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医治萧子衿这件事情是瞒着贺霆骁的。
少臣很清楚自己爹地现在是什么情形,他已经经不起再次失望的打击。
他没有半分把握的事情,不敢告诉爹地。
长达半个月的治疗,没瞒住贺老夫人和管家。
他们知道少臣在做什么后,没阻拦,一起帮着打掩护,不是坚信少臣能做到,而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也许呢?
还有比现在更差的状况吗?
治疗最关键的三天,是安排在贺霆骁不在江城进行的。
他又找到了一个古刹,传闻,非常灵验,来回最少需要五天时间。
贺霆骁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机会,他把萧子衿和两个孩子交托好后,独自去了。
第三天,是按照萧子衿留下来医治最关键的一天。
傅少臣站在病床前,一针一针。
每针的穴位他都牢牢记在了心底,深浅也是练过一遍又一遍。
爸爸给他安装了仪器,他已经练到仪器里显示分毫不差。
孤军一掷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他熟读肉肉姐姐给他留下的那本她的医学记录后,就在默默努力着。
肉肉姐姐已经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让他理解,可是真的很难。
他学了很久了,也用爸爸给他准备的模拟真人试过无数遍。
就怕他的力道不够,落针不够精准。
扎针需要聚精会神。
少臣没有萧子衿的娴熟和从小练出来的体力。
他越扎越吃力。
汗水早就湿透了他身上的衣服,汗珠大颗大颗从鬓角往下滚。
沐晨曦等人站在他身后几步远处,也不敢上前打扰,就看着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撑着。
一直撑到最后一针。
少臣握着针,久久没扎进去。
这一针,是决定着成败的一针。
他有着莫大的压力。
肉肉姐姐把医术留给了他,他真的很想用肉肉姐姐毕生所学救她。
太想救醒她。
越是想,压力越是大。
傅砚深和沐晨曦看到儿子承受着压力,两人情不自禁上前,同时抬手大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这方面,哪怕他们是做父母的也帮不上儿子。
只能用他们的方式告诉儿子,不管如何,爸爸妈妈都是他的后盾。
傅少臣微微抬头看了看父母,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针,深吸了口气,凝气,聚精会神地把最后一针扎了进去。
落针的瞬间,傅少臣双膝一软。
傅砚深及时伸手把儿子搂进怀里,稳住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病床上,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
与此同时,古刹外,在少臣落下最后一针的那刻,一脸虔诚的贺霆骁也磕下最后一个头,鲜血淋漓的额头贴在地面上。
两滴血泪滴落在地面上,慢慢晕开。
许久,贺霆骁才慢慢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擦掉了地上沾上的鲜血和血泪,也擦去额头的鲜血。
掌心撑在地上,起身时,眼前一阵晕眩。
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转身,慢慢下山。
消瘦单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迈出的脚步很沉很重。
跄踉着,不太稳。
一步一步往前走。
漫长的台阶,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
病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明明没有人计时,秒钟就像在傅少臣的心底滴答滴答的跳动着。
每跳过一秒,他内心就多绝望一秒。
他比在场其他人都清楚,肉肉姐姐说得很清楚,最后一针,病人的反应是什么。
不是手指就是眼睛都会在落针后立刻给反应的。
可是,肉肉姐姐什么也没有。
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的治疗,徒劳无功。
“呜。”
傅少臣崩溃得大哭出声,哭声悲鸣绝望。
“我没用,我救不了我的肉肉姐姐。”
他救不了肉肉姐姐也就意味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爹地死。
“乖,你已经尽力了。”
沐晨曦心疼的抱住儿子,眼泪跟着大颗大颗地掉。
管家在家照看着双胞胎没过来,贺老夫人听着少臣绝望的哭声,眼泪也是止不住的不停往下掉。
她也上前,轻轻拍着少臣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小家伙。
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说不报希望都是假的,内心还是希望少臣真的能够像肉肉一样,起死回生。
这世上,只有一个肉肉。
少臣毕竟还是半大的小孩,扎针的精神力耗得太多,又大悲,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进了沐晨曦怀里。
傅砚深立刻把儿子抱起来。
“你们快带少臣回去让他好好休息,好好照顾他。子衿这里有我照顾,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好。”
沐晨曦心底担心儿子,点点头。
随抱着少臣的傅砚深一起带着他离开。
出医院立刻给唐斯年打电话,开车去医院,让他给少臣做个身体检查。
在一家三口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贺老夫人和躺在床上的萧子衿。
她说照顾萧子衿不是随口说一句,她是真的在认真照顾她。
萧子衿出事前,贺老夫人一直都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日常都是需要管家照顾,养尊处优。
贺霆骁从出生也都是管家们照顾,就连抱都很少。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需要亲手照顾别人。
可这一切都在萧子衿的身上打破了。
并且,心甘情愿。
年近六十的她才开始跟着管家学习怎么照顾人。
包括贺予承和萧予诺这对双胞胎,也包括萧子衿和贺霆骁。
最开始也是手忙脚乱,但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真的想做,就能做得好。
她的身体被萧子衿调理得很好,本就显年轻,如今体能更是不比四十多岁的中年差。
她去浴室打了水,细心地帮萧子衿擦拭身体。
擦完身体后继续帮她按摩,从手臂一直到脚趾头。
就这样,在贺霆骁回来前,她一直留在医院日夜照顾着萧子衿。
第二天下午,她照例早晚一次按摩。
细细按完后,她拉过一边椅子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轻轻捏着她手上的穴位,边捏边和她说话,“丫头啊,后山的走地鸡可比你睡着的时候多了好几倍了,每一只都能达到你做叫花鸡的标准。”
为了养好那些鸡,她和管家可没少花心思。
自从萧子衿成了活死人后,向来觉得自己很厉害的贺老夫人突然间觉得自己其实一无是处。
臭丫头为她做了那么多,可她却什么都没办法为她做。
那种遗憾和悔恨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
很后悔自己的嘴硬,其实很早她就接受她了,其实心底是真的很喜欢小太阳一样的她,只是碍于面子不愿意承认。
如果她早点承认,就能多对丫头好点。
可千金难买早知道。
贺老夫人红了眼眶。
她哽咽地说道:“我告诉你,我现在烤叫花鸡的技术可是炉火纯青了。我听管家还有小五小六他们说,你烤的叫花鸡味道一绝,我听着有些不服气,臭丫头,你要不要醒来,我们比一比?”
