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家把谢纯狠狠地骂了一顿,告诫他好好地和朱氏过日子,也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谢纯从谢涵的书房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痛快地洗了个澡,返回自己的小书房,只觉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句话真是没有说错。
还是在家里舒坦!
他拿起慕容圭亲笔所写的那些书信,认真研究了起来。他在襄阳一共得了三封慕容圭亲自写的密信,他临走的时候曾和陶铿说过,要他把截获的密信也统统送到自己的手里。
他总觉得这几封信里面藏着惊天的秘密,破解了这些密信,对于击败慕容圭或许能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是不是光明正大地去成王府拜见一下沈沅钰呢?他总觉得沈沅钰能猜出来这些数字代表了什么意义。
正在这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五爷,我可以进来吗?”
谢纯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就沉了下去。他急忙起身,将那些书信收好了,才淡淡地道:“进来吧!”
屋里帘子一挑,进来的正是朱倩,谢纯离家一走就是三年,朱倩在谢家却是和睦妯娌,孝敬公婆,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谢家上上下下都对她是赞不绝口。这么多年,她的一颗心牢牢系在谢纯的身上,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自甘委屈,一直在谢府守活寡守到现在。
听见谢纯主动回到建康,她心里激动的要命。她就知道,乌衣巷谢府,是谢纯的根,无论他走多远,早晚有一天,他还是会回到这里的。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一听说谢纯回来了,朱倩即便再淡定,也坐不住了,这才以献茶为借口,主动到谢纯的书房来。
谢纯的脾气,说好听点儿那是有个性,说难听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想让他主动认错,那根本就没有可能,只有用你的柔情一点一点去感化他。
对于这一点,朱倩十分清楚。
朱倩一进屋,一双眼睛就凝定在谢纯的身上不动了。一年多不见,谢纯看上去还是那样俊逸超凡,只是略显得清减了些,不过身上更多了一种动人的韵味。
“五爷,这几年您在外头体察民情,着实辛苦了。这次既然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父亲母亲还有祖父曾祖父,这些日子不知有多么想您,您就留在家里,好生孝敬他们,您看可好?”她语气温温柔柔的,谢纯不告而别,扔下她三年,她似乎没有一丁点的怨言。
就算谢纯离家出走,也被她美化成了“体察民情”,这份伶俐,这份善解人意,也真真不能不让人动容了。
谢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轻罗半袖,淡绿色的轻薄长裙,用的是上好的云锦,一匹云锦就价值一两金子,穿在她的身上,好似一抹烟云缭绕,愈发衬得她容颜娇美。
的确,若论容貌,比起沈沅钰,朱倩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他就是个死心眼,喜欢一条道儿跑到黑,认定了一个,就绝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她的头上只简单插了一支步摇,头发上戴着几朵珠花,如此装扮,看着普通,实则是她精心打扮过的,就是知道谢纯不喜欢浓妆艳抹,才会如此。
朱倩看见谢纯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身上盯着看,不由娇羞地地低下了头。暗想,难道谢纯在外面受了苦,这下终于回心转意了。
谢纯见她如此,唇角不由勾起一丝讥嘲。
“你说的对!”他淡淡说道:“这次我既然回家了,就不会再出去。就算是为了父母长辈。”言外之意并不是为了她。
朱倩诧然抬头望着他。
他语气一转,淡淡道:“你和我成亲虽然也有三年了,你我名为夫妻,但是咱们呆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连一天都不到,甚至说话都没超过三句。你可能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不妨和你说说,有些事我要提前提醒你,免得你以后在我的面前做错了事,我教训你,让你没了面子。”
这话说得可就极不客气了。跟着朱倩一起进来的贴身丫鬟听到这里已经愤怒地张大了眼睛,看向谢纯。
她家小姐受尽了委屈,等了他三年,好不容易他回来了,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情,反而冷言冷语地说这些。
朱倩却抬头浅笑,“五爷有什么忌讳,就请说吧。妾身一定牢牢记在心里,不敢惹五爷不痛快。”
朱倩越是逆来顺受,谢纯眉头皱得越紧:“第一,爷在书房里的时候,最讨厌别人的打扰,没有我的命令,你和你的丫鬟不许踏进这个院子一步……”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要求,各种要求,各种苛刻,朱倩的丫鬟简直火冒三丈,朱倩却还能保持着笑脸不变。
谢纯不由也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他提出的很多要求,简直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了。朱倩却还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认了下来。这份城府,倒也颇为适合做自己的妻子了。
谢纯讨厌愚蠢的女子,在他看来,女人越聪明越好,反正再聪明也不可能比他更聪明。
“就这些了?”等谢纯说完了,朱倩才微笑着问道。
谢纯道:“就这些了。你可有什么异议?”
