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远要回京?
京师中得到消息的人暗暗心惊,而蜀中民众更是涕泪交流,日日都有来送行问安之人。城中宿老,送来万民伞无数,待得叶行远真的离去之时,更有耆宿拦在轿前,行脱靴之礼,以做留念。
他在蜀中的时间虽然不长,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按察使司,权知天州府的时间也短,未有如琼关那般的施政。但光是他彻查慈圣禅寺一案,最后连蜀王世子同一众官二代一起掉了脑袋,便无愧于青天之名。
蜀中百姓,感激涕零,一路相送,哭号之声不绝。
有识之士叹道:“叶大人不过弱冠之年,不过在蜀中查一案,便收尽民心。做官能如是,也真是不枉此生。”
有人驳道:“要像叶大人这般,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今朝廷,又有几个人能坐到?要是有人敢砍了一个犯罪的王爷世子,震慑宵小,这当地百姓民心何其易得?”
之前说话之人哑口无言。叶行远在蜀中做的事,不像他在北方做得那么复杂,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只要你有秉公执法的勇气,砍死一个犯罪的皇亲国戚,老百姓们自然会朴素的当你是清官。
奈何天下虽大,青史虽长,有这个胆色与公义的官员实在是少之又少。所以那寥寥几人,才会千古传颂,如今叶行远也成了其中一员,日后蜀中一地,遍布叶公子断案的公案传奇,将许多稀奇古怪的案子都附会在他头上。
说他身边带着一个神通广大的女剑仙,铲奸除恶,匡扶正义,故事精彩曲折,一直为蜀中百姓津津乐道。此是后话,便不赘述。
却说叶行远带着青妃、李夫人、陆十一娘、欧阳紫玉等人,又与蜀王府通了气,带了一大批珠宝。一路离了蜀中,坐船路过定湖,转到大运河北上,直往京师。
当然在此之前,他也投书于隆平帝,说明自己之意。隆平帝知晓他的心意,多有勉励。
叶行远更是心中笃定,一路上走得轻松自在,还顺便还乡探望姐姐,也算是衣锦还乡。姐弟相见,自是一番感伤,如今叶家不同往日,虽然人丁不旺,但也成了乡中望族。
叶翠芝为人和善,并不仗恃兄弟的权势欺人,在乡间口碑也甚好。
叶行远这几年间陆续给她捎来的金银,她一半买了乡间田地,另一半也顺着叶行远的意思,捐助社学、书院,延聘名师,如今归阳县读书风气浓厚,堪比江南诸省,人人都以状元郎为榜样,倒是人间教化之功。
这等情形当然是令人欣喜,叶行远便让姐姐继续下去,日后必有福报。
叶翠芝其实已经心满意足,这几年间兄弟出息了不说,她也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因是招赘女婿,故而将儿女都改姓为叶,也好承载香火。叶行远为她儿子起名为正,寄予厚望。叶翠芝欢喜无限,不过叶行远的婚事仍旧是她的心病,看到兄弟就忍不住要唠叨。
“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虽然事业为重,也总要成家才是。正儿虽然也算是叶家人,但终究要你开枝散叶,才算是嫡脉,爹娘再九泉之下,才好瞑目。”叶翠芝苦口婆心劝导。
叶行远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摸着鼻子道:“此事再议,我自然不会让爹娘失望,姐姐也不必过于操心。”
九世童身的问题到现在还没有解决,这几年叶行远东奔西跑,也查了不少典籍。都说这九世童身了得,不可轻易捐弃,他如今邱仙官之道,就更加不能随随便便给破了身。
只恨那最知道内情的小狐狸莫娘子一去五六年未有踪影,弄得叶行远想找人探讨一下这个问题都没处寻去,只能暂时搁置,等日后再说。
叶翠芝也知道兄弟如今的眼界宽了,她能选来的女子,必然也不入叶行远法眼,只得作罢。但看到欧阳紫玉,又劝道:“别的不说,欧阳家的小姐跟着你这么多年东奔西跑,如今也已长成,你总要给人家一个交待。
虽然举人家门第与你已不相当,但哪怕是娶回来当个妾室,总也是个了结。否则她这般抛头露面跟在你身边,总是不妥当。”
叶行远噗嗤一声笑道:“姐姐莫要开玩笑,那个女魔头岂是我能驾驭?欧阳小姐潜心剑仙之道,哪里会在意世间情爱之事,何况她是良家女子,怎能为妾。此事休要再提,若是让人听见了,只恐伤了颜面。”
他又解释道:“欧阳小姐已经多年未见,我也是到蜀中才与她邂逅,你莫要信口说毁了人家名节。”
叶翠芝自然不信,但也无可奈何。
欧阳紫玉也顺路回家,欧阳举人老了许多,看见女儿抱头痛哭。听闻她如今已经是六品剑仙,不由咋舌,原本想与叶行远攀亲的心思也断了,只拐弯抹角打听女儿的心思。
欧阳紫玉还是以前那般直爽,“小叶他虽然中了状元当了官儿,还是弱不禁风,那日在林中,幸亏我救他一命。果然世俗修炼之道,不如我一剑破万法。父亲放心,待我过几十年修行有成,自然来接引父母,一起同登仙界,享那无边仙福。”
欧阳举人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知道女儿前途无量,却也彻底绝了天伦之乐,抹着眼泪道:“只听说圣人之道,可以拔宅飞升,你修剑仙的,哪有这种事?再说几十年之后,你爹我早就撒手人寰,哪儿还等的着你?
