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幼麟等人的正式加入,终于能够让陈沐有些底气了。
留下了褚铜城之后,陈沐本打算让他继续治疗,毕竟伤势还是不容乐观,然而褚铜城却并不愿意。
用他的话来说,无功不受禄,他还没有为陈沐办事,收了这副臂甲,已经算是预付了报酬,哪里还愿意留下来养伤。
孙幼麟等人毕竟都是见不得光的江湖人,也不愿光明正大留在洋人的租界里,便朝陈沐问道。
“你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陈沐也并不隐瞒,将杜卡莉女伯爵号的案子简单说了一下,众人消息灵通,对此事早有耳闻,洪顺堂让官府和洋人联手给铲了,也是让人惋惜和愤怒的。
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内幕,国人最痛恨的就是内『奸』,这是有着历史渊源的,所以孙幼麟等人二话没说,离开了租界,开始蹲守龚夫子!
他们都是老辣熟稔的江湖人,陈沐自是放心得过的,也就由着他们去做这件事了。
与二人分别之后,陈沐正打算回去,却见得管理马场的洋人老马夫领着合伯等人,从马场出来,正打算经过租界的侧门,离开这里。
陈沐没机会通知契爷林晟,只是吩咐合伯领着众人去投靠,此时见得,也就走上前来,再叮嘱几句。
虽说众人都非常的狼狈,但都是在官府大牢里头吃的苦,洋人虽然让他们住在马厩里,但对他们并没有如何打骂。
昨天夜里,陈沐也没细看,今日再见得众人,难免多看了两眼,却发现其中一名年轻人闪闪烁烁,畏畏缩缩,与其他人的热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虽然他已经极力掩饰,但终究没能逃过陈沐的眼睛!
似合伯等人,都是家里的佣人,陈沐再是熟悉不过了,可这年轻人却有些面生,陈沐难免皱起眉头来,难道说合伯趁着这个机会,想要将这个并非陈家佣人的年轻人,一并解救出来?
陈沐是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此时便朝老管家道:“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还有些话想跟他们说。”
老马夫起得早,是将陈沐与伊莎贝拉在马场上的打闹,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心里比其他人更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与自家小姐的关系,只怕不仅仅表面上这么简单。
再加上陈沐走在前头,而老管家只是跟在后头,连老管家对陈沐都这般姿态,老马夫哪里还阻拦,当即点头道:“阁下自便。”
如此说着,便退到了一旁去。
陈沐知道老管家是懂广东话的,便朝老管家道:“你也回避一下吧。”
老管家是亲眼见证了陈沐从碎骨者手里将那臂甲拿回来的人,对陈沐也有了全新的认识,哪里敢罗嗦,当即退到了一旁。
陈沐这才走到了那年轻人的前头来,朝他问道:“你是谁,为何我认不得你?”
合伯见得陈沐脸『色』凝重,当即要开口解释道:“二少,他是……”
陈沐却抬起手来,制止道:“让他自己说!”
在众人的印象之中,二少陈沐从来都是温文儒雅的柔和『性』子,在家里也从不颐指气使,对佣人们也不会以强权『逼』迫。
然而陈沐历经了这许多事,气质早已发生变化,尤其是收了孙幼麟等人之后,渐渐有了当家作主的觉悟。
众人见得陈沐如此威严的神『色』,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也都不敢再开口。
那年轻人神『色』躲闪,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答应,陈沐闪电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上臂,此人顿时惊呼出声来。
“啊!”
他下意识将手臂缩了回去,陈沐便知道,他的上臂是藏着伤口的!
被陈沐如此精准地揭穿了之后,那年轻人便警惕地看了看洋人老管家和马夫。
陈沐也顺势威『逼』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实话实说,要么把你丢回马厩!”
年轻人看起来也是就十六七岁,比陈沐大不了多少,假辫子早已不知去向,一头短发脏兮兮『乱』糟糟,脸上也污黑,但仍旧能看出他的底子是非常俊俏的。
兄长陈英是个爱玩耍的人,玩伴兄弟也都注重仪表,此人若不是落魄,估『摸』着也是个英俊的美少年。
许是怕了,这年轻人当即流下眼泪来,朝陈沐道:“二少,我是大少新收的小弟,当夜跟着大少上船了……”
“只是我没想到会这般惨烈,受了伤之后,不敢再动,只能躲在尸体堆里诈死,趁机跳水,才逃过一劫,跑回到陈家报信,却被官兵一并捉进了牢里,合伯谎称我是家里剪草的花王,才保住了我……”
本以为上船的都已经死的死,逃的逃,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条漏网之鱼,陈沐也是又惊又喜!
“你也在船上?!!!”
“是……我还见到……我见到二少跳海了……”年轻人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陈沐。
“你看到我跳海?这么说……你全都看到?”
“是……”
陈沐的心顿时狂跳起来,这年轻人见证了整个过程,也就是说,他同样看到了杀死父亲和兄长的凶手!
