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开始了有十分钟,众龙舟要划过近十公里的水面,最后达到终点,一开始的起航虽然重要,但是中途的坚持更为重要,沈沅钰并不着急。
可是看了一会儿,跟在后面的船只渐渐开始分化,沈家的龙舟在沈沐的带领下渐渐和其他三大门阀的龙舟拉开了距离。但是,河东裴氏和皇室的龙舟却始终在最前面,和沈家的龙舟的距离不是拉近了,而是越来越远了。
眼看着过了一半的路程了,情况一直如此,没有丝毫转变。皇室和河东裴氏齐头并进,沈氏紧随其后。沈沅钰不由暗暗奇怪,庾璟年和三皇子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也该呈现出一些端倪了。
她抬头去看主席台,离得并不远,能看见庾璟年和三皇子的表情,两人一点儿着急的意思都没有,还在优哉游哉地喝酒。
沈沅钰压下心中的不解,等着看后头的好戏。
龙舟越去越远,转眼只剩下一个小点点了,可岸边的欢呼声还是响成一片。因为各家达官显贵的棚子建在半山腰较高的地方,沈沅钰依稀还能看见各家龙舟的相对位置,路程已经过了三分之二,河东裴氏仍然遥遥领先。
这下沈沅钰已经有些着急了。
因为龙舟越去越远,各家已经看不清楚比赛的情况了,就有小厮不断地打探了进来回报。庾璟年留下了一个小厮在这里,专门给沈沅钰打探消息的。
沈沅钰正自焦急,就见那小厮一脸喜色地跑了进来,“二奶奶,沈氏的龙舟后程发力,已经渐渐追上了河东裴氏。”
沈沅钰不由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挠了挠头:“好像是河东裴氏的龙舟出了问题,舟体进水下沉,搞不好有可能翻船呢!”
高台上,太子庾邵恒得到了同样的回复:“河东裴氏的龙舟油漆出了问题,如今舟体进水,已经无法前进。”太子一脸的云淡风轻,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暗地里,他已经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了。谁也不知道,他暗中筹措了二十万两银子,辗转在黑市投注到河东裴氏的名下,若是河东裴氏的船出了问题,二十万两银子就要打水漂了。
大皇子也是如此,他投了十五万两。本来陆氏之死就叫他心中憋闷无比,又见每一年都运作得顺顺利利的比赛,今年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不由大怒,脸色已经变得青紫。
庾璟年和三皇子对望一眼,庾璟年起身站了起来,拿着一杯酒走到太子的面前,道:“殿下,今年的龙舟比赛可真是一波三折,精彩绝伦啊,从前每一年都没有什么悬念。今年这样,才有一点儿意思,您说是吗?”
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偏是一双眼睛精光闪闪,闪过一道道冷冽的寒光,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太子目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掩饰过去,“可不是吗?比赛嘛,就该如此!”
庾璟年又举杯遥祝道:“大哥,您说呢?”
若是平时,庾邵宁还有心力敷衍一下庾璟年,可他刚死了老婆,如今又输了个底掉儿,心里只觉憋屈不已,就忍不住哼了一声。
一众世家大族子弟纷纷侧目,都知道几位皇子之间明争暗斗,庾璟年是铁杆的三皇子支持者,没想到在这龙舟赛上,众位便剑拔弩张了。
这时候三皇子也举杯走了过来和庾璟年并肩而立。二人都是顶尖的美男子,芝兰玉树相互映衬,一时叫人简直移不开眼睛。
三皇子笑道:“这样的好日子,我与安仁祝太子和大哥万事顺意,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哈哈!”
三皇子这简直是在太子和大皇子的伤口上撒盐了,这下就连一向心机深沉的太子都沉下脸来。
庾璟年和三皇子对望一眼,快意之色一闪而逝。
那边龙舟比赛已经结束,河东裴氏的龙舟因为油漆出了问题,船体开裂,最后江水倒灌而入,船都翻了,连比赛都没有完成就无奈退赛了。
导致押河东裴氏获胜的人赔了个底朝天。而兰陵沈氏则是趁此机会一举夺得了第二名。
当然,第一名毫无悬念,没人会去赌,大家赌的就是谁家是第二名。
庾璟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沈沅钰正在眉开眼笑地看着蕊心在那里点银票,要说这地下钱庄的信誉还真不是白给的,比官家的钱庄还是给力,这么一会功夫,就把沈沅钰赢的那三万两银票给送到了沈家的棚子,沈家又派人给她送了回来。
庾璟年看着她一副守财奴的样子,哭笑不得地道:“就这么高兴?”
