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去打扰耿不曲,也没有人对于将要离开的他过多的关注。
孙思邈的诊断是不会出现意外的,那个还不知道姓名的小女孩,离世七天以后,耿不曲就离开了。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就抱着小丫头的骨灰罐,坐在最底层的梯田边,似乎是等着被火化似的。
火化的柴火堆堆起来以后,李承乾亲自上前点燃了火焰。
看着耿不曲消失在烟雾和火焰中,回头看看泪流满面的张赟,李承乾叹了一口气说:“再跟随孤五年的时间吧,五年以后,孤会准你出宫,给你在商铺或者拍卖场找个轻松的活儿。”
张赟边哭边笑道:“太子殿下有心了,只是,对奴婢等人而言,追随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没能护送殿下登上皇位,是耿老最大的不甘,作为他曾经的学生,奴婢愿意继承他的心愿。若是能够给殿下的陵墓陪葬,才是奴婢的无上荣光啊!”
对于张赟,李承乾没有过多的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好多时候的指点,只要点到为止就足够了。对方面带笑意听着你劝说的时候,谁知道是不是在背后骂你?
火焰吞噬了耿不曲存在的痕迹,只留下了一些骨灰和没烧碎的骨头。
木柴堆的温度,还不足以让骨骼完全被烧成粉末。一些大一点的骨头,甚至还需要捣碎,才能装进骨灰坛子里。也难怪这个时代的人对火葬如此的抵抗了,死后还要被人碎骨,确实不怎么令人舒服。
梯田的第二层,就是存放骨灰的地方。木屋里,每个骨灰坛子,都配着一个木头牌位。
火化尸体,只是杜绝了病毒的扩散。在这个随便走两步都会踩到病毒的环境里,就算是骨灰坛子,也得存放五年,才能让人带走。
虏疮爆发以后,最凄惨的,大概就是首批和次批被感染的人了。因为没能等到朝廷的支援,就算扛过来,一般也到了危险期,结果,下场一般都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是,后续的感染者,就好多了,因为得到了正确的救治,再加上自身的坚持,所以死亡率大大下降。基本上每十个人中,都能有七八个人能够彻底的扛过来。其中甚至会有三四个人,得天眷顾,病情不是十分严重,并不会对面容产生太大的破坏性。
李承乾早期提出的方案,现在也到了能够实施的程度了。好多病愈以后的青壮,代替亲率和玄甲军的运输队,主动承担起了到涪州边界运送物资的任务,还有一些聪明的,跟随着孙思邈等大夫,学习如何正确的医护患者。学会的人,就会组成一个个的小团体,带足了药品,南下进入南州或者夷州。
在保证了运输的效率以后,救灾的进度,才算是真正的开始了飞涨。
就在南州夷州这边,救灾进入了正轨的同时,长安,也接收到了太子的第一封书信。出于稳妥起见,这封书信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手抄录的了。
抗灾前线获得的成果,令所有人为之惊叹,特别是牛痘接种已经被验证确实能够预防虏疮,更是令人心动。
以前是不敢,毕竟谁也不知道牛痘的接种,会不会让人得病的时候,发烧烧坏了。
但是,如今既然已经验证了牛痘的作用,跟它的结果比起来,那点儿风险,简直就什么都不是。
虏疮虽然爆发在南州和夷州,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跑到长安来?特别是长安现在作为国都,全国各地的人都会经过甚至留住,风险更大。
大家都家大业大的,这辈子还没享受够,谁愿意去死?
所以,在皇帝公布了这个结果以后,作为勋贵们选出来的代言人,房玄龄离席而出,向皇帝请示是不是先给朝堂百官接种牛痘。
说完这段话,房玄龄只觉得面红似火。当初接种的时候,一个个的都担心,不愿意接种,甚至还有人搬出了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这样的儒家论调。然而如今证实了真实有效以后,反倒是上杆子求着接种了。
李世民虽然不耻于这些人的做法,但还是答应了下来:“自然可以,但是,牛痘接种以后,对身体产生的毒害还是不小的。按照孙道长实验的结果,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彻底结束。
这样一来,接种的人,自然不适合继续上差。所以,接种可以,必须得轮流接种。三省六部主官,暂时将职权交给下属或者同级,一人接种完毕以后,第二人或者下属再接种。如何排序,你们自己商量就是。
早在孙道长实验的时候,东宫、道门就在草原寻获了大量母牛,现在牛痘倒还算充足。医学院开放了自愿接种,不少商人都去接种了。你们也算国之栋梁,朕,可是给你们留下了不少呢。哼!”
说完,李世民就宣告退朝了。
如果,一些朝臣、勋贵,只是拒绝接种,选择观望,他倒是不介意。是人就有怀疑的心思,但是,令他愤怒的是,除了“身体发肤....”的论调传出来以外,还有人污蔑孙思邈是在哗众取宠,甚至有流言说“朝廷这是在演戏,南州夷州活下来多少人,不还是朝廷说了算?别人谁敢过去验证?”
最开始,他还以为是道家的死对头—佛门感到恐慌,故意摸黑孙思邈,结果查下来发现,佛门反倒是一反常态的大加支持,并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如今百骑司多方查证,只能查到这说法似乎是从勋贵圈子流传出来的,但是具体是谁,还查不到。
居心叵测啊!
出于惯性思维,李世民第一时间就把嫌疑,转移到了王家的头上。
有些人就是这样,碌碌无为的时候,见到别人有了成果,不会觉得激励,只会被嫉妒蒙昏了头脑,做出污蔑、泼脏水这样的事情。
对于别人的成果不知道尊敬,对于自己的失败不加以反思,面对一块完美的玉壁,只想着杜撰一下不存在的瑕疵。这样的人啊....
