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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的烦恼唯有她自己担着,就是宝珠也不会体谅到具细的地步。这是别人帮不了,只能自己走出来。

……。

好在管家,烦恼没有几天。没有人不让她管家,对谢氏也是一种安慰和安心。

……

出了十五,袁训会见韩三老爷。在此之前,他和韩家叔侄每天见面,中饭不在一处吃,晚饭就同桌。但亲戚往来,乡绅应酬,都不是细说话的时候。

正月十七一天,三老爷早起还和韩世拓在说。从窗户看出去,袁家新年的气向还崭崭新。大红斗方儿,大红福字儿触目可见。

怅然:“世拓,是不是杀头的圣旨就要下来,小袁不肯对我们明说,也不肯见我们。”

韩世拓心里也没底,负手走到窗前看雪,同是闷闷不乐。

“我只后悔没有和掌珠有个孩子,让她膝下无子。不过呢,也不用担心,她家祖母和这里四妹妹会照顾她。”

三老爷脱口道:“那总不如自己有个孩子。”

韩世拓苦笑:“三叔何必说得这样明白,难道我不知道这话?我也得……”下面半句“有命留吧”咽回去。

他是世子,关键时候他站出来。有好处是他的,有罪也是他的。在韩世拓近四十岁的岁月里,从没有想得如今天清楚。

家里的话每每一说,叔侄相对黯然。

这时候,在他们房中侍候的丫头问安声进来:“老爷早,”袁训清朗的嗓音过来:“亲家老爷和大姑老爷可起来了?”

三老爷跳了起来,推韩世拓,嘴里道:“赶紧,他来了!”韩世拓晃动一下身子,原地不动喜悦得僵住,有两句话浮上心头。

头一句:四妹夫是不会不管我们的。

第二句,四妹夫不管,四妹妹也会提他。

不止一次因为有这样的亲戚而欣喜的韩世拓,再一次如沐春风中。

袁训走进来,就见叔侄两个人全是大礼相迎。

韩世拓对袁训总有了解,深深的揖下去。三老爷呢,趴地上就叩头,行官场上的礼节。袁训带出失笑的模样:“这没道理,”

晃晃手中女儿:“我抱着孩子呢,亲家老爷您自己起来吧,这样子可没办法说话。”他手中万字不到头的娇黄色襁褓,福姐儿伸出两只小手,在父亲衣襟上玩来玩去。

袁训不会外人的时候,总要抱一个女儿。

三老爷自己起来,恭维几句:“这孩子生得好,品格儿高,以后是跟大姑娘一般儿的福气。”见袁训独自过来,只能是说话的,欢喜过度,胡乱吹捧着。

韩世拓还能把握分寸,微笑道:“三叔你不记得了,三姑娘已许给梁山王府。”三老爷立即欢喜不禁,压箱底的乐都显摆出来,双手轻拍:“妙啊,好亲事啊,”

手舞足蹈的,福姐儿见到,转脸儿对父亲咧开小嘴儿。

袁训也大喜。

福姐儿生下来就爱笑,有意识的无意识的,醒着的,睡梦中的,无一不让父亲安慰多多。如果说香姐儿是来欺负父亲的,那福姐儿就是给袁训的补偿。她甜甜的小笑容,随时能让父亲欣喜若狂。

“我们乖吧?”袁训把要来说的话都不记得,先逗女儿:“我们多讨人喜欢呐,”喜欢得把韩家是外人也忘记:“等我们进宫去,都会喜欢我们。是不是?”

福姐儿卖力的咧嘴儿,数月的她已能笑出一个小酒窝。

小孩子纯真的笑容,能把一切全感染。失意人韩三老爷见到,心头升起百花如锦的安宁,让他由衷的夸赞:“这气派,这会儿看着就像王妃的格。”

以为这话得体吧,主人满意吧。不想袁训面色有些难看,下意识地往房外看。冬天,门帘子是闭合的,看不到外面,袁训也伸头探脑一下,吁口气像躲什么。

韩家叔侄没有看出来,也想不到。这是在他自己家,大将军威风八面,全城人都仰视,还有什么是袁训要怕的呢。

就听外面脚步声囊囊,有人粗声大气道:“那小子,我说天豹,野豹子,你家老爷在不在这里!”

蒋德关安养伤,就是不养伤,也不会宅中还跟着袁训一步不离。褚大又天天抱儿子陪老婆,只有天豹跟着袁训,走哪去哪儿。

袁训把脑袋一缩,把福姐儿抱紧些。懊恼自语:“他又跟上来,”听天豹也机灵,打个哈哈:“不在不在,我是给亲家老爷送东西的,我这就走,小王爷,您用过早饭没有,我送您去用早饭,”

来者不是别人,小王爷萧观是也。

萧观高嗓门儿继续:“我用过早饭!你没用,你自己去吃!”疑惑出来:“不在?”天豹嘻嘻:“您信我,不在!”

