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皇帝召集朝廷重臣,商议废太子之事。太子乃是国之根本,废太子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庾邵恒本人是典型的不作不死,作到这种地步,给在场的许多大臣头上都戴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这些人恨不得把他五马分尸,于是废太子之事全票通过非常顺利。皇帝随即祭拜祖先昭告天下,废除庾邵恒太子之位。
旧太子被废早就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可以说众人并不怎么关心,众人关心的是新太子花落谁家,几乎建康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三皇子身上。只不过皇帝到此便即打住,也有几个大臣试着向皇帝上书,请求立三皇子为太子,皇帝却全都留中不发。
三皇子听从皇帝的吩咐,搬到了西苑居住,张士德请了太医给太子把脉,只是真疯假疯这种事就是放到现代也不太容易诊断,何况是在古代。太医们的说法模棱两可含含糊糊,一直也没有个定论。
不过三皇子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庾邵恒应该是真的疯了。他和桓淑妃商议之后,决心好好照顾庾邵恒,让皇帝看到自己对待有仇的庾邵恒都能做到如此地步,以后若他当了皇帝,自然会对兄弟子侄们宽厚仁慈。
皇帝自从新安出事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太子造反更是给了他重重一击,回到皇宫以后三不五时就发起病来。有时是风寒有时是别的病症,一旦生病就极不容易好转。三皇子便时常到勤政殿去照顾皇上,亲自为他煎药尝药,反正一个孝顺的儿子该怎么做,他都十倍地做好,努力去刷皇帝的好感度。
庾璟年也进宫来看过皇帝几次,不过比起三皇子频率就低了很多。
又过了一两日,等建康城重新安定下来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庾璟年才带人去了庄子上接老婆孩子。
到了温泉庄子已经是下午,时节已到了冬末春初,此时阳光正好,沈沅钰带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捉迷藏,周氏坐在廊庑下的一张椅子上,脸上含着幸福的笑意,丫鬟婆子们散落地站在四周。
庾璟年一瞬间就被这个场景给感动了,只觉得自己在外面生死拼杀,为了媳妇,为了孩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见庾璟年来了,沈沅钰忘形地快步走了上去,叫了一声:“王爷!”声音已经有几分哽咽。
庾璟年一回到建康就派人来给她报过平安了,并且按照她的要求,每一天不管有没有重要的事情都会派人来报信。沈沅钰明知他平安无事,并且得偿所愿扳倒了宿敌庾邵恒,可还是担心的要命。
庾璟年也特别地想念媳妇,若不是丈母娘就在跟前坐着,他恨不得立刻把媳妇抱进怀里。“阿钰,你还好吗?”他拉着沈沅钰的手不想放开。
沈沅钰推了他一把,“母亲在呢,你也不给母亲见礼。”周氏见小两口蜜里调油,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哪里还会计较这些虚礼。
庾璟年给周氏见过礼。三个孩子也都围了上来。
“爹爹!爹爹!”“姐夫!”
叫得庾璟年心软得一塌糊涂。
庾璟年有些日子没有见双胞胎了,想得十分厉害。见了两个孩子,他便笑着对沈沅钰道:“两个孩子都长高了,也变俊了!”
此时洲哥儿凑了过来,问道:“姐夫,那你看看,洲哥儿有没有变俊呀?”说着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向庾璟年放电。
庾璟年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咱们的洲哥儿也越来越俊俏了!”
周氏和沈沅钰都在一旁抿嘴笑,“可不是吗?孩子们不但俊了,也变沉了,我现在可都完全抱不动了!尤其是晔哥儿,可能吃了,再不节食就成小胖墩了。”
孩子们现在都有了羞耻之心了,晔哥儿扭着小身子不依。
庾璟年就笑道:“有那么严重,让我来抱一下试试?”
