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陆会问玉染这个特别尖锐的问题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容袭和玉染的性子和想法摆在那儿,而两人的对立面又委实是太过明显。.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点,让云陆忽然想到问出“容袭是否是站在玉染这一边”这个疑问。
昨夜,在玉染去前厅见夏侯仪的时候,屋里只留下了云陆与容袭二人。
那时候云陆百无聊赖,于是趴在桌上,开口问道:“那位慕容殿下啊,你真的是和阿姐从小一起长大的吗,真的在一起十五年了?”
“差不多。”容袭坐在书案前,不紧不慢地答道。
“但是你十几岁的时候不是还有给明戌的颛顼长公主当过驸马吗?虽然颛顼长公主现在当年明戌覆灭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可怎么说你也相当于已经‘嫁’过人了啊?你这样还和阿姐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好?”云陆的声音是少年的清朗嗓音,其中却又夹杂着几分他独有的锋利与阴蛰。他就好似是生着一只利爪,随时都在伺机而动,可以将人撕裂于爪下。
“你这是在为阿染抱不平?”容袭忽然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云陆玩弄了一下自己遮着双眼垂在脑后的长长绑带,闻言,他咧嘴一笑,声色微扬,却是其中带刺,“倒是还有一个说法,也就是——莫非你‘嫁’的从来就都是一个人,所以你才会一点儿都不在意我问的问题?”
“听你这么一猜,似乎还是挺有道理的。”虽然被猜中了,容袭却一点儿都不焦急,只是风轻云淡地一笑,继续补充道:“不过你这话就不要说给阿染听了,她已经因为很多事焦头烂额了,不会想再听这些随口一说的猜测的。”
“恩,我知道。”云陆也没有那么不识趣,他心道肯定也问不出什么,最多也就他自己有个数。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是容袭翻了一页书之后随口问道:“你是准备在这儿等阿染回来?”
“不行吗?”云陆撑着下巴,问道。
“没说不行,你随意吧。要是我多说你几句,吃不准阿染又要怪我说欺着你了。”容袭微微一笑,眉眼不抬道。
“切,装模作样……”云陆小声嘟囔道。
以容袭的耳力自然是可以听得见的,只不过他也从来不是那种喜欢争辩这些小事的人,所以不过是一笑置之。
“公子。”门外是修子期的声音。
容袭道:“进来。”
而此时,云陆也终于打起精神坐了起来。
修子期目光扫过云陆,最后来到容袭的身边,他将手中信封递给容袭,同时附耳道:“公子,这是那边传来的消息。”
容袭接过信函,修长的指尖轻挑,便将信纸取了出来。他轻轻甩了甩信纸,扫了一眼其上的内容,接着轻轻放下,又重新取了一张新的信纸提笔书写,这才交回给修子期。
“将这个送回去吧。”容袭说道。
“是,公子。”修子期话毕,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道:“对了公子,您前阵子给属下的图,属下已经带回去了。楼里的工匠大致做了几把形子出来,属下给带来了,暂时搁在书阁那儿。公子您还需不需要,亲自去挑选一下?”
“也好。”容袭闻言,思量须臾,便笑着点头起身。在走过云陆身边之时,容袭垂下头,平静开口道:“我出去一趟,只能你自己在这儿呆一会儿了。”
“这不打紧,你去吧。”云陆摆了摆手说道。
容袭明知云陆看不见,但还是点头之后才往外面走去。
在容袭离去之后,云陆又在椅子上踌躇不定地坐了一会儿,最后,他竟是扶着桌面噌地站起了身,接着往容袭刚才端坐的桌案前挪去。
桌案上,容袭读完的信函还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上面的笔墨字迹清晰,透露着一股无端的凌厉与阴蛰之感。
而云陆站在边上,微微低头,他抿了抿唇,将手轻轻地盖在了横在眼上的白色锦带上。似有细微的动作一闪而逝,在烛火星星点点曳动之下,云陆清俊年少的面庞看起来竟是既有几分妖娆又有些许阴恻。
他的手缓慢放下的时候,神情有些肃穆,也有些沉寂,而牙齿也是不自觉地咬了一咬。
“你怎么了?”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了云陆的不远处。
云陆的脸猛然往声音的来源方向转去,他顿了顿,随即脸上又扬起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他说:“没有啊!就是阿姐一直不回来,连你也跑出去了,有些无聊罢了。”
容袭一步步往云陆的方向走近,他的目光先从云陆身侧的桌案上扫过,接着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云陆道:“是吗?”