“妾身会按照爷的吩咐一一做好的。”说着她就站了起来,将沏好的茶水放在了谢纯面前的桌子上,“今天妾身不知道爷的规矩,不过这茶既然送来了,就请爷笑纳吧。爷在这里忙正事,妾身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说着给谢纯行了一礼,带着丫鬟转身往外走。
“慢着!”谢纯这下也有些佩服她的涵养了,“我听说,我逃婚出走之后,令尊大人曾经上门要求和我们谢家和离,当时你没有同意。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和离,对于你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朱倩摇摇头:“三年前我没有答应和爷和离,现在,我就更不会答应了。”
谢纯皱了皱眉头:“若我告诉你,我这一直不肯和你同房,让你一直独守空房,你还愿意吗?”
朱倩道:“我不相信。爷不为别的着想,难道不考虑一下子嗣问题,不想为谢家传宗接代吗?”
谢纯淡淡一笑:“我谢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这么多姓谢的,哪个不能生个三个五个孩子的,还差我一个人传宗接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谢纯能说出这样的话,其邪魅的程度可想而知了。朱倩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了。她想了一下,最终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的真心能够融化你内心的坚冰。”
谢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那你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吧。”冷冷道:“爷要干正事儿了,出去吧。”
朱倩又行了一礼,退了出来。再也忍受不住,眼里的泪就滚了下来。谢纯为什么不肯接纳她,她早就打听明白了,不就是为了成王妃沈沅钰吗?她真想不明白,沈沅钰哪点儿比她好,就这么让谢纯难以忘怀。再说她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谢纯怎么还在钻这个牛角尖?
谢纯无情地拒绝了朱倩,就把她丢到了一旁。他并不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之后母亲过来几次,劝他对朱倩好一点,谢纯口中答应着,却根本没往心里去,压根不肯踏足朱倩的院子一步。只是一心研究手里的密信。只不过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线索。
谢纯有些不耐烦了,就去找了谢涵,请求重新掌控谢氏的情报组织,看看能不能从谢氏家族收集到的情报之中找到什么线索。
就这样很快半个月过去了。
荆州之战正打得如火如荼。慕容圭和庾璟年,一南一北,两位最顶尖的天才将领以襄阳为中心,在上千里的范围内,展开一场大规模的攻防战。你进我退,你攻我守。两人都不到而立之年,正是一生之中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军队在他们的手里,简直就像是如臂使指。
他们对于军队控制之严密,也达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境地,从陆战到水战,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双方投入了近二十万的兵力,大小会战打了不下十场,诱敌、惑敌、阴谋、陷阱、埋伏、断粮道、夜间袭营、骚扰战术,在一旁看戏的人看得眼花缭乱,简直精彩绝伦。总体来说,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
北燕、大晋、北魏的情报人员将情报一一传回到各国去,三个国家的将领们研究之后,全都得出一个结论,随便把慕容圭和庾璟年换一个下来,换成自己上去,在对方各种战术轮番上场,无孔不入的攻击之下,都不可能坚持过一个月。
就连谢纯也是如此。他虽然看不惯庾璟年,可是不得不承认,在军事方面,他和庾璟年的差距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他毕竟是野路子出身,喜欢剑走偏锋,的确能够做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可是碰见稳扎稳打的类型,他这种策略很有可能导致己方全军覆没,吃了大亏。
庾璟年却是科班出身,排兵布阵面面俱到,进可攻退可守,以堂堂正正的攻伐为主,以奇谋诡计为辅,这才是用兵的王道。
慕容圭和庾璟年都是攻击型选手,不过这不代表两人不擅长防守,不过是平日里的敌人段数不够,根本不需要他们拿出百分之百的能力而已。
襄阳城中,随着战事的愈趋激烈,庾璟年也越来越是兴奋。他似乎就是天生为了战争而生的人,越是强大的对手,就越是让他感到振奋。在这样大规模的会战下,他越发如鱼得水,精神上的兴奋,不但没有让他因为冲动而发布错任何一道命令,反而让他愈发谨慎,思维也越发地缜密。
北燕大营中,慕容圭也在和宇文周感叹。“英雄出少年,庾璟年能把我的十万大军拖在这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果然名不虚传!”