“那他把个孩子抱哪去了?”

天豹嘿嘿:“我想起来了,才刚见到老爷让套车,我还说不骑马怎么用车?也不要我跟,内宅里好出色的姐姐们侍候,还有奶妈子,说走城外的哪家亲戚,走亲戚去了,您要看福姐儿是不是,晚上来晚上来。”

“好吧,”萧观像是让他糊弄住:“那我晚上再来。”脚步声像是扭转,袁训在房中悄悄松口气,亲事都想反悔,这一位还不自知,天天缠着抱福姐儿,袁训早就烦他。

对着女儿轻轻地笑:“乖乖,别说话,别把鬼招来。”

外面,惊呼声出来。有拳风呼呼,和小王爷的大笑声:“打你个不长眼的,你当我是谁?你再吃八十年饭,也别来糊弄我!看看地上脚印,分明进去一个人!”

天豹还想抵抗:“那是别人的脚印!”他大叫。

“放屁就是!你家小倌儿一早穿的就是这鞋!贼窝里出来的,你不老实!给你一拳让你长长记性!等回去爷爷我军法侍候!”沉重脚步声直奔房里。

天豹噎住一下,随即又叫:“褚大哥,快来啊,小王爷又乱叫我家老爷呢!”

萧观大笑:“他抱儿子钻老婆被窝,没功夫来挑剔我怎么叫!”帘子大力揭开,北风呼的进来,神采弈弈的小王爷走进来。

袁训把福姐儿更护在怀里,满面忿忿:“你又找来了!”

“给我!”萧观来夺襁褓。

袁训往后就退:“别吓到!”

再看福姐儿,咧开嘴儿笑得欢。

萧观软下来,大脸上晃动着笑容:“我的乖乖,我的好儿媳妇,来来,跟老公公去玩会儿。”每天都要来抱福姐儿,是小王爷在袁家居住到现在的功课。

袁训可气坏了,要说不给他,他是福姐儿的公公,要说给他,袁将军自己还没有抱够呢。有加寿的时候,袁训时常和女儿睡在榻上,对面是宝珠办家务。

女儿几时饿了渴了,袁训就叫进奶妈喂过,尿了就自己向火盆上渥暖手,自己来换。换过再父女同睡着,听加寿咿咿呀呀,也父女相对无端的笑,那日子想想都乐。

也想对福姐儿这样,却有个小王爷插在中间。

福姐儿天生乖巧,见人爱笑,见萧观也笑,不然萧观也不会天天想来抱着她。

对着这烦人精,袁训咬牙:“我还有一个女儿呢,你别总疼一个好不好。”萧观对他冷笑:“那个小沈带着玩呢,”忽然有希冀:“难道你两个都想给我,你这样相中我,我……”

“没有!”袁训凶狠。

“我还没有说完,我只要一个!”萧观再看福姐儿,就笑得似冷馒头上笼蒸过,全软下来:“乖乖三姑娘,走吧,你是我家的人,公公我养着你,”

面色骤然一冷,对着笑得正开心的福姐儿襁褓瞪着:“怎么不用我家送的,这是我家的孩子!”

福姐儿到来,最喜欢的还不是萧观,也不是中宫,应该是梁山王妃。梁山王妃一直担心宝珠再不生女儿,拖着他们家。又担心宝珠老蚌怀珠的生,两个孩子年纪相差太大,梁山王府不能等。

不想第二年又有一位姑娘,梁山王妃不能亲来,寄来好些小孩子动用的东西。中宫自不后于她,孩子东西更是看看不断。

福姐儿有时候用梁山王府的,有时候用中宫送的。今天包她的粉红色绣荷花襁褓,萧观认得不是自家的。

小王爷揪住袁训肩头衣裳:“你又欺负我,走走,把孩子放下,我和你打架去!”

要不是福姐儿在袁训怀里,小王爷早就揪他衣襟。

韩家叔侄没有来劝,他们早跪下行礼。进来这位又心里只有孩子,或者说只争孩子,袁训不想让他抱,他就一定要抱,别人全顾不上,没叫起,那两个跪在地上,也不能来拉。头回儿见,面面相觑。

“用哪个,不是我说了算!”袁训解释着,不情愿的把孩子给萧观。嘀咕道:“那你也看看我别的孩子,别总盯着这一个。”

“你儿子我约好下午打架,你老婆又不让我陪,”

“闭上你的嘴!”袁训让气得直乐。

“我昨天洗了澡,今早擦了牙,”萧观哈哈。

袁训好笑:“这地方有澡洗,作什么你不洗?”觑着眼睛还等着抱回来。萧观这个时候把韩家叔侄想到,他也不是叫起,道:“你们说话!我抱着送回去,大冷的天,你太当心,吹了风要哭的,这是我家孩子,你小心着!”

