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璟年愣了,他没想到三皇子会直接和他坦白桓浩的事,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让两兄弟之间生出隔阂。
三皇子道:“三哥知道你心里还有气,有气你就撒出来。来,给三哥一下,照这儿打!”三皇子指着自己的脸,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你能出气,做什么三哥我都认下了。”
庾璟年还真毫不犹豫地照着他的左脸给了一拳。三皇子哎呦一声,刚才他一巴掌把自己的右脸打肿了,这一下,庾璟年又把他的左脸给打肿了。
刚好,两边对称。
三皇子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叫你打,你还真的打啊?”
庾璟年耸耸肩:“是你主动要求的,我怎么能不给你的面子?”
“我都被打成猪头了,不行,我要打回来!”三皇子不干了,扑上去就要对着庾璟年动手,两兄弟顿时在书房里闹了起来。
云惜听见里头乒乒乓乓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进去看看,听见庾璟年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
他心里微微一动,这段时间,庾璟年的周身的气压十分低沉,脾气可不是一般的火爆。他们这些下人,全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不小心惹到了这个混世魔王。这样高兴的笑声,他可有好久没有听到了,他心里一喜,就知机地站在原地没动了。
里头两兄弟累了,三皇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庾璟年的床榻上,气喘吁吁的,心里却很高兴。他明白,刚才庾璟年肯打他那一拳,就表明庾璟年是原谅了之前桓浩的那件事。
“真金不怕火炼,老五啊,咱们之间要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才好!不,咱们要比以前更好才行。”三皇子嘟嘟哝哝地说道:“我决定了,回去我就给父皇写折子,让父皇立你为太子,以后我辅佐你,你做皇帝,我做个贤王。咱们哥俩携手并肩,扫平北魏,灭掉北燕,一统天下,岂不快哉!”
庾璟年笑道:“三哥,你喝多了,在胡说些什么?现在废太子死了,老大被废为庶人,皇伯父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就是当仁不让的太子,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什么让我当太子之类的话,可千万不要乱说了。”
三皇子是真喝多了,他诡异地一笑道:“老五,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什么父皇只剩下我一个儿子,根本不……”他正想告诉庾璟年,他也是皇帝的儿子。
正在这时,有人匆匆忙忙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三爷、五爷,益州那边出了大事儿了,快跟随老奴进宫去见驾吧。”来人正是皇帝跟前的太监张士德。
“到底出了什么事?”庾璟年还比较清醒,就问了一句。
张士德道:“老奴也说不清楚,今天皇上本来好好的,结果接到益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忽然雷霆大怒,将御书房博古架上的古董全给砸了,然后就让老奴火速出来宣二位王爷进宫。老奴也只听皇上说起什么益州,什么北燕,慕容圭之类的……”又接着道:“二位王爷还是随老奴进宫去见皇上吧,到时候你们自然就会知道了。”
益州出事了?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收拾收拾跟着张士德入宫。到了勤政殿,发现皇帝已经召集了一班重臣在商量对策。这其中就包括了沈昀、郗檀还有吏部尚书路尚之。
众人见两位王爷进来,目光全都落在了三皇子的身上。三皇子换了一身衣裳,又洗了一把脸,人是清醒了不少。不过脸肿了可没有那么容易就消下去,到现在还像个猪头。
皇帝也看见了,皱眉道:“老三,你这是怎么搞得?”