就把晔哥儿一下子抱了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晔哥儿兴奋得嗷嗷直叫,庾璟年也兴奋起来,双手用力直接把晔哥儿抛向半空中,晔哥儿落回来他又稳稳接住再次抛上去,如此反复。
洲哥儿和昊哥儿见了高兴得直拍手,沈沅钰却吓坏了:“王爷快停手,摔着孩子可怎么得了。”周氏也急忙劝庾璟年收手。
庾璟年见母女两个吓得脸都白了,这才住了手。晔哥儿从来没有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父亲停了手他却不乐意了,用小手抓着庾璟年的肩膀来回摇晃:“再来,再来!”眼睛里满是渴望。
庾璟年趴在儿子的耳边低声说:“你娘不让咱们玩,你娘是个胆小鬼,晔哥儿说是不是?”
晔哥儿咯咯一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瞄了沈沅钰一眼,然后回望着父亲,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儿子可爱的小模样把庾璟年逗得开怀不已。
底下还有两个小祖宗求抱抱。庾璟年便放下晔哥儿,挨个抱了抱洲哥儿和昊哥儿,孩子们这才满意了。三个孩子都被庾璟年刚才那一手给震住了,很快便成了他的跟屁虫,庾璟年走哪了他们便跟到哪儿。
沈沅钰这阵子看孩子差点儿被累死,正好庾璟年来了能帮她分担一些,就和周氏一起收拾行李。
晚上庾璟年就歇在这里,顺便泡了泡温泉。两个人泡在热气蒸腾的水中,沈沅钰问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庾璟年也有些感概。
他慢慢地说起来,沈沅钰也不插嘴,就静静地听着。
犹豫了一会儿,沈沅钰才说道:“阿年,你有没有想过,桓浩的事情,三哥……”
沈沅钰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桓浩这件事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而这就说明三皇子对庾璟年已经没有了兄弟之情。本来在皇位的巨大诱惑之下,莫说是兄弟,就是父子之间,兵戎相见的也多了去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你不必多说,我明白这其中的猫腻。”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
沈沅钰从没见他这样消沉过,慢慢地划水过去,抱住他的肩膀,腾出一只手来抚摸着他的头发。
下一刻,庾璟年猛地一翻身将她压了下去。
一时间室内温泉中就传出了哗哗的水花声。
第二天,庾璟年离开温泉庄子上的时候,他的状态已经恢复如初。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但也只有女人才是安慰男人最好的良药。
他威风凛凛的,沈沅钰昨天被他折腾得够呛,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双胞胎她也没有精神看顾了,让奶娘们上了马车,帮她看着。庾璟年就只好骑马。
双胞胎撩开车帘,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父亲,羡慕的不得了。庾璟年发现了儿子们的目光,故意在马上凹了几个造型。小哥俩儿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晔哥儿羡慕坏了,道:“娘,我要骑大马!”
昊哥儿也难得地向沈沅钰提要求:“娘,我也要!”
沈沅钰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笑着道:“你们还小,等你们再大些,就叫你们的父王教你们骑马!”
晔哥儿很想立刻就骑马,嘟着小嘴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沈沅钰敷衍道:“快了,快了!”说着眼皮子都快耷拉了下来,昨天晚上进行了一晚上的体力运动,实在太累了。
两人对沈沅钰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一左一右使劲儿摇着母亲的胳膊,向沈沅钰撒娇。
沈沅钰则含含糊糊地说道:“你们别着急,急也急不来……”声音越来越低。
两位奶娘急忙拉住小主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两位小少爷,王妃已经睡着了,咱们不要吵醒她。”
昊哥儿人聪明,懂事的早,更是一个小暖男,就伸出小手一下捂住了弟弟的小嘴巴,咬着晔哥儿的耳朵道:“娘亲睡着了,咱们不要吵她。咱们要做孝敬娘亲的好孩子!”
晔哥儿平日里虽然淘气,可最听小哥哥的话,就依言点了点头。两个奶娘在一旁捂住嘴偷笑,双胞胎实在太萌太可爱了。
庾璟年刚一回到建康,程先生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一脸凝重地道:“王爷,出大事了。”
庾璟年神色微变:“这样慌里慌张的?出什么事了?”
程先生道:“太子死了!”
庾璟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太子不是被安置在西苑,还有三哥专门在那看守的吗?怎么会死了?”