“是谁杀了我父亲和哥哥!”陈沐一把抓住了年轻人的领口,那年轻人也被吓住了。
“二少……洋人看着呢……”合伯赶忙拍了拍陈沐的手臂,陈沐这才松了手。
那年轻人的神『色』也缓了下来,朝陈沐答道:“当夜我与大少率先登船,原以为水手都在舱里睡觉,正准备放火,结果却中了洋人的埋伏,他们的人冲撞出来,四处放枪,大少为了保护弟兄们,说要擒贼先擒王,要去杀掉洋人的头领,结果被洋人的头领打了一枪……”
年轻人说到此处,已然是泣不成声,陈沐却久久说不出话来,死死捏着拳头,过得一会儿,平复了情绪之后,才朝那年轻人道:“你还能认出那个打枪的洋人头目么?”
年轻人满脸悲愤道:“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陈沐浑身颤抖起来,过得许久才松开拳头,朝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还有家人?”
“我叫颜如序,家父是怡和行的小掌柜,不过七年前病故了,母亲太过『操』劳,三年前也没了,家中就我这么个独孩儿,坐吃山空,没了余财,就跟了大少做事……”
怡和行乃是广州十三行之首,当时四大商行一年的收入,比国库收入还多,怡和行的老板伍秉鉴更是全世界历史上能排上前二十的超级大富豪。
虽然广州十三行已经是老黄历了,辉煌不复当年,甚至早已没落,但瘦死骆驼比马大,颜如序的父亲能成为怡和行的小掌柜,家境该是不错的。
兄长陈英虽然爱玩,但他常常真心结交好兄弟,而后拉兄弟入伙,为洪顺堂的事业添砖加瓦,从颜如序的话听来,可见他也曾是兄长陈英的玩伴了。
念及此处,陈沐便朝颜如序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颜如序顿感惊喜,但又颇有顾虑地偷看了洋人管家和马夫一眼。
陈沐当即安抚道:“放心,我既然能让你留下,就一定保你周全,你是兄长的朋友,那就是我陈沐的朋友。”
陈沐之所以留下颜如序,一来是因为他见证了整个过程,他认得出凶手的模样,陈沐想让他指正一下,到底是不是弗朗索瓦亲自动的手。
二来,这颜如序既是兄长的玩伴,那必然知道兄长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陈沐也想着偶尔能问起,缓解自己对兄长的缅怀与思念。
当然了,将颜如序带在身边,既能时刻提醒自己大仇未报,也能够为陈沐传递消息等等。
合伯见得此状,难免要上来劝道:“二少,这样会不会太冒险,毕竟这是洋人的地界……”
陈沐摇了摇头道:“不必担忧,我既然能安然无恙,兄弟们就不会有事。”
合伯也就不再多说,陈沐朝他们说道:“去找林晟林三爷,他会把你们都安排好的。”
如此说着,那老马夫也有些不耐烦了,上来催促,合伯等人才依依不舍,离开了陈沐。
陈沐领着颜如序回到客房,先找来伊莎贝拉的私人医生,给他诊治手臂,包扎妥当之后,又让仆人送来饭菜。
颜如序虽然许久未曾吃过这么好一顿饭,但进食之时却斯文温吞,不缓不急,颇有大家子弟的风度,这也让陈沐相信了他的出身。
陈沐也是担心夜长梦多,饭后便带着颜如序,找到了普鲁士敦,朝老教士说道。
“老师,我想去拜访蓝爵士弗朗索瓦,您能不能带我去?”
普鲁士敦听得此言,也是眉头紧皱,似乎有些看不懂陈沐的做法。
“你想干什么?”
面对普鲁士敦的疑问,陈沐也只好搬出自己早已想好的那一套说辞。
“我与弗朗索瓦没有私人仇怨,现在我成了伊莎贝拉小姐的扈从骑士,以后或许会经常见面,所以想跟他和解,赢得了他的谅解,以后也就顺心一些了。”
普鲁士敦恍然大悟,点头道:“这才是胜利者该有的姿态,陈,我为你感到骄傲。”
如此说着,也就简单收拾了一下,让领事馆的人准备了马车,带着陈沐和颜如序,前往弗朗索瓦的官邸。
陈沐也没法子放松下来,因为今次过去,可不是为了和解,他是要颜如序指认凶手!
“带着刀去和解,不太合适吧?”登上马车之后,普鲁士敦看着陈沐腰间的金银细装唐大刀,也有些皱眉头。
“这是伊莎贝拉小姐送给我的仪刀,是我身份的象征,当然要带着去,我是去和解的,不是去求他的,要让他知道我是伊莎贝拉小姐的人,这一点很重要。”
听得陈沐如此解释,普鲁士敦也就不再多言。
事实上,陈沐带着刀,心里也有些担忧,倒不是担忧和解不成,而是担忧颜如序果真指认出弗朗索瓦就是凶手的话,他会忍不住当场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