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崖夫妇与谢文载带着随从离开京城,海家宅子里顿时就清静了许多。
人口少了,事情也少了。家里的男人都不用去衙门工作,但也不是整天窝在家里。
海礁每日都要出门。不是去寻他的老朋友们一起玩耍,就是去拜访进京后新结识的友人。除了送年礼以外,他也要去看望自己拉拢到的属下与人手。快过年了,该送的礼就要送,该周济的钱粮也要到位,总要让人舒舒服服、酒足饭饱地过好这个年,才能体会到追随他的好处,日后也愿意继续以他马首是瞻,忠于他的号令。
另外,他未来岳家到了京城,他也要时不时过去露个脸,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好让岳父与太岳丈都高高兴兴地嫁女,他与庄敏仪婚后也能更加琴瑟和谐。
海礁几乎每日都不着家,相比之下,海长安就比他清闲多了。除了旗手卫的上司与同僚外,他在京中几乎没有关系比较密切一些的友人,便也省了送年礼的奔波劳碌。常家那头,他与嫡支完全不接触,对于亲生父亲所出身的旁支,也只是淡淡的。除了送过一次年礼,他就再也没进过常家的门。即使是那份年礼,也很简薄。在他看来,这样的礼正适合家道中落的常家旁支过年花用,可在眼高于顶的常家旁支看来,却是小气抠门得很,一点儿拿得出手的贵重物品都没有,不是吃的就是寻常衣料,分明就没把他们当成家人!
常家旁支的态度冷淡了下来,海长安也不慌不忙的。他本来就不想跟他们亲近,每每要因为对方过于殷勤的态度而烦恼。如今对方主动停止了巴结讨好他的行为,他还巴不得呢。趁着新年假期清闲,他正好留在家里好好陪陪妻子,教导儿子文武功课,再跟左邻右舍套套近乎,为日后的买房大计做准备。
与过于忙碌的海礁和过于清闲的海长安相比,前院的陆栢年则正常多了。他偶尔出门访友,大多数时候都会留在家里看书、练字、画画,日子过得悠闲。海棠担心他会寂寞,时不时会给他送些汤水点心过来,又陪他聊天,他心中也受用得很。
京中各部衙封笔放假,陆家的案子刚审了个开头就被中断了,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陆栢年已经找老朋友们打听过,知道自家族人儿孙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心中黯然之余,也很冷静。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若是掺和进去,陆家人不会感恩,他自己反倒要受牵连,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好不容易才结束了二十多年的流放生涯,回归自由身,返回京中安度晚年,若是再被家人连累流放,他这把老骨头恐怕就真的要葬送他乡了。
只是想到家中的不孝子孙,想到家中的亲人,他又难免会惦记着,期盼他们能保住性命,哪怕是革职还乡,只能种地为生,也好过死于非命。
海棠心细如发,陪陆栢年聊了几回天,就察觉到了他的心事,避了人小声问:“陆爷爷,您若是放不下家人,我陪您回去看看吧”
陆栢年苦笑道:“回去做什么我不肯为他们求情,不肯救他们的前程性命,他们见了我只会咒骂不休,那还不如不见。”
海棠道:“那您就悄悄去看两眼,别让他们看见你就是了。”
陆栢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头:“罢了。如今我只是心里有些惦记,若真的去见到了他们,哪怕没被他们发现,也没说上话,我怕我还是会忍不住心软,跑到老朋友们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就算没人与我计较,我也没脸再见他们了。”
陆家曾经是孙家的忠实走狗,没少帮孙家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同被流放西北的吴门故生里,就有人是被陆家算计迫害的。当初在边城时,若不是他同样被陆家放弃背叛,对方早就将他视作仇人了,又怎会与他交好,多年下来始终相处融洽他知道陆家如今是罪有应得,无论最终是什么下场,都是他们应得的。他凭什么拿着多年来共患难的交情,去要求陆家曾经伤害过的人原谅他们呢
他若是真的开了这个口,也就不配做老朋友们的朋友了。
陆栢年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着对海棠道:“好孩子,陆爷爷知道你是担心我。你放心,我只是一时伤感罢了。他们当初不顾念亲情,任由我在西北自生自灭,我回京后,他们也对我没有过好脸色。他们无情在先,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呢我有的是事情要操心,当真没有闲功夫去管不相干的人。”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陆栢年还给海棠展示了手中的设计图:“你瞧,新学堂的图纸已经出来了,我还要忙着仔细检查,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好赶紧修改过来,预备开春后开工呢。如今老谢不在,老曹也没来,这活就只剩下我能干了。”
他又指着图纸跟海棠解释,哪里的屋子需要多窗两扇窗,增加采光与通风;哪里的屋子靠水边,得注意防潮;哪里的学舍需要考虑冬天取暖的问题;充作藏书室的屋子还要配备防火设施;院子里种什么树比较好;后园也该种些菜蔬瓜果,好方便学生日常饮食……总之,他要考虑的事情又多又杂,他真的好忙啊!
海棠知道陆栢年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免得胡思乱想,便也知趣地没有说破。她顺着陆栢年的口风,提了好几个实用的小意见,陆栢年都觉得很不错。趁着他老人家埋头修改图纸时,她便寻借口告退出来了。
一份学堂的设计图纸,又能牵扯住陆栢年的注意力多久呢海棠心想,得再给陆爷爷找些别的事忙活,好让他没功夫去胡思乱想才行。
她回到自己房间中,给金嘉树写了一封信,不是密码信,但也没有在信封上留署名。她知道,金嘉树会认出自己的字迹来。
张路荣已经入了锦衣卫正军,成为海礁的新手下,但他还有几个小兄弟,仍旧替海家跑腿办事呢。如今还未过年,这几个少年中依然还有人守在海家附近,海棠打发墩子去找了一圈,就把人给喊来了。
她将信交给对方,让他去给金嘉树送信。哪怕对方露出了会意的偷笑,她也镇定得很。
是呀,她就是私下给未婚夫写信了,那又怎的!
信送出去了,暂时还没有回音。海棠也不着急,继续给二婶胡氏打下手,安排着家务。
如今家里中馈是由胡氏主导,她只在旁查漏补缺。她好歹做过多年宫中女官,也在宗室皇亲家担任过贵女的教养嬷嬷,自然知道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引导他人。胡氏有过多年打下手的经历,又在近日的实操中积累了一些经验,管家越发得心应手了。即使偶有差错,在海棠的引导下,也会很快修正过来。如此有过两三遭,她就再也不会出岔子了。
胡氏越做越熟练,海棠也能清闲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