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欣喜与痛苦
作者:
“你带我来此的目的是救魏家老爷子,那你的目的,达到了?”这是一个绝对的问句。
见百里墨夙久未回答,苏锦眸光微晃,又问。
可是这话,仔细听,却是有问题的。
既然百里墨夙的目的是带她来救魏家老爷子,那还有什么目的?
然而,百里墨夙凤眸里浩瀚如海,却终是,没有回答。
悠悠山野间,一条不算颠簸也不算平敞的小道上,一辆深色马车在低调的前行。
微风拂起,帘幕轻轻浮动,马车内一直无声。
平静得,让人似乎,无意中,将呼吸都要放轻。
尤其是驾着马车的天马,在看到自家主上和苏锦小姐平安出现在眼前时,面上讪讪的笑还没有绽放出来,便敏感的感觉到了空气而来的低气压,于是,聪明的将刚张开的嘴合上,顺便更掩下了内心里,对食物的渴望。
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郁闷无比。
不止天马,就连暗处,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反正就是在主上和苏锦小姐出现的前一刻出现的十二天罡,原本耷拉着头想了千百遍认错的话,也在二人间那无声却强大的低气压里,偃旗息鼓。
然后,瞬间,作鸟兽状,独留天马苦命悲催。
于是乎,马车离开岳县,都走了两个时辰了,安静,诡异的安静。
天马到最后,更是眉头都不敢皱一下,生怕影响了空气,殃及池鱼。
“我觉得,会不会是主上想霸王硬上弓,苏锦小姐生气了?”暗处,有声音在响起,自以为无人听见,其实
“我觉得不是,苏锦小姐脸上那一幅想要杀人的表情,简直冷过了族里的千年寒冰,如果真是主上对她无礼,那现在,应该打得难分难舍”
“可苏锦小姐小姐打不过少主”
“对,他连我都打不过。”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却瞬间被打断。
“小十二,你滚开,我们落魄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小二十委屈又不甘的移开了眼,“反正,我说得有道理。”
“屁咧,你的每次有道理都让我们遭受莫白之殃。”
“对”
十一的话未落,顿时只觉马车内一道冷风灌来,然后,十二人顿时挨个的,如雪珠似的,一个一个从暗处滚落出来。
“对主母不敬,该摔。”百里墨夙的声音自马车里传出来,无情无绪,却听得十二天罡心神一抖,当下,不管身上落魄的风尘,站直,垂头,“属下”
“滚回暗处去。”
“是。”
咦,十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少主今日这么好说话?看看天边,此时天边红日远了些,周围已经染了一层胭脂般的旖旎。
不过,是要落向西边的,所以,没问题啊。
十二只又互相看看,眼神官司打了数百下,还是聪明的没再废话,立马隐了起来。
而马车里。
不再有声响。
苏锦从头到尾都只是轻阖着眸,就连百里墨夙要惩罚十二天罡也没有不动分毫,好像除了她坐在这个马车里,就只是坐在这个马车里,其余的,都和他无关。
即使,百里墨夙那深邃的目光从来就落在她的脸上,没有移开过。
“苏锦,你其实已经猜到了爷来岳县的另一个目的,为何,不说出来?”终于,沉寂已久的车厢里,百时墨夙算是服了软,说话时,语气里端着淡淡笑意。
苏锦却并不接受,除了嘴角依可见的一丝淡淡的弧度,面上几乎没什么动作。
那丝弧度太淡,又太快,百里墨夙并未得见,倏而,轻叹了口气,退却一贯的魅惑,一幅老神在在的,“爷是百里一族的人,游荡在外,自然也不能无所事事。”
这哪跟哪儿?
然后呢?