“一转眼就赚了两万两银子,百分之二百的利润,当然划算。”庾璟年撇撇嘴,“这么点儿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沈沅钰这才想起,这位爷可是一口气押了一百万两银子,不知那地下钱庄上哪儿去弄三百两银子赔给他去?
那边太子已经打道回府了,庾璟年看看快到了正午,天气渐热,就吩咐车夫套车,带着媳妇一起回家。
马车上沈沅钰终于忍不住问道:“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庾璟年嘿嘿一笑:“这事儿说来话长。”
沈沅钰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谁知道他顿了顿又道:“这事儿涉及到朝廷机密,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沈沅钰气得牙根痒痒:“哪有你这样的,话说到一半,把人家的胃口吊足了,就不肯再说了!快说快说!”
庾璟年早就摸透了她的脾气,就是一个好奇宝宝。这也是前世沈沅钰作为律师的职业病,什么事儿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否则心里就不得劲。“叫我说也成,你给我什么奖励?你跟我在马车上来一次,我就告诉你!”
“你你你!趁火打劫,好不要脸!”沈沅钰俏脸通红,忍不住丢了个靠枕过去,庾璟年抱住了,笑道:“那我退让一步,要不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沈沅钰是真的心里痒痒,没奈何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庾璟年黑了脸,“这算什么呢?得亲这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沈沅钰无奈,蜻蜓点水地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口。正要逃开,却被庾璟年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脑袋,沈沅钰立刻就动不了了,庾璟年嘴唇就覆盖了上来,顷刻之间,沈沅钰只觉得呼吸被夺……
这一个吻也不知过了多久,真到沈沅钰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庾璟年才终于放开她。沈沅钰一边喘气一边使劲推了他一下,“混蛋,你要憋死我吗?”
庾璟年见媳妇面色酡红,有如胭脂,胸口更是随着她喘气的声音一起一伏的,真是恨不能立刻就把她就地正法了。不过想想她刚刚经历了陆氏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现在怕是没有那个兴致,只好作罢。被骂了,反而高兴的哈哈大笑。
两人打闹了一阵子,沈沅钰没好气地道:“这下该告诉我了吧。”
其实沈沅钰就是不让他占便宜,庾璟年也会耐不住告诉她的。他做成了这么一件大事,让太子和大皇子都栽了一个大跟头,没人分享一下他的愉悦,他也会憋坏的。就道:“咱们大晋最近几年风调雨顺,近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太大的战争,所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有一些积蓄。这次户部有人上了一个折子,说是大晋有大量的银钱从地下渠道流入到了北燕和益州两地,皇伯父看了之后,十分震惊,就派我调查此事。”
沈沅钰一愣:“洗钱?”没想到在古代金融业尚不发达的今天,就有“洗钱”这么高大上的行当了。“户部还有人能发现这一点,还真是藏龙卧虎。”
庾璟年感慨道:“说起来,此人倒也真是个人才。他写的那份折子也是数据详实,文彩横溢,据他粗略统计,每年通过地下钱庄流出大晋的银两怕不有七八百万两之巨,顶得上全年国库收入的七八成了。”
沈沅钰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皇上也要重视了。户部那个官员叫什么?还真是个人才!”要知道那时候人们学的都是四书五经,玄学经典,懂得银钱经济的人可真不多。
庾璟年道:“这个人你也当听说过,他叫路萧然,一介寒门之子。不过他父亲乃是吏部尚书。”
沈沅钰顿时愣住了。要不说人的才能和品格有时候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这个路萧然人品不咋地,但是这份实干的能力,整个大晋也屈指可数了。
沈沅钰感叹了一下,就叫庾璟年继续说下去。
