子,娘子万福!”

阿顾忙道,“快起来。”双手扶着,瞧着面前两个小丫头,一别两年,昔日旧婢身上都经了一些风霜,不复当年娇俏单纯模样。阿顾目光灼了灼二人显陈旧褪色的衣角上,一转,又落在修剪的整齐的指甲上,心中难受,“当日一别,只没有想到,如今你们居然这般清苦!”

杏儿抬头望着阿顾,目中坠着盈盈泪滴,哽咽道,“奴婢不苦!只是这些年心中一直惦记着娘子,日日盼着娘子回太初宫,也好再在娘子面前伺候呢!”

“娘子,”碧桐扶着阿顾的手,温柔劝道,“今儿您见了两位妹妹,是好事,可别伤心呀!”

阿顾拭去了眼角的泪滴,笑着道,“是呀!”

“这些年,你们过的怎么样?”

“自娘子离开东都后,”菊儿的声音平静叙述,“奴婢和杏儿两个就守着鸣岐轩,每日里不过是洒扫之事,虽然有些寂寞难耐,其实并不难过。”

“哦,”阿顾点了点头,问道,“当年我初入宫廷,便是你们四个伺候我。后来回长安,没法子带你们走。如今我既回来,你们可还愿意回我身边伺候?”

杏儿闻言,面上露出欣喜明亮之色,连连叩头道,“多谢娘子恩典,奴婢愿意。”

菊儿却朝阿顾叩了一个头,平静道,“劳娘子牵挂,奴婢心中感激不尽。其实在鸣岐轩守着屋子,日子也挺悠闲的,奴婢就不打算改换日子了!”

阿顾颇为出乎意料,不免讶异望向菊儿,见菊儿跪在地上,面容清秀,神情清淡,宠辱不惊,倒真有几分秋菊凌傲霜雪的清高淡然的意味。

她敬佩菊儿的操行,不愿意逆了菊儿的意思,点头道,“你既然喜欢如今的日子,我也不勉强你。”顿了片刻,又道,

“桃儿——”

提到桃儿,殿中的人都沉默下来。

当日鸣岐轩中的四个小丫头中,桃儿是最美貌伶俐的一个,个性本就有些挑尖,阿顾离开东都之后,她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不肯安于鸣岐轩安逸清苦的生活,投身到女官争斗中去,转瞬间被宫廷惊险生活吞没,做了一粒小小的弃子。

阿顾顿了片刻,方道,“我怕我不能满足桃儿的期望,所以就不见她了!”叹了口气,转头吩咐碧桐,“碧桐,给我支两百贯钱来。”

碧桐蹲了蹲身子,应道,“是。”

阿顾将两百贯钱交给菊儿,“你替我将这笔钱交给桃儿。便跟她说,看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我最后帮她一次,她若希望出宫,我一力到圣人跟前求个恩典,放她出宫,自去过平头百姓的日子;她若想继续留在宫中,我会和离宫宫使打个招呼,将她调到东都离宫中去,让宫使平日里多照顾她一些。”

菊儿面上露出感激神色,接过红玉递过来的银钱,“桃儿若知道娘子能为她这般着想,心里一定会感激的。”

阿顾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我倒不求她的感激,只盼她能过的稍稍好些就是了!”

太阳在天空中移动,将灿烂的阳光洒在飞仙殿的窗纸上,菊儿捧着银钱已然告退,杏儿换了一身簇新的绿萝裙宫裳,重新到阿顾身边伺候,见阿顾身边多了很多的丫头,将阿顾伺候的体体贴贴,自己除了碧桐一人之外,竟一个都不认识,忍不住生了一丝局促心思。

红玉持着信笺从殿外而来,瞧着立在廊下的杏儿,目光微微灼动,笑着唤道,“这位是杏儿姐姐吧?”

杏儿转过头,见红玉盈盈立在面前,年纪虽稚,面容也止不过清秀,但神色之间隐又几分端庄架子,心中不由怯了几分,笑着道,“不敢当。妹妹只唤我一声杏儿就好!”

红玉笑道,“姐姐太客气了!我名唤红玉,如今跟在碧桐姐姐身边,服侍娘子。杏儿姐姐年纪比我长,又曾经是娘子身边的旧人,伺候娘子比咱们都早,我唤一声姐姐是应当的。如今你又回娘子身边,咱们也算的上是一家人了。日后处着的日子长着呢!”