苏锦在心里问,眼眸依然没有睁开。
淡淡的光泽自晃动的帘幕里滑进来,虚幻的光景衬得百里墨同身影如画,即使只是简单靠着车壁,也觉挺拔如玉,鼻翼高悬,而声音,似乎,也一瞬间变得更加的好听。
“四皇子出现在那里是必然,而你特殊的体质,不稳的灵魂,也需要一个契机。”他道,声音又开始温柔。
苏锦眼眸终于在此时睁开,看着百里墨夙,眸光波动,几丝不忍,“所以,你早就知道那里有阵,是想以身试阵?”
百里墨夙怔然。
下一刻,苏锦突然上前,一把揪着百里墨夙那无一丝褶皱的衣领,声音发狠,“只是,意外的是,我却对那阵入了迷,让你无法以身试阵,看破里面玄机。”这话,是肯定。
眉眼微拧,面上微怒,眼神有力,俨然一副小霸王之势。
百里墨夙却倏然笑了,笑声清悦而低沉,“嗯,夫人真聪明。”
“谢了你的夸奖。”苏锦放开百里墨夙的衣领,面上本来好转的神色又暗沉下来,“可是,百里墨夙,我不想任何人,为了我牺牲自己,你明白吗?”那种被人保护,看着对方身处险境,自己却无能力力的感觉,她已经不想再尝试。
所以,她很庆幸,她那时候,入了那迷阵,乱了心智。
否则,现在百里墨夙不知是何情形。
这一瞬,苏锦自来闲懒慵懒的眸底,灌满的一丝凄绝的哀伤
百里墨夙抬手想去抚苏锦的脸,可是苏锦唇瓣轻咬着,飞快退开。
下一瞬,身影一纵,苏锦出了马车。
百里墨夙紧追而上。
天马看着一前一后两道身影,面上,又是一脸懵逼。
谁能告诉他,又发生了什么。
嗷嗷啊
他是走是停啊。
两位祖宗,能给个准不。
苏锦并没有走多远,而是踩着碎石上了一旁一座不算多高的山峰,立于悬崖边,衣袂鼓动,而有人正恭敬的站在她面前几步开外。
是十方阁那个年轻的青衣男子,铁血风骨,气息沉稳。
“禀苏锦小姐,京中明面上看去热闹欢庆,可是内里,早已经一团乱,除了其余朝中要臣,暗中有人看守,德昭王和德昭王妃还有他们的孩子,一直居于行宫,看似自由,可是,也早被太子的人严加看守起来。”
苏锦拧眉,“皇上还病着?”
“越发严重了,近些日来,一直宿住于凤寝宫,由皇后安排人照顾,明妃,一昔之间,是彻底失了宠。”来人一字一句。
“可有人去芳华阁闹事?”
“回苏锦小姐,没有,自从那日太子试探之后,三皇子倒是来过,神色似乎不太好,不过,听说你不想见他,便也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苏锦若有所思,三皇子不像是这么好打发的,须臾,又道,“那相府呢?”