扯过自己衣角,把福姐儿襁褓再包一层,美滋滋:“咱们到暖和地方玩去喽,”没几步就要出房门。

“哎,我说你当心,你……这是轻拿轻放……”袁训追在后面,又道:“豹子,你跟着送回去。”天豹在外面答应一声。

在门帘子里面,萧观回头,咧大嘴一笑,向韩家叔侄道:“你们今天中我用,我早早告诉你!你们家人的命,保住!官儿,全丢了。”

没有这对叔侄在,小王爷只怕还要费唇舌才抱得上福姐儿。这也算还个人情,抱着福姐儿走了。

一路走,一路欢喜,天豹打个伞要跟上,王千金和白不是把他挤开,给福姐儿打伞避雪避风。小王爷皮粗肉厚,遮不住他倒不见怪。

萧观为什么喜欢福姐儿,一是天生讨喜,二是小王爷还没有抱过儿子,把对儿子的心移过来,抱着袁家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也一定是这样的乖,这样的好看…。随爷爷我长的,全是好看的。

……

袁训直送到廊下,看着照顾得好才回房。进房,先抚慰口吻:“就是这样,小王爷才刚说过,”见韩家叔侄举袖子抹额头上汗。

他们在袁家住着,总是面前有盼头。又听到家里人命保得住,不至于有冷汗。

又这里虽暖,总是冬天,心中有事,也流不出热汗。

但不抹几下,像是不舒服。

“好好,命保得住就好,”三老爷点头哈腰。他从没有这样有过兄弟情,也建立他在任上,由韩世拓照顾至今。

韩世拓也一改黯然,生出几分亮丽色,心头大石放下。命在,就是好啊。

官儿不在,家中却有薄田产。抄查家,没有抄封家产。

由衷的,韩世拓在此时此刻,对掌珠生出感激:“幸好有我妻子在,当年分了家。”三老爷也想到,连连点头:“世拓,你媳妇高见,远见,见识得好啊!哈,”他笑出来一声。

当年分家,掌珠执意不肯分过多的田产给另外三房。掌珠有主意,全入在祭祀田地里。一年到头祭祖宗的钱全由那个里面出,祭祀田地在抄家时,只要不是本家谋反,全家让杀头,祭产能保住。

一件事情,经过岁月,好处也就不同,或好处也就出来。

横看成岭侧成峰,原本还是那件事。

当年三房里怨恨掌珠的事,现在成了保家续命的来源。

袁训也颔首,心想这事情还真让大姐给做成好事。袁训不喜欢掌珠,对于掌珠分家,他也觉得不对,但相比较下,更不喜欢文章侯府。现在坏事变好事,袁训坦然听叔侄两个人吹捧几句掌珠的好,没有不自在的地方。

让两人重新坐下,袁训把最新收到的消息补全。

“共计下狱一百来家,千人出去。百官们上折,并无实据的人保了出来。但官职全丢。”京里官场上又掀起一波子疯狂,没有官职的京官们纷纷活动,都想借此得官职。

“你们两位,应该无事。但也保不准。大姐丈的血书萧二哥代你呈上去,萧二哥又写第三本保你的折子,梁山王爷的军功里面,也有你一笔。大姐丈的官保得住,三老爷你也就无事。”

韩家叔侄跪下就是几个头。

袁将军算手快的,都没有拦住。只起身避开。

袁训证实小王爷说话,韩家叔侄更相信这场大难最雷霆的地方就要过去。激动中,三老爷落泪,韩世拓落泪。

在他们泪水里,袁训心情惨淡。

爱牵连的人得命喜欢至此,没有人想过他的表兄太子殿下,还是依然伤心。

太子起五更睡三更的勤政,袁训最知道。他十二岁到太子身边,后面念书学功夫全是太子指派人教他。

对太子,袁训有亦父亦兄的感情。就像对他的舅父辅国公,国公在他心里是他现实中的父亲。出生到十一岁,是国公教导。十二岁直到中探花,是太子功劳。十一岁到十二岁中间,有几个月丢在往京里来的路上。

君王们不管真仁德假仁德,全看仁德的书,仁德要挂在嘴上。以袁训的眼睛看太子,算有仁德之储君。

皇帝也不错,对福王猜忌是寻常事。没有君王不猜忌枕边人血源亲。太子有着皇帝一样的仁德,对福王殿下没有收回过家产,华阳郡王的事出来,也没有把福王同诛。

这是把福王当成招牌,显摆皇帝的好胸怀。但这又一击,殿下心里只怕是痛得很吧?

