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孙幼麟等人尽皆退回了内宅,也并无太大的损伤,加起来也有七八人,但于维道这边却有将近二十人,几乎要将浴室外的小天井都站满了,人数上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可即便如此,陈沐仍旧大言不惭,声称要让于维道等人无法活着离开,于维道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一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你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与你父兄一般,不识时务,不识好歹,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眼下是甚么样一个状况都分不清,还妄图成甚么大事,简直可笑至极!”
于维道此言一出,倏然凝住了笑容,抬起手来,诸多杀手纷纷抽出兵刃,只待他左手落下,便是一场血战了!
孙幼麟走到陈沐身边来,压低声音道:“先下手为强……”
陈沐却是看了看外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摇了摇头道:“还不是时候,我得拖一拖,你能看得出这老儿甚么底细么,只要能激怒他,引起话头就行。”
“为何要拖……”孙幼麟刚问出口来,见得陈沐眸光,也没再问下去,而是朝于维道上下扫视了一眼。
孙幼麟年纪虽不大,但江湖阅历很深,他乃是蔡李佛拳的传人,这门拳法讲求众家之长,所以闯『荡』江湖也是弟子们的修习方式。
也只是简单的一眼扫视,双眸便亮了起来,身子一僵,足见心中的激动与兴奋!
“难道是他?!!!”
陈沐见得此状,也赶忙催促道:“有话快说!”
孙幼麟又往于维道腰部扫了一眼,这才朝陈沐道:“二少,如果我猜得没错,此人应该是七麻子的徒弟!”
“七麻子?这又是甚么人……”眼看着于维道要发难,陈沐也等不到孙幼麟回答,当即大声朝于维道嘲讽说。
“不过是捻军余孽,七麻子的落拓徒弟,也敢口出狂言,谁给你的自信!”
七麻子三个字一说出口,于维道竟是被陈沐成功激怒了!
“师尊杨辅清乃堂堂大英雄,岂容你侮辱若此!”
“杨辅清!”陈沐不识得甚么七麻子,但杨辅清却是听说过的!
杨辅清本名金生,乃广西桂平人,因为认了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为本家,所以改名为杨辅清,乃是太平天国后期的大将和辅王,早年间便与哥哥一起参加了金田起义,可以说是太平天国的元老级人物。
后来太平天国覆灭,杨辅清又辗转各地继续反抗,天京陷落之后,他又剃发易容,潜回到老家桂平,周转于湖南、贵州和两广、安徽等地,结交和收拢了不少江湖武林人士,意图东山再起。
到了同治十三年,日本侵略台湾,大清朝议用兵,东南各地开始招兵买马,杨辅清觉得有机可趁,便潜到福建策划起义,结果遭到了内『奸』的出卖,最后被官府给杀了。
太平天国辅王众多,下场都不会太好看,子嗣后代遗落民间,知之者甚少,更何况杨辅清的一个徒弟了。
陈沐也很是疑『惑』,孙幼麟再如何见多识广,又是如何看出这于维道的真实身份的?
其实也是陈沐『逼』急了,一时激得孙幼麟灵光一闪,见得于维道缺了二指,又腰佩金刀,这才半真半假试探着诈唬一声,没想到果真中了!
陈沐虽然知道杨辅清的事迹,对他徒弟却是从未听说过,此时便将眸光转向了孙幼麟。
孙幼麟心领神会,当即开口嘲讽道:“杨辅清就已经是条丧家之犬,四处奔命,最终被兄弟出卖,受缚于,在福州被斩,不可谓不可怜,你不过是个弃徒,连丧家犬都称不上,又何敢如此张狂!”
孙幼麟曾听自家师父说过这些往事,毕竟太平天国就是最大的江湖帮派,他们的故事很容易被塑造成民间传奇,各个将领或者辅王的故事,也是被江湖人广为流传。
孙幼麟最喜欢听这些故事,甚至于往后行走江湖,闯『荡』天涯,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些传奇故事。
所以他对每一段故事,都铭记在心,若记得没错,这于维道本名该叫韦于道,韦姓也是广西本土常见的姓氏,为了隐藏身份,将名字颠倒过来化用罢了。
韦于道深得杨辅清真传,可惜卷入了太平天国余部的政治斗争,受到了师父的猜忌,被师父斩去二指,逐出了师门。
被孙幼麟这么一激,韦于道更是怒火冲天,这是他最忌讳也最引以为耻的过往,又如何能被人当面嘲讽!