“相府”犹豫一瞬,来人这才道,“相爷似乎终于放弃了那两面逢迎的作派,与太子一系党派越走越近,朝中其他大臣,原本就分为太子一派,四皇子一派,还有少数的拥护三皇子,如今,四皇子一派随着明妃失宠,也尽皆不发声,有的,已经倒戈太子,至于三皇子,许是因为拥护他的人并不多,太子前几日还暗中打压,就在两个时辰前传来消息,派三皇子去了南山军机大营挑一队精兵,出城迎接即将到京的四皇子。”
四皇子他走的另一条道,如无意外,将会和她一样,将在六日后抵达京都。
太子让三皇子去接四皇子?还让他自己去挑精兵?这
当然,这个四皇子也并没有表面上看来这般简单,会允许自己的母妃陷入宫闱孤险?太子掌权,皇后荣宠,如何会不想方设法消除明妃这个眼中钉。
风雨欲来,皇上的五十大寿,怕是,不太顺利,大楚皇室高位之争,看来,终于要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上至明面。
不过,相府
苏锦眼睫微敛,心绪不是太好。
她不过才出京短短十多日,这京中翻了这般大的一个圈儿她有所意料。只是,她这个相爷爹竟这般快的,终于捡起了相爷的诚府,以相爷的身份,在朝中如此的纵横捭阖。
不过,他帮太子,顺理成章,苏婉是未来太子妃。
苏锦揉了揉眉心,隐隐觉得,她会被牵涉其中。
只是,以何种方式而已。
不过,眼下,她倒是不用担心兰瑟他们在相府不好过,不说暗中有她的人,就说明面上的,还有苏修染在呢。
“属下已经禀报完,苏锦小姐如果没有吩咐,属下便去传消息。”男子过了会又道。
苏锦却豁然抬起眼眸看着他,目光锐利,“你应该还有什么事没有说。”
“什么?”青衣男子面色镇定,脸上除了讶异和疑惑,没有任何多余的可以让人生疑的情绪。
可是,如何又能逃过苏锦。
这些人,可是她教出来的。
算了,他不说,应当是阿九吩咐了。
能让阿九隐瞒的,除了他日渐虚弱的身体,还有什么。
“你退下吧。”瞥见丛林处那绰姿挺拔的身影,苏锦对着来人摆手。
那人顿时如释重负,身如雾,瞬间与空气相融于一处,气息渐行渐远。
丛林深处,百里墨夙这才走出来。
他早换了一袭玉色锦袍,月色下,草丝悠动中,他挺拔如竹,立如青松,眉目轮廓都立体勾羁得恰到好处,在夕阳盈润的光泽下,笑意不在,似镀了一身清冷寒玉。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而气质这种东西作为一种稳定性的己身内里内外的表达,一旦经人认定,便很难改变。
如阿九,清淡如琉璃又含着淡淡温暖的男子,这是他与众不同的特质,独一无二,又如四皇子生来那般清冷冰寒的杀意,寻人一站他面前,便觉周围冷气嗖嗖降。
可是,百里墨夙,似乎,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是任何人,可是,却又不是没有自我,是真正的超然。
闲漫慵懒笑容说着杀人的话,不是他,魅惑的一字一字引诱着,也不是他。
真正是他就是眼前这般。
清怡高雅又举世魅人,随时可为天下,可舍天下,那魅惑世人的眼中,其实多的,是慈善的悲悯。
为大道公义的凛然。
脑中突然恍惚飘过书中的一句话,“百里一族,为天下而生,为帝王而助。”曾经,更有一代少主,为了天下帝王路而将妻子拱手相让
百里墨夙此时已走近,在苏锦面前站定,打量着她。
她身材纤细,却眉眼灵动,瘦削的肩膀在山风中好像随时能被吹走。
被姜汁涂黄的脸上,唇不点而朱,绝色夭夭,倾世芳华,却又无关乎容貌,是一种超脱而然的别一种淡然气质。
一双分外璀璨的眼眸轻轻一扫,便能叫人看尽万千闪亮精华。此时,正看着他,深深转转,隔着云雾般,让人看不透。
“墨大爷,你知道我要的那块先古之玉,是什么样吗?”许久,苏锦脸上笑意微扬,唇瓣轻启,声音清澈好听,像在娓娓低诉。
百里墨夙目光一动,听苏锦又极是遗憾的道,“它只是,和你之前那块长得像,而已。”
百里墨夙面上微许怔滞。
其实,在之前,就在他才进岳县时,族中来了消息,之前,他从庄府拿回去的那块先古之玉,最近银纹频现,条条缕缕,不仅如此,纹中竟似还有裂痕迹象,族中长老一致认为,这许是命示着百里一族将会发生什么