三皇子十分尴尬,“启禀父皇,儿子是在五弟的府上喝醉了酒,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到了脸,这才变成这副样子的。”
摔脸能摔成这样?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子啊,谁会相信这个?三皇子的脸一看就是被人给打成那样的,最有可能对他动手的就是庾璟年,难道是两个人打架了?可看见这两兄弟勾肩搭背的,一点不像是有什么龃龉的样子,众人全都迷惑极了。不过能混到他们那个份上的,没有一个不是城府深沉的,谁也不会当面揭穿三皇子的谎言。
皇帝的目光在两兄弟的脸上转了一圈,也懒得深究。就对他们道:“你们来晚了,快点坐下吧。”
就有太监搬了椅子请两位王爷坐下。
庾璟年就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帝满脸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对心腹路尚之道:“你来和他们说。”
路尚之恭谨地对庾璟年抱了抱拳,才开口道:“王爷,益州失守了。北燕孝文帝趁着益州内乱,李氏三子互相争夺刺史之位的机会,忽然出兵益州。五万铁骑几乎占领了益州所有的重要城市。李延的次子、三子均已被北燕军杀死,如今名义上的益州之主是李延的长子李鸿,实际上,益州已经完全落入了北燕的手里。”
路尚之道:“慕容圭亲自出马,也不知怎么的收买了李延的大儿子李鸿,以支持李鸿登上刺史之位为条件,借兵五千,帮助李鸿收拾他的两个弟弟。李鸿本来在三子争夺中就处于弱势,慕容圭此举正合他的心意,他便和慕容圭签订了一个秘密协定,将北燕的大军放入益州。结果北燕说好的五千人,一下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五万人,李鸿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如今北燕大军还在不住增兵,兵锋所指,正是荆州!形势可谓危矣!”
庾璟年简直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益州虽然不在我大晋的绝对控制之下,可是一举一动也全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慕容圭这么大的动作,此前咱们怎么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得到?”
皇帝叹了一口气道:“慕容圭出兵益州的时间,正好就是废太子作乱的那段时间,内乱吸引了咱们所有的注意力,对益州的反应就迟钝了一些。”
三皇子道:“慕容圭的时机选得也太好了吧?”利用大晋国内的动乱之机,突然发兵突袭益州,占据地理上的优势,然后准备一举拿下荆州?
皇上就让人把益州那边的情报拿来给庾璟年和三皇子看。情报里头有慕容圭占据益州的经过,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直到现在才传到建康来。而且这些情报都是大司马桓奇收集来的,这么大的事儿,大晋在益州的探子居然没有送出任何消息。可见慕容圭对益州的掌控有多强。
益州在荆州的上游,占据形胜之势,益州一失,富庶险峻的荆州就完全暴露在了北燕的眼皮子底下,可以说形势对大晋十分不利。
就有人说道:“多亏了北燕现在没有水师!”有很多人纷纷附和。
从益州攻打荆州,顺流而下是不假,可是北燕在北方立国,一向以骑兵为重,没有强大的水师,又如何能够和荆州的桓奇抗衡呢。谯国桓氏的水师威震天下,那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沈昀就淡淡哼了一声:“也别高兴的那么早。自从慕容圭登基到现在,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了,他一直避免和北魏交战,休养生息。我一直有些奇怪,现在想来,谁又知道慕容圭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先对付咱们大晋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片哗然。有人道:“这怎么可能?北燕和北魏世代仇怨颇深,慕容圭想要统一天下的话,先取北魏统一北方,再集中力量对付大晋方是上策。若是贸然和我大晋开战,我们只须联合北魏在魏燕交界之处施加压力,北燕就会吃不了兜着走。慕容圭聪明绝顶,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吧?”
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沈昀却是嗤之以鼻。照这位大人的说法,慕容圭不在长安好好地呆着,忽然出兵益州,他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吗?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位还在这里心存幻想,沈昀真是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
庾璟年还是头脑清醒的一个,他支持沈昀的观点,道:“本王也认为,慕容圭此举的目的就是要吞并我们大晋。至于他为什么舍易取难,这个就不是咱们能知道的了。”
北燕、北魏、大晋三国之中,以北魏实力最弱。燕魏相互攻伐多年,相互知根知底,如今北魏政权日益腐败,军队涣散,两国又没有长江天险阻隔,北燕以骑兵为主,打起来顺风顺水,所以众人才一致认为慕容圭就算开打,也一定先打北魏,哪想到此人会这么不走寻常路,舍易取难,居然先对大晋动手了。
皇帝觉得非常头痛。“各位爱卿有什么高见,都说一说吧。”
众人于是纷纷各抒己见,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加强荆州的防务,防止慕容圭乘胜追击,进击荆州。然后又派出使臣出使北魏,和北魏展开谈判,准备联合北魏共同对付慕容圭。
这使臣的人选众人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派上次出使过北魏的路萧然前往。这路萧然虽然人品不怎么地,可是能力确是一流的,不论口才机辩还是反应都超卓出众,相信他一定能够像是上次那样出色地完成任务。
众位大臣退下之后,皇帝单独留下了庾璟年和三皇子。皇帝起身道:“你们两个随朕来吧。”说着就站起身来,离开大殿,准备去里面的小暖阁里说话。大殿太过空旷,小暖阁里正适合父子三人说话。
庾璟年和三皇子答应着,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的身后,哪知道皇帝才走了一步,忽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上。这段日子,大事一件接一件地发生,皇帝的身心都已非常疲倦,眼看着一天天就老了下去,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两兄弟眼疾手快,一起上前来,一人一边扶住了皇帝的胳膊。
“父皇!”