“韦某人行的正,站得直,又岂是尔等宵小之徒能诋毁抹黑的,即便韦某人只是丧家之犬,不也一样将你偌大的洪顺堂玩弄于鼓掌,拆散个七零八落么!”
陈沐听得此言,双眸变得冷峻肃杀,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质问道:“这般说来,我父兄果是你们害死的了!堂堂天国余部,竟然与洋人勾结,还口口声声自称大义,这脸要是不要了!”
陈沐之所以让孙幼麟等人监视龚夫子,就是为了调查内『奸』幕后的黑手,如今也总算是真相大白了。
勾结洋人,唆使龚夫子通风报信的是韦于道所在的太平天国余孽,杀死父亲陈其右的,是在杜卡莉女伯爵号上,与弗朗索瓦密谋事情的特里奥领事,而兄长陈英,则直接死在了维京碎骨者的手里!
这一下,陈沐终于是将仇人都搞清楚了!
陈沐本以为内『奸』出在洪顺堂内部,这才不敢相信任何一个内部人士,迟迟没有发出江湖召集令,没有出面收拢洪顺堂的人,就是为了防备这些内『奸』。
如今总算是搞清楚,没曾想竟会是外部的敌人,收买了龚夫子这样的外围人士。
这样的结果让陈沐感到意外,却又感到庆幸。
因为内『奸』不是洪顺堂的人,起码说明洪顺堂没有辜负父亲陈其右,更重要的是,陈沐往后就可以放心召拢旧部,重建洪顺堂,无论是洋人,还是太平天国或者捻军的余孽,他都可以报仇雪恨了!
韦于道对此似乎没有太多的羞耻感,稍稍昂起头来,朝陈沐承认道:“是又如何,陈其右掌管偌大的洪顺堂,却处处忍气吞声,白白浪费了这许多人马,若将洪顺堂交给我们,必将让天王的福音再度降临人世!”
“师父当年若不是与陈其右一般不识时务,也不会被『逼』得节节退败,若不是拎不清自己的处境,便是与日本人合作,亦或者与红『毛』番携手,漫说台湾岛,便是福建和两广,都将收入囊中了!”
听得韦于道的抱怨,陈沐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杨辅清会将韦于道逐出师门,此人根本就唯利是图,没有任何民族荣誉感和原则!
陈沐之所以要掏此人老底,一来是为了拖延时间,二来则是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
如今两样都做到了,他已经确定了杀死父兄的真正幕后黑手,而且这些余孽与洋人似乎早有勾结,只怕还要继续密谋甚么见不得人的大勾当!
二来,拖了这么长时间,想等的人估『摸』着也该到了,陈沐也就不必再啰嗦了。
“韦于道,你该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你若引颈就戮,我就放过其他人,否则就别怪我冷血无情了!”
韦于道微微一愕,而后便大笑起来:“哈哈哈!简直就是睡不醒,且让我打醒你这懵鬼!”
如此说着,他便抽出金刀来,周遭众多杀手顿时朝陈沐一拥而上!
芦屋晴子也是大骇,褚铜城等人赶忙冲上来解救,然而浴室的门太过狭窄,双方人马就如同大『潮』涌入细瓶口,未能接近陈沐,只能疯狂地进行着夺门之斗!
陈沐的唐刀有点长,如此『逼』仄的场合下,敌我混战,也施展不开,只能束手束脚地防御。
他不断往四周扫视,似乎一直在等待甚么,孙幼麟也只能施展拳脚,死死保着陈沐。
“二少,撑不了太久了,你到底在等甚么啊!若有底气,现在就可以爆了!”
孙幼麟拳脚齐出,如发怒的铁螳螂,没有刀剑掣肘,反倒如鱼得水,那空手夺白刃的功夫,也着实让人头皮发麻!
然而陈沐却没有回答,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等来那个人!
阴阳参同玄功正在体内运转,起码在陈沐的冥想之中,气息该是这般游走,不过他的身体并没有太多变化,除了手脚时而发热,时而发凉之外,也没甚么内力外放之类的玄妙情况出现。
但他施展大洪拳的诸多招式,但凡近身的,都会被他打飞出去,整个浴室也是『乱』作一团!
可敌人也是拼尽全力,周遭可谓刀林剑雨,陈沐的长刀无法大开大合地施展,也是憋屈到了极点。
更要命的是,韦于道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金刀出鞘,便朝陈沐冲杀而来!
此人能够隐藏身份,扮演一个八面玲珑的茅龙馆主,蛰伏民间这么多年,隐忍功夫有多厉害也就略见一斑。
许是隐忍得太久,一旦爆发开来,无论气势还是实力,都足以碾压在场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