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堡,一色一子很快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间,设下结界,吩咐任何人不准随意打扰。在她身后那些人本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她坚决的模样,面面相觑了一下,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但都没有很快地散去。
很快,他们听见了钝物冲撞的声音,夹杂着呜咽般的女声,像是在强烈地忍耐什么,承受什么。
房间里接连响起物品毁损的破裂之声,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都从其他人的眼里读到了“又来了”三个字,继而习以为常地掏了掏耳朵,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有时听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一色一子设下了结界,但作为纯血种,天赋能力在那里放着,听不见才怪。他们只是都同情地望着先前跟在一色一子身后,并出声阻止玩火焰的炽的男人,他负责一色一子的一切,相当于一个管家一般的存在。现在那位大人又将房间砸成了废墟,他又有的忙了。
“你们说,房里那位为什么要经常砸东西?”娱乐活动后,一色一子总是八卦的话题之一。
“生气呗,或者心情不好之类的。”另一个纯血之君漫不经心地回答,“本来杀人的时候挺开心,杀完以后反而沉默了,见到那两个人以后更是心情跌倒谷底……那两个人什么来头?”
炽冷哼了一声,“能有什么关系?那位本来就是那副样子,很极端啊。兴致来了,砸东西很正常。不信你们现在送人类到她面前,你看她是不是杀个一干二净?”
“我觉得肯定跟那两个人有关。”问出问题的那个人将目光投向大管家,“米雷,你说呢?”
米雷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一色一子心情不好摆明是因为那两个人,这需要特意拿出来讨论吗?有眼睛的都能看见。不过话说回来,炽说的也不假,房间里那位砸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这种时候凑上去的绝对是嫌自己活够了的。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很清楚什么时候的一色一子不能招惹。
很显然现在就是在不能招惹阶段。她疯起来是连自己人都杀的。
“有闲心说这个,不如去睡觉,天亮了。”米雷淡淡道,“睡醒以后再去执行一色大人定下的计划。”
提到计划,众人眼中的兴奋更盛,炽最直接,一把挂在米雷身上,凑近道,“别说,自从那位来了以后,就是[计划]和昨天晚上的屠杀做的最让我欣赏,哈哈哈哈哈,简直太对我口味了!人类,本来就该成为我们的仆人才对!”
米雷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晚安。”
炽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还是笑着离去了。
其他人一个个散去,最后只剩下米雷还站在走廊的尽头,他回身遥望了一眼一色一子的房间,想到房间里传来的动静,又想想今天遇见的那两个人,顿了顿,也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些纯血种们都各自离开,城堡里再次回复安静,只有一色一子房间偶尔传来的钝响,让人知道,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在他们都该遵守着生理钟去睡觉时,有个人还在[发脾气]。
是真的在发脾气吗?
其实这样说也勉强算对。因为一色一子此时心里的确充满了愤怒,然而却不是气别人,只是在和笔记本做着强烈的抗争。
如果此时有人能打开门看她一眼,就会发现她的房间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而她本人则蜷在角落,满身满脸都是血。而她还在不断地拿头撞墙,一下一下,极重,仿佛是和自己有仇,简直是拿命在自毁。
就好像这样就能让脑子里的混沌散去,再不用活在身不由己里。
在她身边脚边则是被砸坏摔坏的众多家具。她想停止笔记本对自己的控制,想压下心底的杀人欲/望,然而每当她的行为直接威胁到生命时,笔记本会毫不犹豫地出击,精神攻击的力度刚刚好掌握在她生不如死、却死不了,也不会彻底变成傻子的尺度。
在这个城堡里,没有枢,没有需要她顾忌的人,所以当她必须承受来自笔记本的惩罚时,实在无法忍耐,只好砸东西。
事实上一色一子也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想摆脱笔记本,所以自残,危及了生命时又被笔记本强势镇压,忍过了痛继续自残,周而复始,无限轮回。
她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被笔记本像木偶一样摆布,然而内心深处的杀戮欲与嗜血的冲动却如皮球一般,越是反抗,反弹得越是厉害。最近几天,她总是想起当初在诺玛遗迹里库洛洛的那一番话,操纵欲|望和被欲|望操纵,胡作非为和有选择的胡作非为,种种概念被她翻来覆去。她也想找到能操控欲的方法,然而一旦这样,势必要首先接受,她却是连接受都无法做到。
从身体异变到现在这么多年她一直苦苦守着的心底的道德底线,在这短短几天里被毁得面目全非。
即便是纯血种,袭击人类、在未经对方允许的情况下将对方变为仆人这样的做法,也是大罪啊!
可她却做了。不仅做了,还做得声势浩大,唯恐天下人不知。
她甚至还制定了一个该死的计划,名字就叫做[毁灭],意图将整个世界的统治者易主,将人类从自然界主宰的位子上赶走,由血族来代替。人类,只能作为血族的仆从而存在,生生世世都要在吸血鬼的支配下生活!