庾璟年道:“我接了皇伯父的差事,派人慢慢查下去,结果发现地下钱庄规模之大,势力之庞杂,简直触目惊心。不但牵涉到北燕和益州的势力,大晋几乎所有的高级士族以及皇族都有插手其中,从中取利。每年流经地下钱庄的银两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沈沅钰想了想,官商勾结,权贵作为后台,这和前世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同,这种行业获利太过容易,也就难免有各大家族甚至皇族插手其中了。
庾璟年哼了一声:“我查到,太子和老大在地下钱庄中都有干股。哼,他们是把地下钱庄当成自己的钱袋子了,可最后倒霉的还是普通的百姓。”
庾璟年道:“我把这件事的调查结果告诉了皇伯父……”
沈沅钰插嘴道:“皇上是不想揭开这个盖子是吧。”
庾璟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点点头。
沈沅钰道:“既然这事牵扯到那么多皇族和士族,若是皇帝真跟他们玩真格的,岂不是朝中绝大多数大臣都要被处置,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所以皇上这么做是对的。”
庾璟年叹了一口气:“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和三哥商量之后,就想出这么个主意。这地下钱庄的运行,一个是放印子钱,一个就是设置盘口,进行赌博。而每年的端午节,他们都要设置盘口赌龙舟比赛,这是一年一度最大的一场的赌博,每年参与的银钱高达几百万两,地下钱庄通过控制比赛结果而获利。我调查到,这次内定胜出的队伍就是河东裴氏,因此我便在裴家的龙舟上做了手脚。又凑出一百万两银子,分十次押在了兰陵沈氏的名下。皇伯父听说之后,也十分支持。”
沈沅钰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对付太子和大皇子?”
庾璟年哈哈大笑道:“这次太子押了二十万两银子,老大押了十五万两银子,都押给了河东裴氏,这一次他们是要血本无归了。况且他们也是庄家,也参与这次的赌博,所以这次亏的就不是这么一点半点儿了。”
沈沅钰道:“那你就不怕地下钱庄不给你兑现银子?那可是三百万两啊!”
庾璟年笑道:“放心吧,就算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信誉,他们也不会不把这银子吐出来的,因为地下钱庄最大的股东,就是天机阁!”
沈沅钰吃了一惊:“居然是天机阁?”以天机阁如今在三国黑道上的地位,为了自己的信誉,他们的确是不会在乎这三百万两银子。
“天机阁,还真是无处不在呢!”又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次坏了天机阁的好事,让他们颗粒无收,你就不怕他们派人暗杀你吗?”
庾璟年道:“我早已经在他们的暗杀名单上了,怕什么呢?”
沈沅钰到底还是担心他的安危:“那你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带上足够的侍卫保护自己。”
见庾璟年点头,她才又道:“刚才听你说起,每年的龙舟大赛,其实都是各方势力暗中平衡过结果的,每一年的名次也都是内定的,他们为了家族庞大的利益,肯定对龙舟比赛十分重视,你又是怎么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在河东裴氏的船上做手脚的?”
庾璟年道:“这还要多亏了天机阁帮忙,我花了两万两银子,叫人从天机阁中采买了一种药剂,涂抹在船体之后,会令油漆失效,令江水灌入,在比赛之前我叫人悄悄潜入水底,将药剂抹在河东裴氏的船上,他们的船划到一半就开始灌水进来,自然就不能比赛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可真够坏的!”沈沅钰哈哈大笑:“若是天机阁知道你买的这东西是害他们自己来的,他们还肯卖给你就怪了!”
庾璟年大为得意,然后又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天机阁内人才济济,各种新奇的东西层出不穷,譬如弩筒,譬如这能让油漆失去效果的药剂。听说天机阁正在研制几种攻城用的器械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若是能把这批人收归大晋所用,我大晋的军力必然能上升一个台阶。”
沈沅钰听到这里只觉脑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正要再想,却听见车夫禀报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将军、夫人,前头有马车拦住了去路,说是北燕真定长公主想见您二位一面。”
沈沅钰想起真定长公主那个奇怪的眼神和表现,就把刚才的那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庾璟年皱了皱眉头,“她来做什么,不见不见!”
