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绕过前面的大殿跟着苍生来到后面厢房。僧人晨钟暮鼓,生活的很规律,四下里没声也没光,小和尚带着家丁们去了偏一点的屋子,而黎尧和央鸣被苍生安排在一间院子里,不大,但是干净雅致。
苍生推开对门,将亮起的灯盖上罩子,示意两人进屋落座,想必是打扫的很勤快,就连桌上白净的瓷杯沿都看不出一点灰。
黎尧:“这里...常住人吗?”
屋子里并不是很亮,坐在对面的苍生正习惯性的要倒茶,一拎才想起是空的,便又放下茶壶,回答道:“从前有位诚心的礼佛者长居东山寺,我也是听主持说的...二位想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嘴上说是“二位”,眼睛却是只看着央鸣,仿佛黎尧就是一个若有若无的配角,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对此黎尧到是没觉得什么,他一直在打量这位闻名遐迩的大师,对方的形象与他想象中的形象真是相去甚远,且不说别的,就是那三抹红色,就完全不像个僧人,倒像个...
呃,佛曰,不可云、不可云。
央鸣并不领情:“无事,不过是与我同行的这位想要一见您的真容。”
黎尧反应过来:“是的,因为我一路走来,所遇之人莫不敬仰大师,便想着来一睹大师的风采......”
他这话说的有点支吾,苍生楞了一下,然后慢慢展颜,白皙秀雅的眉眼都微微弯起,那两抹赤色更艳一分,橘黄的灯光在澄清妙目里波光般闪动,那样的神态又被肃穆的僧人打扮一冲,似真似幻像个书卷里化出的妖怪。
“不过是世人谬赞,”那声音低沉端正,吐字清晰,“闲来几句妄言竟被追捧至此,实在惭愧。不知这位施主是否是近来声明鹊起的黄泉阁下?”苍生又将话题引到央鸣身上去,就算是黎尧也能看得出他对央鸣很感兴趣。
“我为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高老庄名气近来确实不小,苍生很清楚黄泉是个黄毛蓝眼的,刚才的话只不过是想试探出这个“从颜值上来看一定是主要角色”的来访者,但这人不仅对自己的事绝口不提,反而对他身边那位相貌一般的很是上心。
奇怪...不对!
苍生的脑海里立刻有如名侦探般划过一道闪电,同时“咯噔噔!”的bgm也应景出现——莫非,莫非那家伙是易容的,带着□□?!
对,这年头很流行是废柴性格但亲和力很高的主角,比如吉井*久也好沢田*吉也好塔*米也好朝*纯一也好樱*集也好.......
!!!
他觉得自己真相了。
虽然那好像是acg流行的元素,但是在这个魔王都穿越到江湖来的操蛋世界里,又有什么不会发生?
这么一想,他对黎尧的态度好了不少:“还敢问这位施主的名号?”
黎尧想了想:“我不过是在高老庄,跟着我们的掌柜做点事。”
果然如此。苍生继续试探他:“原来施主便是高老庄的人,却不知那位黄泉掌柜是否...真能助人成念?“
黎尧点点头:“确实,可前提须得有缘。”
苍生喃喃道:“不,这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悖......我真的不想相信这些唯心的事情...”
“什么?”
“没什么,”苍生摆摆手,“以前考公务员考傻了留下的后遗症......我是说,这世上竟真有缘分一说,当真奇妙。”
黎尧也渐渐的习惯了大师这种即兴夹杂高深经文的说话方式,虽然每次听见还是会觉得怪怪的。
“对了,我想知道大师是从何处所知的那些道理?有些竟说的那么准那么妙,实在让我佩服不已。”
苍生:“过奖过奖,公务员红宝书上写的。其实小僧还有很多想法,但是考虑到要结合时代实际,很多举措都没法施行,要不然我还在这里和你们bb什么,早就权倾...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
黎尧听的云里雾里的,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还有很多手段没用出来,心里更是敬佩。苍生看着他充满崇拜感的小眼睛,心里也有点得意,总之是唬住了这个身份不明的角色,不过再说下去可能会露馅,触发“被人发现倪端最后跌下神坛”这个be线可就不妙,平时他也总是保持着和别人接触的时间,说话更是点到为止,这很有助于营造他的高深形象。
想到这,苍生用自己蹩脚的演技蹩脚地打了个蹩脚的哈欠,真的很蹩脚,要是他自己能看见的话,他大概会用一句歌词来形容。
“像没天赋的演员,观众一眼能看见。“
不过他自己看不见,而看见了的观众也都会很配合他的表演,黎尧也不例外的心理神会:
“天色已晚,大师想必是倦了,还请回去休息吧。”
苍生顺坡下驴:“日日诵读经文,确实有些倦怠......二位明日还要下山赶路吧,可是打算去那天泣谷?”