“皇伯父!”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担心皇帝的身体。
庾璟年心疼地道:“皇伯父,您身子不舒服,就先歇着吧,我和三哥明天再过来听您的吩咐!”
三皇子也在一旁附和。
皇帝摇了摇头,叹道:“朕无妨的。有些事还是要早早交代你们朕才能安心。”
皇帝这般坚持,两人只好跟着他去了暖阁。
张士德给皇帝上了参茶,皇帝喝了之后,人终于有了一些精神。才道:“老三、老五,有些话朕早就想和你们说了。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并与你们说了吧。朕的子侄里头,如今可用之人也只有你们两个了。国家正是多事之秋,正该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老五就不必说了,传说慕容圭用兵如神,整个大晋能和他相抗衡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一个了。朕要你迅速将左右卫、左右威卫、左右鹰扬卫、左右豹韬卫八卫整合成一军,随时准备出兵援救荆州。”
庾璟年吃了一惊:“荆州有大司马在,北燕又没有强大的水师力量,皇伯父您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皇帝摇了摇头:“慕容圭此子实在不能小觑,他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只要想到慕容圭现在就在益州,朕的心就不能安定下来。早晚和慕容圭要有一战,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准备起来。”
庾璟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臣便立刻下去准备。”
皇帝又对三皇子道:“前些阵子,委屈你了。让你在大牢里呆了那么一段日子,你没有怨恨朕吧?”
三皇子连忙道:“是儿臣防范不周,这才遭人暗算,父皇秉公处置,儿臣心中绝无怨言。”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朕现在精力越发地不济,你身为朕唯一的儿子,也该为朕多分担一些了。明日朕便给你旨意,你多费点心思,打仗打得就是两件事,一个是钱,一个是粮。你就做荆州的后勤大总管,以后桓奇和我要什么,我都叫他去找你。将来若是老五要和慕容圭开战了,他的钱粮也全都找你来要。这件事,你可能做好?”这是让他筹集粮草辎重的意思,也是顶顶重要的差事。
有差事做,就说明皇帝看中你,三皇子自然不会推脱。“请父皇放心,我一定做好这个大总管,把这件差事漂漂亮亮地办好。”
皇帝听了这话十分地高兴。“好好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关键还是要你们兄弟两个密切配合,和衷共济。朕觉得只要咱们君臣父子之间团结一致,齐心合力,就算他慕容圭再厉害,也要铩羽而归。”他说着一手一个把两兄弟的手交叠在一起,“你们两个,千万不要像废太子和老大那样,你们要永远的相亲相爱,咱们颍川庾氏,再经不起这样的内斗了。希望你们永远记住朕今天对你们说的这番话。”
三皇子和庾璟年全都郑重点头。
皇帝本来还有很多话要对两个儿子吩咐,只是他精神不济,实在太过疲累,就让张士德送了两人出宫。
三皇子刚才差点就把庾璟年乃是皇帝私生子这件事给抖了出来,被张士德给打断了之后,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再开这个口,况且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就和庾璟年在宫门之前商量了几句,两人便分了手。
庾璟年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
这一晚上真没少折腾,没想到正房之中还亮着灯,沈沅钰正在灯光下看书,影子被拉得老长,显然还在等着他。
庾璟年便推门进了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沈沅钰将手中的书放下,走过来伸手去接他脱下来的衣服,道:“睡不着,就在这看会书,顺便等等王爷。”
庾璟年皱着眉头道:“在这么暗的灯光下看书,你可仔细你的眼睛。”
虽然他脸色一沉,看着挺怕人的,可是沈沅钰知道他是真心关心自己,心里只觉得暖暖的。“我就是偶尔看一次,不妨事的。”
一边帮他脱了外头的衣裳,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庾璟年先去净房简单冲了个澡,这才回到房间内,换上中衣上了床。
躺在舒服的床榻上,旁边传来妻子熟悉的气息,庾璟年只觉得紧张了一天的心完全放松了下来。
他问:“孩子们睡了吧?”