就听见车外响起一声轻笑,“大将军这么快就把故人给抛到了脑后,还真是无情呢!”原来真定长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马车走到庾璟年和沈沅钰的车前。
庾璟年就挑起了车帘,冷声道:“我和你非亲非故,谁是你的故人?你可莫要搞错了!”真定长公主长得美则美矣,可他对真定长公主可没有丝毫的好感。当年真定长公主曾经对她表示过爱慕之意,庾璟年想起来更是厌烦。
真定长公主却并不生气:“大将军,夫人,你们连马车都不肯下,堂堂大晋上国,以中华正统自居,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庾璟年根本不上她的当,“有话快说,本将军没空陪你在这里磨牙!”庾璟年一向无法无天,何况这长公主又不是大晋的,就算是下了她的面子,谁又能管得着呢!
沈沅钰见庾璟年对她这样不假辞色,不由心中大爽。
真定长公主脸色冷了下来:“大将军,你以为本宫是想要纠缠你的意思吗?你也太过自恋,本宫此来,不过是想和你的夫人说两句话而已。”
沈沅钰本来不想开声,这时只得道:“我与长公主如同天上飞的鸟和水里游的鱼,没有任何交集,长公主有什么话好对我说的?”
真定长公主妖媚一笑道:“从前或许是如此,但是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要作一个宅门里共同生活的妯娌了,你还能说咱们没有任何交集吗?”
此话一出,不要说沈沅钰,就连庾璟年都惊呆了。
“你说什么?”庾璟年沉声问。
“我是说,本宫即将要嫁入琅琊王府,嫁给四爷庾涛,和将军夫人做妯娌。今天本宫不过提过来给大哥大嫂请个安而已,没想到大哥大嫂竟然如此怠慢于我!”
庾璟年和沈沅钰对望一眼,都有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这怎么可能?”
等真定长公主返回自己的马车,沈沅钰吁了一口气道:“真定长公主应该不是在胡说八道!”便把今天她忽然出现在皇船上,并且对她说了“等着我”三个字学说了一遍。
庾璟年皱着眉头:“这个女人,一看见她就让人浑身不舒服,不管她能不能嫁进来,都要离她远一点。”
沈沅钰点了点头。若真定长公主说的是真的,琅琊王府本来就已经乱成一团的后宅,就会又添一个变数。再有,慕容圭不叫她嫁入高门大阀,叫她嫁进琅琊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说的都是真的?皇上真的要把真定长公主赐婚给涛哥儿?”琅琊王府荣华院中,袁王妃一脸惊喜地看着宋嬷嬷,至今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宋嬷嬷道:“宫里都已近传开了,那还有假的,听说很快就要下旨了。老奴听说那真定长公主不但身份尊贵,更是生得十分美丽,提前恭贺王妃了。”
“好好好!”袁王妃激动地在地上走来走去,“我差点就叫人去裴家提亲了。”庾涛的婚事一波三折,袁王妃着急给他娶媳妇,可是又没有合适的。如今竟然落下这样一桩大好的婚事,这若是娶了真定长公主,那可不是比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吗?
“这是天助我也!”庾涛继承琅琊王府的爵位,不过就是比起庾亮少了一个原配嫡子的身份罢了,等他成了慕容圭的小舅子,北燕国的驸马,身份哪里还会低过庾亮呢!
庾璟年和沈沅钰回到王府。先是联袂去了郗氏那里,把今天赛龙舟的趣闻讲了一些给她听。天气热,郗氏不敢出门,不过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爱热闹的人,听见孙子孙媳妇说起来这些,妙趣横生的,也跟着高兴。
正要留他们在她这儿用晚饭,就见有个丫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老太太,二爷,二奶奶,前头来了一位公公,说是宫里来的,要主子们赶快到大堂那里接旨去呢!”
郗氏唬了一跳,急忙吩咐小两口,“宫里也不知道来了什么旨意?你们也赶快回去收拾收拾接旨吧!”
庾璟年和沈沅钰对望了一眼,同时想起了真定长公主。
两人沐浴更衣,收拾妥当,来到大堂,见满府中人,从庾文泰往下已经都来了,包括挺着个大肚子的阮氏。
宣旨太监见人来齐了,就展开圣旨,抑扬顿挫读了起来,圣旨辞藻华丽,写得很长,中心思想只有一句话,就是把真定长公主赐婚给四爷庾涛。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宣旨太监读完了圣旨,将圣旨交给庾文泰供奉起来,这才道贺。庾文泰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这件事代表了什么。倒是袁王妃激动非常,叫人准备了厚厚的红封,这才送走了宣旨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