“正是如此,”看着苍生合掌起身,黎尧也拉着央鸣站起来,将他送到门口,“大师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吗?”
“并不知,若是得空闲,我也能跟二位去那仙境看上一看,”苍生推开门,想了一下,最后加上了一句将自己形象再次升华的话:
“若不是俗事缠身,我也倒真愿独自隐居山中,一心皈佛。”
黎尧的反应很配合:“大师的向佛之心真是——咦?”
那推开的门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黎尧伸出头一看,是个青衫的小童子,被门撞到了脑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红着眼,但是一声也没哼,表情看上去凶的很,好像要吃人。
苍生吓了一跳:“铁柱?”
这名字!好啊狗蛋,你有弟兄作伴了!
嗯?狗蛋......是谁?
苍生看他一脸疑惑,一边出去将那个孩子扶起一边解释道:“这是寄养在少林寺里的铁柱,平时和我亲的很,看我没回房,大概是躲在门外偷听来着...疼不?“
那小孩被苍生拉了起来拍拍屁股后面的灰,脸上一直保持着要吃人的表情,对此苍生倒是不以为意:“这孩子平时对人就没个好脸色...你疼不疼啊,说话!”
铁柱一把推开他,赌气一样地跑了。苍生只好无奈地和黎尧作别,跟着小孩离开了院子。
黎尧回到房间,注意力却依旧在那个冒出来的“狗蛋”身上。很熟悉,但是狗蛋究竟是谁?
这名字也真是傻,也不知是谁取的。
一直到和央鸣分别在不同的房间睡下了,他还是在想着这个土气名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会叫狗蛋,那么会是什么样的人?
会很善良?很为别人着想?会有很好听的声音和...有时候说出很气人的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么多,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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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尧站在无数浮浮沉沉的光屏前面,那些光屏以他为中心辐射状地散开去,数不清数量也看不见尽头,而没个光屏上面都是以不同人物为主角的第三视角,比如一个婴孩,一位少女,一名长者,这些画面无一不在按照时间快速推移着,就好像是无数被加速了的人生。
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生里,有一面光屏便显得格外特殊,倒不是因为精彩,只是因为,那是个被暂停了的画面。
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阵,那光屏便自动切换到眼前让他看的更清楚。
是一个人倒在血泊里的场景,想必就是这个光屏的主角,是个面容模糊的少年,身前停了一辆略有凹陷的轿车,车门已经被打开,露出车主焦急而惊慌失措的脸,四周是一些被吸引了注意力的路人,表情各异地看着这个车祸现场,还有家长捂住了小孩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黎尧能想象少年看见的场景,那会是很漂亮的蓝天,飞机拖出的航迹云长长的,末尾已经糊了。
“这次的任务还真是麻烦...麻烦的要死。”
黎尧听见“自己”用完全不同的、低沉好听的男声说道,然后又看见自己伸出了手伸向屏幕,而指尖与屏幕相碰的那一瞬间,血肉组成的身体就好像数据化了似的,分解成无数的淡蓝色字符融合进表面变成旋涡的屏幕,瞬间,“自己”就不再拥有实体,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些字符串好像在重新排列组合,宛如是将身体数据化,然后重新组织成一段繁复命令,那段命令编成的瞬间就开始生效,眼前已经从二维变成立体的场景里,血泊里的少年也化作了一串字符,并且和“自己”组合在了一起。
或者说,是自己剩下的意识部分,嵌入进了少年的脑中。编入那瞬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战栗感,如果心脏还存在着的话,那么它一定是在狂跳着,那种要让人绷紧全身的感觉久久不散,他听见自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说道:
“该死......等完成了回去一定要...申请提高福利。”
画面混沌起来,一切都分崩离析成了淡蓝色的字符,然后在“自己”的指令下,自动载入成新的场景,现实一些大体的模型框架,随后细节也渐渐填补出。
是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张飞速成型的床榻,雕花、锦缎、光影、厚薄、质感...可是有一点不对劲,因为床上有一个空缺的人型,就连被子也很配合的鼓囊着,但那人型却没有丝毫的数据填充进来。
“主角脑子进水,这解释挺好。”
一直看着房间成型的黎尧没有注意自己也拥有了身体,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话语也变了嗓音,显得更为年幼清脆。
“自己”走到了床边,此时一切都已经接近尾声,被子上只剩下最后一些花纹还没完全浮现出,他听见“自己”对着床上那个人型,轻声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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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兄?”
嗯?!
他翻了一个身,强烈的光感让他抬手捂住眼睛,他的光感一向都很强,这也使得他一般天亮就会自动醒来,黎尧睁开眼睛,央鸣正站在他的床前,而他身后的光线强度很明显已经不是清晨,而应该是午时。
“央鸣...不对,央兄...我怎的睡到现在?”