杏儿缩着手,赔笑道,“这是自然的!”

红玉打起帘子,进了内殿,向阿顾禀报道,“娘子,杏儿姐姐既然到了,我让葛生她们挪个地方出来,安排杏儿在飞仙殿住下。”

阿顾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红玉目中露出一丝舒悦之色,取出一封信笺,递到阿顾面前,“娘子,尚宫处送来了一封你的信笺,你可要看看?”

“哦?”阿顾微微诧异,转头接过红玉递过来的信笺,见信笺用牛皮封纸封着,上面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顾令月亲启”字样,下款落“凤仙源书”四个字,正是凤仙源的字迹。不由目光微微闪动,“凤师姐怎么会写信来?”拆了信笺,捧信卒读。

“顾师妹安好,”凤仙源在信中首先向自己问好,顺便说起了四月里百岁春衣肆发生的一起纠纷。“……著信之时此事已经解决,念及顾师妹远在东都,特写信告知,信知即可,勿复念及!”

原来,阿顾离开长安之后,百岁春生意日益兴隆,凤仙源作为老板兼掌柜,日日里花费在衣肆中的时间不少。一来二往,住在同一间屋檐下的叔婶便渐渐察觉了凤仙源和百岁春的关系,登时生了贪念,打到百岁春门上来,堵住百岁春大门,叫嚣着凤仙源出来。衣肆中的女客受惊退避,昔日里热闹的百岁春中一片清寂狼藉。凤仙源坐在二楼青金榻上,面色一片铁青。

韩丽娘闻讯匆匆赶过来,立定在凤仙源身边,瞧着凤仙源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阿凤,咱们该怎么办呢?”

凤仙源抬起下颔,傲然道,“笑话!”

“不过是一等泼皮来闹事,难道咱们还对付不得不成?”她从榻上立起身子,神情微微紧肃,“我既然当初胆敢开这家百岁春,便自然有对付这等事情的准备!”

百岁春大堂中,往来顾客已经走了个干净,空余余的堂中只剩几个女护卫盯着凤氏夫妇。店铺大堂装饰华丽,一旁横杆上高高挂着数百件织成的衣裳,其下布架上堆叠累累的丝帛布匹,泛着华美的光泽,落在鲁氏的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口中高喊着,“凤仙源,你不知道我们来了么?赶快给老娘滚出来!”

转角处脚步款款轻落,凤仙源从二楼步下来,望着这对夫妇,微微颔首一笑,“叔叔,婶婶。”

鲁氏仰头瞧着凤仙源,见这位步下的少女姿容美艳,身姿高挑,竟是自己这些年从未见过在这个失怙侄女身上的风采。凤仙源作为百岁春的老板,在百岁春中衣着梳妆自然也不能失了风采。今日面上只不过略略抹了一点香膏胭脂,仗着年轻美貌,略微增色,便鲜妍的令人发指。一身窄袖掐腰画半臂,绛红长裙,裙摆上的山水流云织绣如同萦绕在三月豆蔻枝头。

鲁氏望着这般华美鲜妍的凤仙源,目光露出刻薄嫉妒的神色,尖声骂道,“好你个死妮子,这些年你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你竟然敢瞒着我们,吃里扒外,偷偷开了这么一家好店铺。如今,既然我们来了,就将这家店铺的营收交出来。我就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依旧好好的养你,给你许个好亲事。”

凤仙源目中闪过一丝愤恨色彩,冷笑道,“笑话。这些年养活我的是我亡父留下的财产,和你们有半点干系?”

鲁氏不料凤仙源竟这般强硬,瞠目结舌,指着凤仙源道,“你……,你……!”

凤桦扯着鲁氏的衣袖,“好了,好了。”他仰头望着凤仙源,搓手笑道,“阿元,我和你婶子听说这家衣肆是你的,就过来看看。你小小年纪,能够有这么大本事,做叔叔的真是替你高兴。你阿爷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很高兴。我们只是过来看看,过来看看……”

凤仙源低下头,嘲讽一笑,“叔叔,婶婶,你们不必好话歹话说尽。我知道你们心中的念头。可我再也不是任你们欺压的小可怜。”上前一步,逼近凤桦和鲁氏,“说到底,你们不过是我的叔婶,还真当可以主宰我的人生一辈子?”