程先生道:“这件事现在还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子本来好好的,这阵子三皇子好吃好喝地供应着他,又找了太医会诊帮他看病,皇上虽然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可是还给他保留了县公的俸禄。可是就在今天早上,他吃了一碗虾仁馄饨之后,居然七窍流血死了。”
庾璟年一听这“七窍流血”就知道他定然是中了剧毒。“可是中了什么剧毒?”
程先生道:“后来皇上派了太医来检查,太医见他脸色发黑,说是中了□□剧毒。可奇怪的是,太子吃剩下的馄饨里面,还有用过的碗盘里面,都没有发现任何下毒的痕迹。”
“那皇伯父是如何处置的?”
“皇上听说之后大为震怒,已经命人把三皇子下狱了。”
庾璟年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他才离开建康不过一天的时间。三皇子居然都叫人下了监狱了。
“这件事不可能是三哥干的,三哥没有那么傻!太子现在对他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他又何必这样多此一举。他难道不知道杀了太子,皇伯父只会降罪于他,对他登上太子的宝座没有任何帮助吗?”庾璟年道,“不行,我得去面见皇伯父,请皇伯父将三哥放出来。不能这样冤枉好人!”
程先生一把拉住庾璟年的胳膊:“王爷,您不能去!”
“为何?”庾璟年有些不愉地道。
程先生忽然跪下:“王爷,您请先恕属下妄言之罪。”
庾璟年皱了皱眉头:“先生请说!先生知道我是从来都不会让人因言获罪的。”
程先生这才道:“王爷请想,如今朝中局势愈发明朗,二皇子庾邵恒被废,三皇子庾邵渊被关入天牢,皇上的三个儿子之中只剩下一个最不得宠的大皇子。这样的天赐良机,您不好好把握,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一番拳拳美意。”
庾璟年震惊地看着程先生:“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三哥、大皇子他们争夺大位?”
程先生道:“这并非是属下自己的意思,而是成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意思。是皇家十二卫将军们的意思,也是京师十几万驻军每个人所期望的!”
庾璟年大怒,用力一拍桌子:“你们竟敢相互勾连,胁迫主上!”
程先生侃侃而谈道:“王爷,您也是正宗的皇室血脉,论才能论德行比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强了何止十倍。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益州之乱方兴未艾,北燕大军虎视眈眈,国家正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君主才能扭转颓势,否则大晋早晚被势头日益强盛的北燕所吞灭。属下劝您争夺大位虽也有一份私心在里头,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咱们大晋的子民着想啊!况且皇上对您这般宠爱,比起三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您若是有心,再加上朝中重臣的呼应,这皇帝之位至少有六成能够争到您的手里。”
庾璟年摇了摇头:“不管你怎样说,本王是不会在三哥的背后捅刀子的!本王答应过他,要辅佐他当上太子,当上皇帝。本王说出来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是绝不会改变的。”
“王爷,属下知道您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是个人感情和国家安危相比,哪个更重要,不用我说您也清楚。三皇子也许是个好朋友,可他却未必是个好皇帝,他性格优柔,缺乏决断,未来必定受到后宫和家族的掣肘,如何能够对付得了雄才大略的孝文帝慕容圭?”
庾璟年辩驳道:“性格优柔,正说明他心底善良,将来必定会体恤百姓,做个好皇帝。”
程先生无奈,正要反驳,庾璟年已经道:“我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我听过一次也就够了。若是还有下次,休怪我翻脸无情!”竟然是不想再听他劝进的意思。
程先生起身摇了摇头:“王爷,请容许我说最后一句话。”
“你说吧!”
“自古以来,皇位的争夺最为惨烈,从来不会因为血脉亲情而有所折扣。您现在不论怎样真心想要扶助三皇子,可您毕竟已经成为对他最有威胁的人选。您今天对他的宽容,将来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属下希望您能听进去这样一番话。”
庾璟年烦躁地道:“好了。你退下吧。”
等程先生走了,他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面,脸上一片疲倦。其实他又何尝不明白,程先生说的都是真的。他和三皇子已经渐渐疏远,早已回不到原来的亲密无间了。自己这次就算是去救他,等他从监狱里出来,说不定还要想法子对付自己。
若自己只是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可自己还有阿钰,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儿子,难道要他们跟着自己一起遭受迫害。
庾璟年第一次感到纠结了。
他正在难下决断的时候,就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他吃了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谁?”