“是啊,倒是你,刚才出去怎么了?”云陆反过去问道。
容袭深笑着道:“没什么,就是一些从华国送来的东西,我需要去看一眼罢了。”
“哦,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云陆拉长身线道。
“这些与你无关,听了也是白听的。”容袭笑意淡然道。
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云陆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似乎居然罕见地在这种场面下有些紧张。
晌久平静,终是容袭微微一笑,缓步走到了桌案前,神情淡然地将桌案上的信纸折了起来,这才看向云陆道:“好了,时候不早了,阿染也快回来了。你如若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便让子期将你送回厢房吧。”
云陆顿了顿,道:“行……”
容袭笑了笑,便喊了修子期进来将云陆送回去,而容袭则是重新坐回了桌案前,盯着手里折起来的信函,神情里稍显神秘莫测起来,连同那双漆黑的眼眸也是愈发幽静冷清了几分。
片刻,修子期回来了。
“公子。您刚刚看云公子的……是云公子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修子期皱了皱眉道。
容袭的脸上笑意早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他说道:“身份倒是没有问题,阿染既然会认下他为义弟,也就说明已经查得很清楚了。”
“那公子是?”修子期疑惑了。
容袭说到此处,眼底一沉,连同翻阅书册的手也是顿了一下,他眉眼不抬便吩咐道:“这几日多留神他一下吧,没事多去他跟前晃晃,记住别出声,最好动作也多偷摸着些,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修子期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惊讶道:“公子是认为云公子的眼睛没有瞎?”
容袭抬眸看了一眼修子期,最后只是道:“去办吧。”
“是,公子。”修子期也知道是自己多言了,“对了,此事公主那里……”
“先不用让阿染知道。”容袭道。
修子期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退了下去。
而回到屋内的云陆,则是双手交叠地垫在脑后,翘着脚躺在床上。
绑着眼的白色锦带长长地一路垂到地上,而他的神情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阴晴不定。
“容袭那个人……”
云陆嘟囔了一下,最后还是收了声。虽然他厌恶容袭的极度虚伪,可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给他一种很难测的感觉。
就算从未与看过容袭的脸,也没有对上过容袭的双眼,可光凭着与容袭的每一句对话,就让云陆异常的难受。
若是要将容袭和夏侯仪相比,想必后者是根本一点儿都比不上的。
“那个人居心叵测,阿姐到底是喜欢上他哪里了?”云陆既抱怨也诧异。
就算相伴良久,可若连真心都无法坦诚相交,日日夜夜活在欺骗与陷害当中,那这样的日子也未免过得太痛苦了,简直所有的时间都得花在算计之上了!
虽然传闻中的赫连玉是个风流冷血之人,可眼下在云陆看来——赫连玉不是。
赫连玉确实是才谋惊世,也确实很会算计人心,只要是外人对上她,那必然是要打起精神耗尽心血应对。可对于自己人,她却会尽心尽力相护,绝不容他人欺辱玩弄。
连他……连他这种没人要的贱种,一个被人觉得是市井流氓,甚至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她都愿意以义弟相称。
那时的大街上,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唯有一人——朝他伸出了手。
那夜江家人上门要人,百般折辱,唯有一人站出来,掷地有声地说:“我赫连玉的身边之人,无人可以轻易带走,江家更不可能!”
所以,哪怕赫连玉是因为他的身份而选择救的他,还是因为他的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他也不在乎了。
因为他云陆终于找到了一个人,愿意以一己之力护着他,说一切交给她便好。
“赫连玉……阿姐……”
云陆左右翻身也没能顺利入眠,忽然,他安静了下来,平平地躺在床榻上,面朝着房顶,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过去,他的右手慢慢地从身侧移到了自己的双眼之上,在白色的锦带上摩挲了一会儿之后,他抿了抿唇,最后一把将锦带扯了下来。
雪白的锦带飘落在地面上,而烛火摇曳之下,慢慢睁开的是一双墨黑却闪亮的眼睛。
帝女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