而且,之前,苏锦能破他百里一族的的阵法,不知是她本身特殊体质,抑或还是别的什么,他特地夜观星象,得到微末结论也正因为此,才不至于和族中大动干戈而留在大楚京都。
苏锦没注意到百里墨夙在想什么,拉了拉百里墨夙的衣袖,声音越发的轻而清晰,还透着某种失望般的狡黠,“告诉你吧,我要的那块先古之玉呐,平滑,光洁,触手生温,当然这是基本,最重要的是”
苏锦轻嘘了口气,拍拍手,转身,看向被染红的,瑰丽的,飘絮软云的天际,好像很是无奈又无语,“我那块,上面会有银纹闪动,条条缕缕,波光盈泽,如大地深水镶着玉石裹了丝带般,极是好看”
苏锦后面的话百里墨夙只觉得瞬间变得遥远。
银纹
银纹
银纹
眼神滞住。
心中莫大的惊喜,赛过这二十多年来的一切,有一种先知的幸运瞬间砸在心湖,让百里墨夙这个生来高贵,从来敛情收绪的人,眼底的笑意顺着眉角就要爆发,抬起手,修长如玉的指尖微颤着,就要去抚苏锦的肩膀。
“百里墨夙,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寻到先古之玉吗?”苏锦的声音继续响起。
百里墨夙看着苏锦纤瘦的背脊,敛下眼底那瞬间如狂水般涌起的欣喜,唇瓣微微一扯,心中隐感不好,却又无从琢磨。
“因为,我前世,其实,也差不多是这块玉害死的。”
少女站在悬崖边,纤细弱肩,不盈一握,天与地间,却好像承起了整个无际的苍穹,声音,随风落在他的耳瓣。
百墨墨夙没有应声,心底,却似一颗冰凉的种子滴落在胸腔,周身,微微一紧。
“还因为”苏锦眼睫微微颤了颤,声音越发低了些,带着些许迷离而尘埃落定,“因为,我,终归会离开这里。”
啪,如一滴水滴落,痛与喜,撕扯。
百里墨夙漆黑的眸子深缩,心中一起的欣喜,后起的心疼,映着的青山远黛好像倏然间便裹了厚厚的雪。
滚热的湖水,被冰天雪地浇灌得透心凉。
“如果不能回去,阿九会死,我,也会死。”苏锦没有回头,又道。
山上的风很大,尤其是悬崖边,风声在空旷而是不知底处的深渊盘旋,然后,卷起二人衣袂鼓荡。
秋华掠过树梢,添了雨露,雾气,湿润涂抹着着大地。
二人的头上都染上了一丝霜华。
很久,苏锦这才转身,回头,目光一点一点的落在百里墨夙身上,退了轻柔,深沉的又粉饰太平般的,“我已经负过华九,此生,不能再让他为我丧命,而那淹没在我心中深深的仇恨,九十九把刀刺下的疼痛,也让我,舍不下,钟此一生,舍不下。”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不见血的疼。
百里墨夙只是看着苏锦,凤眸里千山万水,苍华韶韶,风流韵韵,却尽被洒上一层深重的云雾。
时间,一寸一寸的流逝。
悬崖边,除了风声,还是只有,风声。
苏锦身如死水。
百里墨夙却心如震鼓,有一种真相,想说,却不能说,不敢说,不愿,说。
到底,该不该说。
原来,她想离开
似乎也想过这种结果,只是,一闪而已
好多事,似乎一下子明澈如镜。
所以她不会因为凤鸾吃醋,不会因为百里一族少主将来的选妻而吃醋。
所以,她如此淡定,如此,从容。
好久,好久
“明白了。”百里墨夙淡然如水般开口上前,手里不知何时拿着的红色披风一把散开,替苏锦披上,“天快亮了,我们起程吧。”
“好。”
只是一个字好,苏锦笑不出来,心头松了口气,却又更加沉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脸上,没有任何的表露,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所以,百里墨夙,我能给的,仅能给的,也只是这短暂的温存。
只是,陪你短短的时间。
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答案,没有答案的结果。
所以,她纵然心里不适,却也庆幸,百里一族的选妻,至少,有人,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