央鸣抬起手来用宽大的袖袍为他挡住一些光线:“大概是昨夜上山受了些累,无碍。”
黎尧坐起来甩甩自己的脑袋,大概是向央鸣说的那样,爬山爬的太累所以多睡了些,这一觉睡的也真是沉,好似连梦也没做上一个,他拿过衣服套上:“我起来的这么迟,想必耽误了行程,真是对不住。”
央鸣微微侧过了头:“不...其实马车出了岔子,想着该找你商量罢了。”
黎尧大致穿好了衣服,看着央鸣回避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有些不妥,不过同为男子,应该也没那么多忌讳...吧。
“出了什么岔子?”
央鸣放下手:“随我来便知。”
黎尧跟着他来到外面,通过小院的月门可以看见外面停着他们的马车,旁边围着一脸焦急的家丁们,还有双手合十的苍生大师。
苍生仍然是昨天的打扮,三抹红色看上去到没有那么显眼,整个人看起来沉静内敛了不少。
苍生:“是我的过错,居然让我那小徒闹出了这样的事,诸位莫急,我这就去将他找来。”
家丁们表面上说着宽慰的话,眉头却都皱得很紧,黎尧听了一会,便明白了前因后果,是一夜过去后马车上丢了个重要的零件,那零件不是一般木质能替换的,否则就是现场削个也成,缺了它,便无法行路,众人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叫铁柱的孩子最有嫌疑,不仅是半夜有人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出来过,今早醒来也是和零件一起不见了,就连苍生都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
铁柱并不是寺里沙弥,只不过是苍生为了叫着方便,名义上的小徒弟,算不得是什么真正的师徒。他是被寄养在少林寺的,寄养他的不知是什么来历的人,从不来看他,也从不捎个信,就连苍生也是隐约从自己的师傅那里知道是个权贵人家,说是为了破除他命里的大灾才将他送来庙里。铁柱平时最黏苍生,到哪儿都要跟着,就连这次来东山寺都赖死赖活地跟来了,将零件拿走摸约也是听见了昨天苍生说的那句“独自隐居山中”,心里赌气罢。
话虽如此,苍生也不知道着小崽子一气之下跑去了哪里躲了起来,东山比不得他所熟知的嵩山,下山的路倒是不险,可方圆四围都是沼泽草地,不宜人居,还能跑进山下林子里不成?
几人在这里干着急也不是办法,东山寺的僧人今天要在主持带领下诵经整日祭祀,脱不开身,苍生来这里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勉强给各个家丁分派了寻找的区域,然后再次对黎尧和央鸣致歉:
“都是我管教无方才出的岔子...”
不过是场面话,央鸣对此没有半点反应,他对别人的事情好像一直都不怎么上心,冷冷淡淡的,当然,那个“别人”里不包含黎尧。
黎尧慌乱的鞠躬回去:“大师不必如此,小孩子嘛...都是调皮的。”
苍生的表情很正经:“教不严,师之过,我既受他一声唤,就得对他负起责任来,并没想着开脱,二位回屋等候即可,我自去寻他。”
央鸣:“如此,便有劳大师。”
黎尧怎么会让苍生一个人去找,当下就说:
“我与大师同去吧!”
苍生点点头:“施主愿意,自然可以。”
央鸣没说什么,也跟了上去,三人越过禅房与书阁,走上了一条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是郁郁葱葱高高瘦瘦的青竹,顶梢的叶互相遮蔽,挡住日光。
竹林的味道清冽好闻,黎尧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不过刚起床,也不饿,如果能遇上什么果树,摘上一两个果子倒是不错。
苍生走在前面:“铁柱这孩子平日并不这样不懂事的,等找到了,我定当好好说教他。”
黎尧看他这样说,打岔般的想缓和气氛:“您对天下诸事的见解都那么高深,必当能让铁柱成才。”
苍生叹了口气:“高深个毛线,都是背来的理论,要是我身边有个手机电脑的,我至于带小孩解闷吗。”
“”
苍生:“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倒是不敢妄言能让竖子成才,尽力让他成人便是。”
“大师真是虚怀若谷。”
“不敢当——真是烦死和你们文绉绉地说话,好在我能随便吐槽,勉强能算上interesting...唉你们也不懂interesting的梗...那个表情包,就是硬却失挺的那个,哈哈哈可逗...”
黎尧看着前面的苍生一边走一边说着高深莫测的词汇,有时候还自己笑起来,真是不明觉厉。
而在他身后的央鸣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苍生是个神经病。那个时候还没有妈的智障这个词,如果他知晓了,想必一定会用此来概括。
三人各怀心思,走了一阵小径,总算是来到了后山,或者说是一片野林子,不知是这里的土质都一样还是什么,林子里的土也是松软潮湿,一如山下踏上会微微凹陷的地面。
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性,带着零件潜逃的铁柱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