宇文周道;“北魏那边,叛军陈欧的河南军节节败退,南晋又借了北魏两卫兵马,看来陈欧之乱被平定是早晚的事情了。咱们在这里和庾璟年僵持不休,若是北魏的拓跋皇帝肃清了叛乱,发兵攻打长安,情势对咱们可就极为不妙了。”
慕容圭淡淡一笑:“庾璟年以为把我拖在这里,大晋最终就能赢得这场战争吗?呵呵,他想得也太简单了,现在大家争取的东西都一样,不过就是时间而已。”他神秘一笑,对宇文周道:“阿周,你刚才说南晋朝廷派了一位大将军,带领两卫兵马去援助北魏去了?”
“正是如此!”
慕容圭哈哈大笑:“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如今建康空虚,偌大一个建康,守军只有左右羽林卫一万两千人,若是咱们的兵马忽然出现在建康城外,你说晋元帝会是个什么表情?”
宇文周道:“若真能如此,南晋可灭也。”关键问题是,你想让北燕的兵马一下出现在建康的外城,你当是变戏法呢。北燕军到建康有两条路,一是顺江而下,如今庾璟年控制住了襄阳,荆州绝大部分还在南晋手中,想要打败身经百战的庾璟年,就算慕容圭也很难做到。
另一个方式,就是由司州偷偷进入扬州。而司扬交界之地,有一座当阴山,高耸巍峨,飞鸟难越,只有一条通道可以通过,南晋又不是傻子,自然在那里派驻了重兵,设置了要塞,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根本休想从那里过去。
所以这两条路都不可行,慕容圭的说法就是一种美好的意淫而已。
慕容圭见爱将根本不相信自己,微笑道:“你附耳过来!”在宇文周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宇文周当即震惊不已。
“皇上,您说的都是真的?当阴山中真的有一条这样的小道,难怪你把三万轻骑兵一直部署在司州,原来您一直在等今天……”
慕容圭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鼓励眼神。然后正色道:“阿周,现在有一份天大的功勋摆在你的面前,你愿不愿意统帅三万骑兵,攻陷建康,扫平南晋,建立不朽的功勋。”
宇文周激动得全身发抖:“臣愿意!”谁不想统帅大军,攻陷敌方的都城,留名史册,建立不世的功勋呢。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啊!有了这份功劳,将来他继承宇文家族,将再没有任何阻力。
慕容圭是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才把这份功劳交给他。
宇文周大声道:“臣愿意永世伺候陛下,在陛下的带领下统一天下,青史留名。吾皇万岁万万岁!”从来没有一次,他对统一天下有这么强大的信心。
慕容圭见他表了半天的忠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君臣两人在营帐之中商量了足足一个下午,宇文周才兴奋不已地带着少量的亲兵悄悄离开荆州,向司州而去。
夜幕降临。这一晚月晦星明,慕容圭遥望着漫天灿烂的星河,只觉得胸中豪气万千,这万里的锦绣江山,很快就要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而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子,也将成为他的女人。若她知情识趣的话,虽然她已经为别人生过几个孩子了,自己还是可以网开一面,叫她做大燕的皇后。
他把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差错遗漏,这才提起笔来亲自给远在建康的妙慧写信。
他用的是飞鸽传书,因为荆州城中训练了一种鹫鹰,能够捕捉传信的飞鸽。所以慕容圭多写了几份一模一样的密信。那鹫鹰数量稀少,很难把每一只飞鸽捕获。反正这是用摩斯密码写就的,就算被荆州军截获了,他们也看不懂。
退一万步说,这信就是落入了另一个穿越者的沈沅钰手里,她也同样解不开密码。所以慕容圭还是十分放心的。
他写好了密信,将几封密信装在几个小小的圆筒之中,叫来太监叫他们将这些圆筒绑在飞鸽的脚上,向建康传信。
很快五只飞鸽在从北燕军中起飞,在飞经荆州城的时候,其中一只被鹫鹰捕获,密信辗转落入了陶铿的手中,陶铿见过好几次这样的信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头痛。
他也没有太过在意,想起谢纯此前的叮嘱,让他凡有类似的信件,都要将此信转去建康,就让人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了谢纯处。