换作是后世的李承乾,绝对就上!!举报了,因为单纯在社交平台举报,最多也就是个禁言而已。
如今已经身在南州的李承乾,自然不知道长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当南州夷州两个州府已经有了稳定的救助地点,并且涪州到两州的运输线路,达到了三天一趟的程度以后,三州中央的临时医院,就关闭了,改为以两州州府为中心,辐射全境。
孙思邈去了夷州,李承乾则是负责南州。
因为大唐重北轻南的政治方针,导致南州这里,并没有如何发展。所以,南州州府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穷!
现如今南州的刺史,还是萧绝,朝廷派来的新刺史,在发现萧绝已经发过虏疮,并且没事儿以后,就果断的放弃了夺权的行为,自任别驾,只是辅助萧绝。
太子抵达南州,却没人出来迎接,进入州府以后,李承乾才在北城的隔离区,见到了萧绝。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因为生过虏疮,所以两腮和下巴还有一些清晰的痘痕没有下去。虽然“夺权”当了刺史,他却没有穿官服。
游走在一间间病房外,每到一处,他都会收到南州百姓亲切的打招呼。
当然了,亲切也是猜的,因为李承乾根本听不明白南州百姓说的是什么话。
当初开始接收病人的时候,甚至需要配备“翻译”,才能跟患者正常沟通。
交流的匮乏、交通的不便,导致了“三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的现象出现。一直以来,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碰到会说长安官话的人,导致李承乾被蒙蔽了,还是居住在岭南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一点。
萧绝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一边眼含笑意看着自己的人,再三确认以后,他连忙躬身行礼道:“学院第五期毕业生萧绝,拜见太子殿下。”
这就轮到李承乾惊讶了,今天他并没有穿着那层皮,萧绝依旧认出来了,那就说明,他确实是学院毕业的。
“平身吧,不必多礼,你说你是第五期毕业生?那南州刺史是你父亲啊,咱们大唐,似乎禁止父子同地为官啊!”
萧绝不好意思道:“回禀太子殿下,学生当初虚度了年华,毕业论文只得了一个中上,参加吏部的考核以后,长孙尚书考虑到学生的想法,就将学生分为南州一县的县令了。因为离家不远,因公叙职的时候,也能顺便跟父亲团聚一下。”
听萧绝这么说,李承乾就释然了,如果只是县令的话,还不算坏了规矩。
走近一步拍拍萧绝的肩膀,李承乾道:“虽说论文制度是孤创建的,但是,孤从来不认为一篇论文,就能真的确定一个人的所学和将来所成。孤跟着你走了有一段路了。南州州府的南北划区,分区隔离的办法,确实不错。况且,看你这里一些最初的病人,也有很大比例痊愈,就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欣慰的。”
提起父亲,萧绝就红了眼睛,哽咽道:“殿下放心,学生一定继承父亲的遗志,虏疮不绝,绝不回家。父亲他老人家临终前,特意叮嘱学生一定要将他火化,虏疮不绝,就是骨灰,也绝不入祖坟!”
说到这里,萧绝已经是泣不成声。
李承乾叹了一口气,但也只能拍拍萧绝的肩膀。虏疮的爆发,怨不得萧晨,从得知的事迹来看,他已经很努力了。
“节哀吧,说说南州的情况,你既然在学院学习过,应该知道统计的重要性吧。”
萧绝擦了擦眼泪,邀请李承乾到一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坐下,说:“学生虽然有这个想法,但是统计的人手不够啊。所以,现在对虏疮的蔓延,只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南州共有三个县,六十四个村子。如今,被虏疮侵蚀的,有五十二个,只有十二个村子还一点事儿没有。至于具体的人数,人手不足,学生实在是没办法统计。就是现在州府派发的衙役,都是发了虏疮以后没有病死的。其中,甚至还招募了好多病愈的青壮,临时帮忙。”
大疫当前,人手,才是最大的问题。接种牛痘的人数不足一万,现如今病愈的百姓,好多人也为了构建运输线而脱不开身,统计,似乎还真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没有新增的统计,也就不知道虏疮有没有被遏制。
拍拍萧绝的大腿,李承乾起身道:“现在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估摸着孤的求援信,已经送到了长安,很快,新的补给就会送到了。秋天以前,至少要做到不再有新病人出现,接下来,就是彻底断绝虏疮的艰难道路了。这种疾病既然恐怖,既然没有有效治愈的手段,那就让它消失在大唐!”
听了太子的话,萧绝立刻就振奋起来。彻底消灭虏疮?别人说他还会觉得扯淡,但是太子都这么说了,作为离孙道长最近的人,太子这么说,那就很有可能能实现啊!
站起身,萧绝道:“太子殿下,既然您来了南州,还请您指挥一下,臣等应该怎么做?”
李承乾想了想道:“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未感染的人转移出去,南城北城的分割还是不妥当的。按照这段时间的观察,虏疮是能够通过空气传播的,同一个城里,还是不稳妥。但是,转移以前,也得做好消毒。南州城,在孤的计划里,需要毁弃啊。”
萧绝惊讶道:“殿下的意思是....”
“烧!如果说看到以前,还有担忧的话,当孤发现南州并不繁华以后,就决定了。南州州府,集中治疗病患,等大灾过去以后,就大火融城。如此一来,虏疮的病毒,再度复苏的可能性将会降低很多很多!”
“大火融城?”
虽然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但是,萧绝还是觉得一时间没办法接受。
真的,要做这么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