沈沅钰道:“他们在外祖家玩得累了,早就睡了。”
庾璟年问过这才放了心。说了几句孩子们的事情,沈沅钰就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晚了,要张士德亲自来请你和三哥进宫。”
庾璟年没有瞒着妻子的习惯,就把益州失守的事情和沈沅钰说了一遍。沈沅钰心里边极度不安,“这么说来,王爷很快就要去打仗了?”
庾璟年安慰道:“没有那么严重,北燕毕竟准备不充分,想要攻打荆州没有那么容易。”就把北燕没有水师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虽说如此,沈沅钰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只要一想到慕容圭,她的心里就本能地想到阴谋,慕容圭留给她的记忆实在是太不美丽了。
慕容圭简直就是那不散的阴魂,始终盘旋在她的头顶上。“你说慕容圭为什么舍近求远,舍易取难,来打咱们大晋,变数太多,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慕容圭对沈沅钰的心思庾璟年是知道的,就戏谑地说道:“难不成慕容圭那小子着急忙慌地进攻大晋,是为了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
“别胡说!”沈沅钰伸出小手去打庾璟年,“慕容圭那样的人自然是把统一天下的大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怎么会为了我,作出这样荒谬的事情来?”
庾璟年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慕容圭就是再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至于为了沈沅钰而罔顾北燕的利益吧。“好了,好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觉得沈沅钰似乎有些无法接受,他便笑着说。
然后他把沈沅钰抱在怀里,喃喃道:“莫说慕容圭不是来抢你的,就是他真的来抢你,我也不会叫他得逞的。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又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谁要抢我的女人,就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庾璟年忙了一天,实在是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沈沅钰却怎么也睡不着,这段时间以来,她和庾璟年一起生儿育女,几乎彻底忘记了慕容圭这个不怀好意的“老乡”的存在,可是今天听到庾璟年带回来的消息,她仿佛从一个梦境之中突然醒了过来。那个阴魂不散的混蛋,现在在益州,距离建康走水路不过几天的时间,他的存在让沈沅钰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沈沅钰昏昏沉沉中,不知什么时候才勉强睡着,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中慕容圭化身为一只丑陋狰狞的恶魔,在她身后不停地追逐,她拼了命地逃跑,可是怎么也逃不出他的魔爪,眼看恶魔伸出巨大而又漆黑的爪子,猛地向她的脑袋抓去,沈沅钰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昊哥儿和晔哥儿一左一右地趴在她的枕头旁边,两双乌溜溜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沅钰。沈沅钰本来心情不大美丽,可是见了两个儿子立刻就被治愈了。
昊哥儿被娘亲刚才的那一声喊吓了一跳,伸出一只小手放在沈沅钰的脸上,奶声奶气地道:“娘亲,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沈沅钰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点了点头,长子真是个小暖男,又聪明又贴心,真是棒呆了。
晔哥儿听了却一拍手,道:“那娘亲一定是要长个儿了。”
沈沅钰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晔哥儿一本正经地道:“江妈妈说了,我做恶梦的时候,就是长个儿的时候!娘亲一定也是这样。”江妈妈就是他的乳母江氏。
儿子天真童趣,真是太可爱了。沈沅钰笑着跟他解释:“娘亲年纪大了,已经不再长个了,所以娘亲就算做恶梦,也不会再长高了。”
“真的吗?这是为什么呢?”晔哥儿年纪还小,对这件事还不是很了解,听了沈沅钰的话,满脸都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