谢纯两天后接到了这封密信。此前他已经重新掌握了谢家的情报组织。谢纯实在是个情报高手,对于情报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他不在的这几年里,谢家情报的利用效率直接下降了一半,所以他一提出要求,谢涵就立刻同意了。
综合各方面的信息,他总觉得慕容圭此次攻打大晋的时间拿捏得太过巧合,正好赶在废太子谋反大晋上下乱成一团的时候。
谢家的情报组织非常严密完善,废太子谋反一事建立有专门的卷宗,谢纯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将卷宗全部看完。他叫来谢家的一个管事,吩咐道:“你不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这个叫做张山的人给我找过来。”张山是废太子府的一位不太起眼的管事,因为地位不太重要,加上废太子已死,废太子的势力烟消云散,因此建康的各大家族各方势力,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谢家的那名管事很快就将张山抓了回来,在谢府阴暗的囚室内,谢纯面色冰冷,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废太子谋反的之前,他曾经带你秘密会见一个人,这个人究竟是谁?”
张山佯作不知地道:“谢五爷,我不知您在说什么?废太子早就死了,我也脱离太子府有一段时间了……”
谢纯懒得和他废话,“很好,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先尝尝我们谢家的十八般刑具好了。”说着吩咐一旁的管事用刑,他施施然地走出了囚室,过程是什么样,他并不管,他只要最后的结果。
他相信嘴巴再硬的人,也硬不过刑具,何况谢家还深藏着几位用刑的大师,到时候张山会把他小时候尿过几次炕全都供出来。
谢纯回到书房,看了一会书,就有管事来回报,说是张山招了。谢纯撇撇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他好好地说他不肯,非要受一场刑才肯招供。”
谢纯便又起身去了囚室,张山看上去还好好的,只是衣裳有些凌乱而已,可是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惧。谢纯知道用刑的高手,能让你在犯人的身上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又能令犯人痛不欲生。想来张山受了不少的“优待”。
谢纯这次再一问,张山急急把什么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招了。他告诉谢纯,废太子曾在起事的半个月之前,去了一趟简静寺,应该去见了简静寺的主持妙慧,至于两人说了什么,因为废太子没叫他进去,他就不知道了。
“妙慧?妙慧?”谢纯把妙慧这两个字反复念了几遍,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这个妙慧不简单,妙慧在建康行事这么多年,再小心也多少露出点破绽,谢纯早就对妙慧起了疑心了。
他又问了几句,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来,这才出了囚室。回到书房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他把陶铿给他新送来的那一封信又拿出来认真研究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谢纯烦躁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到底要不要去见沈沅钰呢?这到底算不算是假公济私,找个机会和心上人见上一面呢,其实谢纯自己也搞不大清楚。
谢纯不由有些鄙视自己,他从来就是一个洒脱自如的人,行事全凭自己的喜好,怎么到了沈沅钰这里,竟然有了诸般的计较,诸般的推脱,和诸般的不自信呢。
他其实一直觉得建康城中的内奸一事,和此次战事忽然兴起有着重要的关联,这其中不知道牵扯着什么样的秘密呢,甚至有可能涉及到大晋的兴亡,要不然以他的性子,他也懒得管那么多。
谢纯又再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找沈沅钰,问问她,她能不能看明白慕容圭密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