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镜安望着眼前的女人,她洁白小巧的脸庞,乌黑柔顺的发丝,小小的樱桃红『色』的嘴唇,还有那双乌溜溜水灵又倔强的眼睛,不正是薛漫真吗?
这是陈镜安心中最完美的形象,虽然她的个『性』远没有看起来这么美好,她有些小脾气,有洁癖,爱吃醋,喜欢幻想,很多女孩子有的『毛』病她都有。
但在陈镜安眼里,她依旧是最好的,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爱自己,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自己。这是薛漫真死了以后,陈镜安才慢慢明白的道理,而越是明白,痛苦便越深,死去的人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可是现在,薛漫真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那样的真实,那样的美丽,已然触手可及。
陈镜安忍不住走近前去,看着薛漫真可爱的模样,伸出手去,在她细腻柔滑的肌肤上轻轻抚过。
薛漫真轻轻低下了头,她看起来有些害羞,陈镜安『露』出了一丝微笑,问道:“你说你不是薛漫真?”
薛漫真抬起了头,眼神中的羞涩已经消失,道:“嗯,我说了,我是狸猫。”
“什么是狸猫?狸猫是什么?”陈镜安又问,他的手还是放在“薛漫真”的脸上,轻轻的抚『摸』着,这种感觉让他沉『迷』,是他最熟悉的触感。
“狸猫就是狸猫,狸猫是一个代号,是你内心化不开的东西,是你人格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薛漫真说着,伸手抓住了陈镜安的手,轻轻地摩挲。
“是吗?不可或缺,真的是不可或缺,你还能回来吗,漫真。”陈镜安一直盯着“薛漫真”,眼神一刻都不肯离开,他想念她太久太久了。
“薛漫真”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回来,但我一直会在你的心里,我也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你对那么多人都不可或缺吗?”陈镜安笑着问道,不管他嘴里问什么,他的眼神都那么柔和,他的声音都那么温醇,他再不是那个冷酷的警察,而是一个最温柔的情人。
“薛漫真”笑了笑,她的笑容那么灿烂,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厚厚的窗帘已经被打开了,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映『射』在她的脸上,闪出耀眼的白光,在光柱之中,能看到脸上细密稚嫩的绒『毛』。
“在别人的心里,我当然不是这个样子,你知道,狸猫很会变化,一会儿是这样,一会儿是那样。”
陈镜安点点头,好像懂了,道:“明白了,那你在别人心里,就不是薛漫真了,或许是王漫真,李漫真。”
“薛漫真”又笑了,道:“不是谁都叫漫真的,也许是个人,也许不是人。”
陈镜安把手从“薛漫真”的脸上挪开,他眼神里的『迷』恋和深情在慢慢消失,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
“薛漫真”望着陈镜安,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话,叫‘万恶『淫』为首’?”
陈镜安道:“我知道,是说这世上一切恶的根源,都来自于过度的欲望。”
“薛漫真”咯咯笑了起来,道:“看来你的确知道,很多人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指『淫』邪、『色』欲是恶行中最严重,可哪里是这个样子?人的贪婪,对现状的不满,才是一切恶行的根源。”
陈镜安没有说话,他继续听“薛漫真”说着,她说道:“人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无所谓善,亦无所谓恶,只是有着生存和繁衍下去的欲望。欲望和欲望交织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每个人都在其中,每个人想要的多一些,这网就增大一分,人也就被网的越紧,网住了自己,也网住了别人。你看看外面的这个世界,谁能逃离这个网?
人类以社会的名义纠合在一起,以善为经,恶为纬,织了一张无人能逃的大网,让每一个人在欲望、矛盾、虚无中度过一生。一代又一代的人,遵循着原始的力量向前,可我们既不从过往的历史中汲取经验和教训,也无法在当下享受生命的美丽,最终,只能自欺欺人的走向没有终点的未来。
可又有什么办法,人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从蒙昧中走来,以为我们是神的子民,给自己的生命赋予诸多意义,那些幻想和谎言被我们称之为文化,但到头来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人类靠着这种欺骗建立了自己的文明,这些文明建立在虚伪和假设之上,可我们却坚信不疑。
人类以不知死亡的态度去活,去探索去发现,到头来终将明白,我们所坚信的,建立了我们人生的信念,希望、惧怕,爱与恨,不过是微粒的偶然排列组合;激情、英雄气概、深邃的思想与强烈的感受都不能留住生命使之逃离死亡;世世代代的劳苦,所有的热情,所有的灵感,所有辉煌的才华注定要在星系茫茫的死亡中消逝,人类成就的殿堂终归要埋在宇宙废墟的瓦砾中!”
“薛漫真”对着陈镜安说了一通话,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可说出来的内容却不是那个样子。
陈镜安一句不差的听下来,愣愣的看着她,沉思良久,道:“你说的最后一段话,来自罗素的《一个自由人的崇拜》,我曾反复读过,还是你推荐给我的。我无意反驳你,因为你说的并没有错,但我想用里面的一段话回复你,不管你是漫真,还是狸猫。”
陈镜安呼了口气,道:“人的生命是短暂而无能的。徐缓但确定的命运落在他和他的同类身上,无情而黝黑。命运无视善良,对毁坏也漠然,它只是在无情的路上滚着。人今天命定了要是去他最亲爱的人,明天自己也要穿过幽暗的门。
在致命的打击来到之前,他只有怀着崇高的思想使他短暂的日子变得崇高,轻视命运之奴隶的懦弱,在她亲手建筑的庙宇里崇拜,不怕偶然,使心灵免受制于表面生活的任『性』的暴虐,傲岸地向暂时容忍他的知识和批判的可抗拒的力量挑战,单独支持着一个厌倦的胆不屈服的阿提拉斯——那个他凭着自己的理想所塑造的世界,那个他不顾无知觉的蹂躏而创造的世界。”
陈镜安说完,“薛漫真”笑了,笑得特别灿烂,道:“这段话,也正是我要送给你的。”
这时,陈镜安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在急速下坠,簇新的房间,灿烂的阳光,洁白的大床,都在消失和破碎,仿佛被打破了的玻璃,他的人则在下落,下落。
和他一起下落的,只有那张白『色』的床,最后他落在这白『色』的床上,慢悠悠的飘『荡』了下来,最后落到了地上。
“陈镜安,陈镜安!”
耳边又传来说话的声音,陈镜安睁开眼,看到一个女人的脸,是薛漫真?
不是,原来是顾怜。
“我怎么了?”
“你睡着了,你的两个同事来了,他们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