但愿你剑修有成,日后翱翔天际,那为父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他再与叶行远见面之事,心中就更无芥蒂,光风霁月,叶行远感激他当年照拂,颇有回馈。欧阳氏子弟日后在归阳县也得大展拳脚,与叶家一般又形成了世家,这又是后话。
叶行远有事在身,不能在家乡多耽搁,留了三日,便与姐姐依依惜别,泛舟北上。
此去京师,快船还有半月时光。
在等待叶行远入京的这段时间里面,京城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小严相公在书房中生闷气,他招来了宇文经与顾炎修,恼怒道:“原本小顾的任命吏部早就该下来,不过宫里一直扣着不放,想来是陛下偏心叶行远,要给他拖延时间。等到叶行远返京,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顾炎修沉默不语,他原本就不想要这个天州知府,但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
宇文经本不欲与小严相公打交道,但如今也算是派系大事,他这个严首辅的心腹谋主总不能一再三缄其口。他思忖了一阵,便摇头道:“此事我们只需以静制动,陛下再怎么偏袒叶行远,这等一府知府任免之事,也不能由天子一言而决。历来都是吏部拟定名单定夺,内阁与宫中都只负责审核罢了。
蜀中如今官员匮乏,天州府不可能空缺太久,就算宫中一再拖延打回,也无法改变局势。只要叶行远没有被列在名单上,他就不可能转正为天州府正堂。如此一来,对首辅与顾大人来说反而是好事,不用出外,一样将事情办了。”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争这个天州知府,无非是想要让叶行远当不上天州知府罢了。
那么就算是皇帝用拖字诀,一直不定下天州知府的人选,叶行远三年期满,仍然是以“权知天州府”的身份回京述职,他想要的半级便宜便没有占到。针对叶行远的内阁诸公就等同于获得了胜利。
宇文经一向看问题清楚,这是切中肯綮之言。小严相公却有些不满,皱眉道:“如此一来,我们这番心思不是白费?何况我爹举荐一个如此出色的人选,居然不能手到擒来,岂不是大大损伤了首辅的面子?日后还有谁能信得过严府的本事?”
小严相公一向傲性,如今虽然只在工部挂职,也不过就是五品官员,但谁都知道他能量非凡,要想走严首辅门路的,都得从小严相公这儿着手。
他被人奉承惯了,也就养成了说一不二的坏脾气,这次天州知府事件迁延良久,让他心中不爽。
宇文经暗自叹气,无话可说。严首辅虎父犬子,小严相公分不清战略目的与手段,行事胡来,就怕未来首辅的一世英名,要丧在这个儿子手里。
顾炎修也像是事不关己,一直沉默不言。小严相公见两人三拳头打不出两个闷屁,越发烦躁道:“小顾,你放心,此事我既然打了包票,就不会让你失望。此次我就从司礼监着手,在叶行远进京之前,就要将御批拿出来,让他白跑一趟!”
他目光凶狠,语气坚定。宇文经与顾炎修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谁会失望啊!顾炎修巴不得一直呆在礼部,按部就班的等待升迁,这件事若是能拖过几个月,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偏偏这小严相公还要多事!
司礼监水深似海,便是严首辅的手都未必能伸那么长,何况伴君如伴虎,何苦去惹皇帝的身边人?万一玩出火来,又是谁来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