“我!”沈沅钰从容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听到她的声音,不知怎么心里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王爷皱着眉头,在想什么呢?”沈沅钰走到他的身后,伸出小手轻轻给他捏着紧绷的肩膀。“若是公务太累了,就休息一下吧。工作是干不完的!”
沈沅钰为了孩子,亲自跟着史神医学过推拿之术,虽然手劲不够,但是技巧很足,在她灵巧的小手揉捏下,庾璟年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真舒服,再用点力气!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你没有吃早饭吗?”
沈沅钰嗔笑着打了庾璟年一下:“给你按摩就不错了,还要求这要求那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只有一把子傻力气。”
庾璟年猛地睁开眼睛,忽然一下把沈沅钰整个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沈沅钰惊呼了一声:“王爷!”
他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眼里都是笑意。“嫌我傻,为什么还要嫁给我?”
“人家成亲之前不知道你这么傻嘛。”
沈沅钰这人简直聪明绝顶,庾璟年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刚才我和程先生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刚才躲在门外,都听到了。”
庾璟年道:“你不停地说我‘傻’,难道你也想让我夺取皇位,你也好做个皇后玩玩?”说到这里,他心里真有些不舒服了。
沈沅钰嗤地一笑,“皇后有什么好?给我做我都不做!我现在就很幸福,至少比历朝历代的每一位皇后都幸福多了。你要是做了皇帝,还能守着我一个人过日子吗?就算你同意,大概朝中的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庾璟年心里暗暗惭愧,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阿钰,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三哥这事儿,我帮还是不帮?”
沈沅钰看见他纠结在一处的眉毛,心里一阵心疼。“阿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你怕帮了他,他反过来对付你,连累了我们娘几个对不对?”
庾璟年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点儿好处,你不用和她把话全说出来,她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那我只问你,若顺着你的心意,你想不想帮三哥一把?你只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庾璟年毫不犹豫道:“想!”
沈沅钰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那你就去吧。帮着三皇子摆脱这次困局,算是给你的好兄弟再一次的机会,若他还是执迷不悟,你也算仁至义尽了。”
庾璟年一下跳了起来,高兴地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我是该再给三哥一次机会,说不定他之前害我,也是迫不得己,就像刚才程先生用我的属下来胁迫我一样。”
沈沅钰见他高兴得像个孩子,知道他为人虽然冰冷,但是却极为重情重义,三皇子的背叛,他心里肯定万分痛心难受。
她就笑着给他打气:“你尽管去吧!一定要帮三哥洗清冤屈。”
庾璟年道:“阿钰,如果有一天,三哥还是……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沈沅钰笑着道:“今天的这个决定,是咱们夫妻俩共同作出的决定,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后悔。阿年,我也像你一样,相信三哥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你就放心地去吧。”
“好!”庾璟年这才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飞快地退了回来,在沈沅钰的脸上亲了一口。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此时,刑部天牢里,三皇子正被关在天字号房中,几天之前,关在这座牢房的人是太子,如今太子已经驾鹤西游,而关在这里人却变成了三皇子。这算不算是讽刺呢?三皇子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正胡思乱想呢,远远的有人打着灯笼向这里走来。待走近了,三皇子才看清清楚了。
是王菁。
三皇子不由兴奋起来。“王妃,本王在这里!”
王菁顾不得身边陪同前来的刑部官员,急走了两步,上得前来。三皇子将手从监牢两根铁条之中伸了出来,和王菁紧紧相握。
王菁哭道:“王爷,你还好吗?”
陪同王菁前来的官员见此情形,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三皇子急急问道:“你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父皇态度有所和缓,要放我出去了!”
王菁道:“不是的,是我去求了皇太后,皇太后发话,才让我进来看您的。现在这件案子皇上已经交给了大理寺的方诺调查,方大人是一定会还您一个清白的。”
三皇子一听这话心里不由极度失望。“若是真有那么容易查出真凶,父皇又怎么会把我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