是的,没错,这就是笔记本的最终目的。
它要将血族推向这个世界的最高点。
可为什么偏偏选上了她一色一子?为什么明知她抵死不从,却不直接占据她的身体,或者彻底控制她的思想,而是任由她在两边来回冲闯,在无意识时犯下大错,而后在有意识时承受莫大的罪恶感和折磨?
笔记本就像一个驯兽师,而她一色一子就是个难以驯服的野兽。驯兽师想通过不断的鞭打来让野兽彻底驯服,让它一遍一遍做着自己不甘愿,却不得不做的事情,意图习惯成自然,并一点点拔掉它的指甲和獠牙,使其在驯兽师面前彻底变为乖觉的宠物。
它的野心太大,竟想让她心甘情愿地继承并将其意志贯彻下去。如果她反抗,那就打到她无法法抗、不敢反抗为止。
已经不止一次想过就这样妥协吧,反正再怎样都无法摆脱命运的控制。然而一想到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类,想到玖兰枢,想到远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父母和白兰,一色一子又无法甘心堕落。她闭上眼睛都能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血,那是人类的,是血族的,是所有阻碍了她顺应‘命运’脚步的绊脚石的。
这样的自己真的是太脏了。
真该去死。
一色一子蜷坐在角落里,双腿抱膝,额头上撞出的伤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斑斑血迹,而她却仿佛毫无知觉。换做从前,不知已经心疼自己的血心疼到了什么地步。她只是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呜咽着不断流泪,犹如一只困兽,眼看着就要败在这座巨大的牢笼里。
“爸爸,妈妈,枢,谁来带我走,或者杀了我,我不想做吸血鬼了,真不想做了,这个角色一点都不好玩。停下吧,停止这个游戏吧……救我,快救我,我忍不了了,一刻都忍不了了……呜呜呜枢,你说过不离开我的……呜,白兰,你怎么不找我?找出这个世界让我走啊……”
她断断续续呢喃着破碎的字句,有时甚至说不完整一句话,哭得几乎要气绝。然而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却在冷漠地说,哭有什么用,能死吗?能让你成功地死掉吗?还是能摆脱笔记本?
“该死!”她一拳打在了墙上,力道之大,直接毁掉了结界所保护的墙壁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整个房间瞬间坍塌了一半。
而她却不想停下,另一只手猛地一毁,身侧的另一面墙顿时被打穿。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她一拳一拳打在墙壁上,手指鲜血横流。墙壁早就已经龟裂成了蜂窝状,却因为她的力道而诡异地保持着未倒塌的状态。
巨大的动静立刻惊醒了睡在城堡里的数个纯血种,当众人以最快速度聚集在一色一子房间前时,远远就被那坍塌成废墟的情景怔住,继而一个个将目光落在了毫无知觉,发泄般一拳拳打着墙壁的红发少女身上。
“大人……”有人试图走上前叫停她。
“闭嘴!”少女猛回过头,挟着浓烈的杀气沉声喝断。
对方乖乖地闭嘴。
旁边的炽皱了皱眉,直接走过去伸手去拉她,“大人,在这样打下去这个地方会被你……”
话音未落,一只满是血的手忽然覆上了他伸过来的手腕上,抬起头,一色一子那血红血红的眸子正犹如冰山深潭般死死盯着他,“我让你……闭嘴。”
她忽然扣紧炽的手腕,用力一甩,将人整个甩了出去,狠狠撞在了她刚刚发泄的墙壁上。
轰地一声,整面墙碎裂,炽直接穿过了墙壁,摔在了外面的走廊上。
米雷眯着眼看着那面墙的碎石,发现,竟然没有一块能称得上‘大’——这位盛怒的大人,将墙碾成了沫。
好在不管怎样,因为炽的插手,一色一子终于停止了毁城堡的行为。她回过头看着这些聚集在自己门口的纯血种们,心头稍微平静了些的火气蹭地又冒了出来。
“杵在这里干什么?欣赏我自残?”她冷冷开口。
众人皆低头称不敢。
“那还不快滚!”她蓦然提高了声音。
众人脸色难看地面面相觑,虽然不敢发火,却都暗自狠狠咬牙。米雷站在最前面,沉默了许久,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他带头,众人才一个个选择离去。离开之前,走在最后的一个纯血种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道,“大人,有一批同化失败的Level.E……”
“杀了。”一色一子冷漠地打断他。
对方怔了怔,点头,“知道了。”
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废墟里再次只剩下一色一子。仆人们开始过来收拾残局,她不想看见这些木然得只听他们[主人]话的傀儡,索性来到了议事大厅,坐在最高的主位上,以手撑头,眼神冰冷地望着前方,沉默。
时不时会有人进来打扫或路过,看到她在均露出惊讶的表情,继而又恭敬地低头,看到她无动于衷,不敢开口打扰她的沉思,一个个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一色一子在大厅里坐了许久,从日出坐到日落,从白天思考到晚上。她想了很久很久,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整天都没有移动过半分,而后,一个念头渐渐地在她心中成型。
终于,当大厅里越来越多纯血种听说她在这里坐了一整天后赶来围观时,坐在最高位上的那个红发少女忽然长长地呼了口气。
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放!假!了!
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