她倾身,凑近鲁氏耳边,轻轻道,“婶婶,你猜我百岁春一日可挣多少钱?”

顿了顿,“我告诉你们,可挣百金呢!”望着鲁氏陡然睁大的眼眸,及其中射出的贪婪目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悠悠道,“可这都是我的,和你们没有关系!这么多年来,你们强占了我大房家产,待我这个侄女儿百般刻薄,恨不得吸我的血肉供养你们那一双子女,我如今自己熬出来了,挣下了这么一笔家业,凭什么准许你们分一杯羹?”扬起声来,吩咐道,

“来人,将这对贪婪无耻的夫妇给我丢出去。”

百岁春的女护卫立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望着凤氏夫妇,等候着凤仙源的吩咐。听到了凤仙源的话语,大声应“是”之后,上前几步,将凤桦夫妇提起来,狠狠丢在了店铺外头。

凤桦一介大男人,这些年沉溺于酒水,早就骨力松软,被几个腰粗膀圆的女婆子拎手拎脚,竟自挣扎不得,只觉得身下一空,便和妻子一道飞扒在东市街头,晕头转向,支撑着爬起来,听得身畔行人聚齐成一周围观着自己夫妇,指指点点哄堂大笑,不由得脸上发烫,再也待不下去,用宽广的衣袖遮着脸面,扯着妻子飞一般的溜出了人群。

凤仙桃在自己屋子里等候,听着大门处动静,忙迎着出来,瞧着父母进了家门,抱怨道,“阿爷,阿娘,你们怎么才回来啊?下晌的饭还没有做,我都快要饿死了!”

鲁氏今日里丢了大面子,好容易一路遮遮掩掩奔回家中,兜面就逢着凤仙桃的抱怨,时心头火起,大声斥道,“好好的嚎什么嚎?灶下的饭没有做,你自己不会去做么?”瞧着凤仙桃愕然的模样,挑剔道,“你能不能有几分你大堂姐的聪明伶俐?如今你这幅懒模样,不要说和你堂姐比,以后怕是想寻个好人家嫁了都没有人要你。”

凤仙桃从来都是家中最受宠的女儿,历来都是看凤仙源挨骂自己在屋子里笑的,何曾遭受过来自父母这般疾言厉色的斥骂,脸上登时就挂不住,眼泪哗啦啦的流,委屈道,“你们从哪里受了气,将气发作到我头上来。觉得凤仙源那死妮子出色,你就拿她当你们亲生女儿啊。还要我这个女儿干什么?”捂面转身飞奔回自己的屋子,房门猛的合上,发出“砰”的一声,过的片刻,门后传来一阵小狗凄厉嘶鸣的吼叫。

“阿桃。”鲁氏伸手叫着女儿,气恨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凤桦叹了口气,到底是从自己的亲生骨肉,心中心疼,拍着妻子的手安抚道,“阿桃还小,等着再大一些,怕就懂事了!”

夫妇两人独自坐在堂间,想着今日百岁春中的富贵景象,一时间都有些定不住神。

“没有想到,阿元这妮子竟有着这般本事。”凤桦叹道,瞪了鲁氏一眼,埋怨道,“早知道,这些年你就该听我的劝,待她好一些,如今也能沾一些汤水喝。”

“你就做梦吧!”鲁氏冷笑道,“你把她当亲侄女,她可未必把你当亲叔叔呢。凤仙源这妮子可薄情寡义着呢。这些年,咱们虽然待她算不得亲爷娘一般亲厚,到底也把她拉扯大了。还供着她和何夫人学了这么些年的画,也算得上是对的起她了。可她一朝得势,转眼就把咱们叔婶丢在脑后,这些日子瞒的紧紧的不说,今儿竟将咱们夫妇给丢到大街上去了!”

凤桦听得妻子这般一说,心中难免也涌起了一丝厌恶之心,生硬道,“你说的是!”

