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录好后,他放下笔,拿起抄录着诗句的纸笺,目光盯在上面琢磨着,“……诗句真是美到极处了,但这含义很模糊啊,单说沧海这两句,本身并无确切所指,这先不提,从诗意上讲,沧海月明珠有泪,给人一种苍凉的感觉,蓝田日暖玉生烟,又给人温煦的感觉……这两句放在一起,究竟想说什么……”
他盯了片刻,将纸笺搁到了桌上,沉吟起来,这时另一个中年男子伸手拿过纸笺,也揣摩了一番,“沧海这两句实在是美,即便没任何含义,放在那里,也足以打动人……”
这俩人是客卿身份,抄录诗句的中年男子是元贞的客卿左纪源,另一个是元吉的客卿宋文玉,虽说俩人并非以诗词为进身之道,但对诗词也颇擅长,因此元贞元吉来时便将他们带来。
他们这边短短评价着,那边元贞元吉俩兄弟咀嚼着这诗句,所得到的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感受。隔了一阵,元吉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向紫玉道,“紫玉姑娘可知此诗是谁所做?”
“就是一直进来拿东西吃的那位公子,你也看到过的……我随公子去后山,在松林里听到他在吟诵,就记下了。”
听到这个答案,元吉神情微微错愕,想了想,确实有些印象,对方年纪不大,是位十四五岁的少年,进进出出地抓花生瓜子吃,笑着摇摇头,“就这四句么?”
“是啊……公子说,单从这四句看不出意思来,要对照整首诗才能明白……”
“紫玉,你又多嘴了!”高挑女子本来安静地坐在那里,这时训了一句。
“原来姑姑对这几句诗也感兴趣啊,早做了评价了。”元吉一听,却是饶有兴致,向高挑女子笑道。
“恩,这几句诗有些特别的。”高挑女子这时也不好不开口了,只得短短应了一句。她虽是这种有些淡然的态度,但在元吉这边,却是高兴,对方是他力邀而来的,来了之后,却并不见怡悦,反嫌气闷,跑到外头散心去了,眼下有稍稍让她感兴趣的,倒是难得。
他一向很懂得跟对方打交道,这个契机自然不会白白放过,当下便以请教的姿态,同高挑女子聊起了这四句诗,元贞也插进来,因为谈的是诗句,而非私人话题,随后左、宋俩位也从旁说上几句,围绕着这上头,倒很快形成了一个话题,气氛稍稍热烈。
这时接近亥正,外头的人陆陆续续进来,其中几位穿过敞厅,直接向元贞元吉他们的位置走来,经过之处不断有人起身招呼,“傅老、岳老、严老……”,这几人也都一一微笑点头回应,但并不停留,一直走到元贞元吉的座位前,元贞元吉他们也都起身,虽说身份特殊,但对方基本都是京官出身,名望又高,就算是他们,也要持之以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福王殿下……昭王殿下……”过来的这几位含笑见礼,除了傅兴和其他两位诗会的主事,还有俩位长者,一位是岳阳,一位是严如松,俩人同傅兴一样,皆是致仕官员,诗词上的造诣不凡。他们这五位是今夜童山诗会诗作的评阅者。
高挑女子微笑点头,没有说话。
元贞双眼望着她,稍等了片刻,见她确实没有说话的意思,才向傅兴等人笑道,“诸位客气,刚来时已见过礼,何需再次见礼……傅老、岳老、严老你们三位都是孤的老熟人了,更不必拘礼才是……”
他这样说着,元吉也接着他的话同傅兴等人寒喧了一番。
“长公主殿下……福王殿下……昭王殿下……赛诗就要开始,良辰乐事,唯盼尽兴……”客套的寒喧过去,傅兴等人说道,他们过来便为了先行禀告一声,以示礼节上的尊重。
元贞等人都笑着点头,傅兴几位正要离去,元吉却拿起那张抄录有诗句的纸笺,递向傅兴,“傅老,你们看看,这四句诗如何?”
傅兴几位只得站住,接过纸笺,傅兴看了看,目光瞬间认真起来,随后将纸笺交给身边的岳阳,岳阳看后递与严如松,接着另外俩位也看了看,大家对视一眼,皆沉吟难言。其实这四句诗带给他们的,也同样是一种意象上的美感,但具体表达什么,他们也皆茫然。
“这四句有些像骈文,词藻华美,但感觉并非为了华美而堆砌,其中还是有意韵情感的……只是很难琢磨啊,恐怕得见了此诗全貌,才好评阅。”半响后,傅兴说了一句同高挑女子相似的话。
岳、严等人闻言,也各自点了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公子,赛诗要开始了,那位、那位公子还未进来,会不会真睡着了……他诗写得这般美,若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小婢想过去叫他……”傅兴他们正在交流着纸笺上的诗句,紫玉这时探过头去,附在高挑女子的耳后悄悄说道。由于傅兴等人还未离去,这边的座位又不够,不能请他们坐下,出于礼节,高挑女子同元贞元吉一样,不便落座,只能暂时站着,紫玉探头到她耳后说话,倒是没有她坐着的时候,惹人注意。
说起来,紫玉自然是对贾玮有些好感,一开始皆因对方随随便便又理所当然的举止,让她觉得好笑,她原本是个贫家女,跟了长公主几年,将这世间的繁华也基本阅尽了,但骨子里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来到此处,一个个才子正经斯文、温雅如玉,她敬慕是是敬慕,却难免疏离,贾玮这样一个很好玩的,似乎可以接近的才子,对她而言,非常新鲜,接下来又发生了水潭那边的事儿,她被贾玮连称几声姐姐,就更拉近了距离,眼下赛诗即将开始,还不见贾玮身影进来,她当真有些替对方着急。
高挑女子掉头看了紫玉一眼,片刻后,微微点头。
“公子,我就知道你心肠最好,肯定会同意的。”紫玉笑着讨好一句。
高挑女子不耐地挥挥手,赶走这个烦人的小婢,紫玉快步穿过敞厅,沿竹林小径出了后院门,往松林那边走去,走到半道上,一个人影迎面而来,紫玉站住脚步,定睛看了看,不是那个惫懒少年又是谁?
“喂,你还不快些走,赛诗就要开始了!”
紫玉不客气地冲着对方喊了一声,心里倒是欢喜。
“额,是你,姐姐……赛诗要开始了么……是他们让你来叫人的?不对,不对,没理由让姐姐来叫人啊……”对面少年的身影走上来,揉着额角疑疑惑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