“我若赢了,你就叫我一百分婆婆,你若赢了,我就叫你一百分儿媳妇好不好?”
病床上的萧子衿没有一点回应。
贺老夫人视线越来越模糊。
她抬手轻轻抹去满脸的泪水,可眼泪却越抹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突然,她的心脏蓦地一揪。
贺老夫人抬手按住心口,神色大变。
“霆骁。”
贺老夫人哆嗦着手拿手机给贺霆骁打电话。
关机。
每一次,贺霆骁受重伤的时候,她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是很想关心儿子的,可每次,她都找不到儿子。
能找到儿子的时候,儿子已经恢复了,又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她也是要面子的,总觉得,母亲就是要端着的,是要儿子顺从着,哄着的,哪有母亲热脸贴儿子冷屁股的,没这个道理。
端着端着,母子关系越来越疏远。
可母子还是连心。
从来没有哪一次,贺霆骁在生死边缘她感觉不到的。
贺老夫人紧紧按着心口,上一次还是几年前,霆骁突然失联,沸沸扬扬传着他死的那一次。
她慌了心神,赶紧拨她派着偷偷跟去的小六的手机。
“霆骁怎么了?”
小六本想隐瞒的,但贺老夫人语气一厉,这也瞒不住,他便实话实说了,“老夫人,主人出机场马不停蹄往医院赶,刚上车就吐了血……”
一个小时后,贺霆骁才转送来了医院,再次住进了萧子衿隔壁病房。
心病难医。
哪怕,他很想撑。
但一天又一天。
每一天的朝阳升起,看起来是新的希望,可每一天的日落也代表着失望。
无止境的期待,给自己打气,坚持。
精神的内耗,身体的亏空。
最终,彻底垮了。
上官珏也无能为力。
这次贺霆骁情况太严重没让两个孩子过来,贺老夫人守在病床前,看着面无血色的儿子,她无力的抹着眼泪。
小六照顾着贺霆骁,贺老夫人守在萧子衿的病床前。
她没有一点睡意。
握着萧子衿的手,想着儿子的样子,满心的内疚。
“臭丫头,对不起,我答应你要多多疼霆骁,多爱他一些,可……”
她想疼。
“丫头,霆骁他不听我的话,他折腾自己的身体,再这样下去,我不仅没办法再疼他,而且可能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只有你的话他才听,你醒一醒好不好?霆骁需要你,两个孩子也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我们真的不能没有你。”
贺老夫人哭倒在萧子衿的病床前。
沉浸在悲伤难过中的她没发现,萧子衿另一只手指尖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少臣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耗了太多心力,人没什么大碍,但要回家好好休养。
傅砚深和家里的佣人一起照顾着儿女。
沐晨曦听到贺霆骁又一次倒下了,她赶过来帮着照顾萧子衿。
劝了贺老夫人,让小六安排人送贺老夫人回贺宅休息,她留下来照顾萧子衿。
夜,静了下来。
沐晨曦这两天照顾少臣也有些疲惫,在照顾完萧子衿后,过了十点,她在一边床上昏昏沉沉睡着。
在她睡着后,躺在床上的萧子衿的手又动了动。
无止境的黑暗。
萧子衿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走了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何处才是尽头。
比起她之前在山里十九年的翻山越岭汇聚在一起还要累。
从未有过的累。
她很想停下脚步,就在原地躺下。
可就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前方突然多了一丝光亮。
黑暗里的一点星光引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那点星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把她前方的路照得越来越明。
耳边仿佛能听到很多人的声音,她最初听不清到底是谁,随着光亮越来越明,她听到了很多熟悉的声音。
有她曾经救过的人,也有少臣,有晨曦,有苏苏,有嘴硬的小老太,有管家,还有她的小冰块和小肉肉,等等……
都在她耳边叫着她。
让她不要走,让她坚持。
那些声音里,出现次数最多的也是最让她恋恋不舍的大冰块。
她每次都能听到他在叫她。
萧子衿是真的累。
可每当她想停下放弃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大冰块。
她不放心。
她怕就算她拜托了小老太多爱他一些,就算她从一开始的胎教包括日记让小冰块和小肉肉代替她多陪大冰块多逗他开心。
可就大冰块那个臭脾气,她真怕他们都镇不住大冰块,怕大冰块不听话。
在那些星光的指引下,她哪怕走到精疲力尽,只要想到贺霆骁,她就一次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在她的不放弃之下。
终于,离光亮越来越近。
她脚步忍不住加快,向光亮靠近过去,拼尽了全力冲向光亮前的那层膜。
在冲破的那一瞬间,光亮骤然消失,入眼一片黑暗。
萧子衿有一瞬间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