凤仙桃独自在自己屋子里生了一会儿闷气,想起阿爷阿娘进门时脸上难看的神色,心中一动,悄悄走在堂间墙后,听着里头母亲压低的声音传来,“不过说起来,那凤仙源可真有本事,一个孤零零的小丫头,竟能撑得起百岁春那么大的产业。”

登时吃了一惊,猛的推门出来,“那百岁春竟是堂姐的产业么?”

鲁氏吓了一跳,皱眉斥道,“这么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呀?吓的我们一跳。”又道,“是这么回事。前天听隔壁一条街的刘婆子说起,今儿你阿爷和我就冲到百岁春门上去去看个究竟。凤仙源立在百岁春中,吩咐百岁春的婆子行事,那些个婆子都听她的话,想来确有此事。”

凤仙桃的眸子因为狂喜和欣羡登时就红了,“阿爷,阿娘,你们不知道,那百岁春可是如今长安城中最有名的衣肆了。听说连玉真公主都拥捧她们家,从她们家定了礼服在惜园大开宴会,长安侯爵权贵家的小娘子想在百岁春定一件衣裳,因着店铺做不过来,都排了长长的队。平日里我们一帮子闺中姐妹聚在一处,说起百岁春的衣裳,都是又妒又羡,可不要说定制衣裳,就是买一件她们家大堂中挂着的中等价位的成衣都买不起。没有想到,这家百岁春既然是大堂姐开的!”

“哟,”鲁氏听的吓了一跳,质疑道,“这百岁春竟然有这么大名头?”

凤仙桃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对百岁春的欣羡之情落在凤仙源眼中,登时又愧又恨,面容扭曲,恨道,“凤仙源那个死妮子,明明知道我一心想要百岁春的衣裳,这些日子竟守的死死的,一点风声没有露,看我的笑话。”

鲁氏冷笑道,“就说那凤仙源是个薄情寡义的!”咬牙道,“既然她不仁,咱们便也不义。”转头望着凤桦,“当家的,既然凤仙源不肯给咱们钱财,咱们索性便将那衣肆从给她手上抢过来。”

凤桦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呢?那毕竟是阿元的衣肆,咱们两个老两口找她要点孝敬钱是可以,怎么好直接夺她的产业?”

鲁氏冷笑道,“如何不可以?她是咱们凤家的女儿。宗族有规矩,父母在,无私财。她既父母双亡,便由咱们叔婶抚养。她的店铺,自然也该由咱们做叔婶的帮着管着。”凑近了凤桦,劝道,

“当家的,你可知道那百岁春这些日子赚了多少钱?咱们若是将这些钱都攒到手中,日后别说儿子和女儿的嫁娶费用都有了,就连咱们两个老的一辈子的着落也就都有了!”

“是呢,是呢!”凤仙桃也兴奋的涨红了脸,“咱们将那百岁春夺过来。给我做漂亮的衣裳。我要让百岁春的衣娘给我做一百件春裳,日日里换着穿出去,小秋、阿惠她们看见了,一定会羡慕死的。我们将凤仙源赶回那间屋子里,让她没有衣裳穿,没有吃的东西吃。”

“你们疯了。”凤桦望着妻女目光中的狂热神色,心中挣扎不定,弱弱劝道,“阿元那个妮子的底细咱们还不知道么?她如何能开百岁春?百岁春我可也听说过,是间了不得的大铺子,怕是身后有大人物撑着的呢!咱们这等平头百姓,还是别撞上去找麻烦了!”

“放心吧,”鲁氏拍了拍胸膛,胸有成足道,“我猜着,凤仙源这间衣肆多半是靠着丹阳公主府开起来的。当年公主也不过是送了她一遭东西,后来就再也没有派人上过门了。想来也没有真把她放在眼中。刘婆子已经跟我说过了,阿元那妮子不过是和顾娘子同在学士夫人门下学画,有一丝香火情。如今顾娘子去东都了,不在长安城中,丹阳公主是个性子清净万事不理的,咱们把她往京兆府一告,京兆府的官员按着律法,自会把百岁春判给我们。到时候咱们只养着她,到时候给她说一门好亲事,也算是对的起她了。等到顾娘子从东都回来,百岁春都已经是我们的了,她一个小丫头还能如何?”

凤桦看着妻女目光中目光中的痴痴神色,再也不好否决,只得甩了甩袖子,转身回房,“这事你们自己折腾去吧,我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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