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胤沉默,静候。
林幻道:“既有警惕,就该有防备之心,那何人才能生出防备之心?试问一个从未见过白的人,好比天生瞎子,他能说出白天是什么样吗?自然是不能的,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见证了是非对错,才好辨别是非,才能保持警惕。我所言,不知侯爷可否认同?”
楚胤闻言,久久没有说话。
林幻这番话,其实已经是回答,并且是反驳了楚胤先前的问题——为何要对珠儿说那番话。
珠儿年幼,心性单纯,从未见过这世间恶事,又谈何居安思危?
所以要怎么办?
自然是需要教育了,不光是教育好的,也需要灌输一些充满现实性和争议的思想。
若说珠儿天生皇族,有足够资本保持她天真活泼不知世间险恶的性子,那楚胤就等同于自打脸了,他自己说了大晋子民该保持居安思危心理的,可不能厚此薄彼。
他不是深明大义吗?那就应该保持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心理,别想着什么特例,那是心思不正的才该有的心思。
所以,她对珠儿说那番话,何错之有?
果然,听了她的话,晋安侯沉默了。
林幻见晋安侯久久不说话,虽然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瞧不出喜怒,但她猜他心中必定恼羞成怒了,心中一阵冷笑得意。
再深明大义的人,也有私心的时候,他那样宠珠儿,事事都希望对方好,所以防她跟防贼一样,以为她三言两句就能把珠儿带坏了。
呵呵,人世间黑暗事情那么多,三言两语能带坏一个人,那真见到腌臜事情了还得了?况且,她说的那些言论又不是坏话。
在林幻的观念里,以后她的孩子要交朋友,除非对方是十恶不赦之人,否则她不会多管。谁都没有资格去干涉别人的人生,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教什么样的朋友是自己选择,只要不伤害自己,不与自己有太大道德差异,不违法犯罪,为什么不能做朋友呢?
就是犯人都还能有朋友呢。
她不过是对珠儿说一些话,被警告了不说,还被针对到现在,林幻心中不爽极了,只恨不得把对方怼死了才甘心。
让珠儿接受多元化教育不好么?非要养成跟楚家人一个性子,各个精忠报国,正直正义的才算好?
切!
“你说得在理,是本侯思虑不周了。”楚胤回道。
楚胤虽一向自我要求严格,却极少对身边有提点,一则他身边人行事风格也没什么差池,无需他提点,二则,他所见所闻,并非非黑即白,他知这世上灰暗事情颇多,才越发反感那等不入流手段。
对于林幻的印象,随着不断接触,总体来说,不良居多。
她是楼夫子相中的女学生,让清风观察至今,论优点,她除了才华,就是满心心机,满嘴谎话,再无其他。他心中无不惋惜遗憾,又十分厌恶她不走正道,他上次已提点过她,依旧不知长进。
白日里林幻对珠儿的话语,楚胤心中因存了偏见,把她定为居心不良之人,所以十分不悦,才想着找机会说其一二。
他并非多管闲事之人,若不是为了替夫子考察,又为了珠儿,他不会过问林幻的事。
本以为她已经是那等不无可救药之人,要好好教训一番,劝其日后好自为之,莫要对珠儿起不该有的心思,又打算这次回晋京,就撤销对其监视,从此不再关注此女动态。再有才华之人,若居心不良,也是枉然。
楚胤不是不知对一女子言辞指责,会令其颜面尽失,但他以为林幻这等女子,当他的面都能阳奉阴违,又何惧区区指责话语?
谁知他问责话语才开始,她的一番话,却让他对其有了新的了解。
能张嘴说出国家情怀的话语,不说女子,就是同等年纪的男子也办不到。
十三四岁的男子,大都在为科举头痛,整日埋头苦读,一心只求圣贤书,来日考取功名,好建功立业,大展拳脚。
但细问其预建何功立何业?少有人能说得出一番道理。
但林幻简简单单一番话,道出了年轻学子的人生理念,做人就该怀有远大目标,所见所学所做,皆因怀着为国家效力想法,而为国效力,便是不管作出怎样成绩,站于怎样高度,都怀着居安思危的国家情怀,如此才于国家有益,另大晋长盛不衰。
她虽行事有不妥,但心怀大义,又有国家情怀,对珠儿也无二心,可见她还是能往正道引导。
他知林家位低,有些时候她迫不得用一些手段,这无可厚非,但自古邪不压正,做人终究得走正道才能见光明。
她的投机取巧如今瞧着是有用,但长久以往,于人于己皆不利,他也不愿看到有才之人落得个不好下场。
他亲眼见证就有一例子。
当今世人只知施大师只有一个徒弟,就是他,但其实在他之前,师傅曾收过一关门弟子,十分重视培养。
但后来师父的恩师瞧出其心思不纯,急攻心切,练不了那绝世武功,成不了那天下第一,劝师父莫要对其抱有太大希望。
这番话被那弟子偷听而去,心中不服,越发勤学苦练,却发现不管怎么练,都不能再上一层楼,心中起了魔怔,偷学了那邪门武功。因着邪门武功助力,他武力进步很快,别人瞧着都夸其天才,就是师父一开始也没瞧出异样。
又是恩师瞧出门道,出手试探,探出邪功,师父震惊,劝其改邪归正,他说他可以控制,同样是功夫,分什么正邪?
也就在他说这话不久,他就彻底走火入魔,打伤了师父,逃之夭夭。
师父心中惋惜又难受,才起了不再收徒弟心思,直到他出现。
师父答应收他为徒时,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只走正道,任何邪门歪道都不可取,世人皆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诸不知早晚有一天会被反噬。
思绪回笼,落到林幻身上。
他如今看林幻也是这般,惋惜她的才华,不忍其走歪道,实则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才一次次想引导她。
林幻怔住了,她知道晋安侯是书中的正人君子,她的话可能会让高高在上的他心中不舒服,但以他的为人,他不会为难她。
若换做其他男子,估计就自尊心受挫,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了。
但她也没想到晋安侯会这么快认同她的观点,还有反思的精神,这就出乎她预料了。
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接话才好,这让她怎么接话呢?说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是万万不能说的,林幻心中思索措辞,还没想出来,就听晋安侯又说话了。
他说:“本侯心中有个疑惑,望林二姑娘解答一二。”
他是晋安侯,但他却用了“望”这个字眼,可见林幻那番话让他改观不少,连他对林幻的态度都有了缓和。
林幻忙道:“侯爷请问。”
他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等言论,林二姑娘是从哪里学来的?”
林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