别了韩家叔侄,袁训雪中漫步回房。想自己不能回去安慰殿下,心中也痛起来。

这是一个知恩知情的人,才会在众人都关注这事,盯的是死几个人,杀几个官的时候,怜惜太子殿下。

怜惜而不能就相见时,袁训拧紧眉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福王定边郡王苏赫的死因查到明确。

死,也要见骨头才行。

哪怕那爆炸中,也得有点儿骨头渣子吧。

转思那山埋下火药的事,疑惑从来不止。

他们早早埋下火药,就是想和梁山王同归于尽?也没有真正杀了王爷,他们事先就想不到?大费周折造反,筹划不止十年,最后结局是一把子火药?

哪怕福王是让萧瞻峻追击再追击,定边郡王也是让围堵,看上去被迫退到那里……袁训也心头不安。

宝珠对他说的话,宝珠是个小女子,呵,宝珠早就不是小女子,她都尽自己之力,为“君王无长情”而寻找退路,福王他们就傻的几十年里备下这一条后路?

袁训做事本就不是不清爽的人,现在更下定决心,骨头渣子也要挖出来一把,送给殿下让他开开心怀。

打定主意,人已进内宅。这就去寻萧观商议,或者说在这里不方便商议,也借机把他从女儿身边带走。

老妈妈们说过一句话,袁训偶然听到记在心中。这还是有寿姐儿的时候听到,是为奉承宝珠而说。

加寿生下来,一看就像父亲。

老太太死争说像宝珠,当时像的地方实在不显。

袁训回家,天天抱着女儿。老妈妈们就笑:“难怪寿姑娘像小爷,谁抱得多,就像谁。”

推想一下这话,萧观抱多了,好好的福姐儿长得像他…。袁训加快脚步。

萧观有分寸,会把福姐儿送回袁夫人房里,然后同她说说话。袁训往袁夫人正房里来,果不其然,在房外就听到里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父亲的心急火燎的起来救,这笑的功夫,以后笑起来像小王爷,当父亲的可以哭死。门帘子一揭,袁训一头冲进去。

…。

二月初,春风寒似北风,但绿意不经意的随处出来。可能是一点子绿苗儿,可能是化雪露出的绿叶,把春的气息早早送来。

头天晚上,余伯南要往小巧儿房里去,杜氏叫住他:“明天去不去送小王爷袁将军他们?”余伯南面无表情:“去!不能让小王爷说我不敬重他。”

杜氏忍住笑:“我也想到这里,所以问你,给你把衣裳先备好。”余伯南无话走开,杜氏吩咐丫头去备衣裳,拿出最好的。

好衣裳过年已穿过,只得一件新腰带是新做的,花式儿新鲜。

丫头们请杜氏看,笑回:“明天不拜客,只是送行,倒用这新的去城外沾风尘?”杜氏嫣然:“送人也是大事情。”一个人抿着唇笑。

不给他打扮得好,更让昭勇将军比下来。

同时,杜氏也想到一件事情,明天自己只往袁家去送,不往城外去。袁将军走的时候,会不会又和自家老爷打起来?教训他几句?毕竟他就要不在家,袁将军夫人又要一个人会什么赵大人,再会自家老爷办什么“公事”。

真是稀罕,妇人你办什么公事?掺和几下也就罢了。

这袁将军他不管吗?见过几回,他们夫妻恩爱异于别人。想是管不得。那,总要交待自家老爷几句,让他收敛少去袁家不是吗?

余伯南对袁家的亲热,杜氏心头总是不快。她要不是极端的自私,凡事只想到余伯南功名在,她的享受多,她一天也忍不下去。

袁家得孩子,那个叫福姐儿的,余伯南抱过许多回。袁家小小子们过生日,余大人也亲自前往。杜氏都察觉余伯南把袁家的孩子当成自己的来看,有时候也同小巧儿嘀咕几句,嫌弃她不会送儿子去讨父亲喜欢,小巧儿也是叹气。

杜氏不管余伯南去不去送行,只指望昭勇将军拿出丈夫威风来,把余伯南震吓几句也就是。挑最好的衣裳给余伯南,也有让袁将军看着不痛快,走的时候别把自家丈夫抛到脑后那意思。

衣裳,在第二天先得到余伯南的首肯。他满意的换上,镜前端详,说了个好字。

袁训人才风采都超过他,余伯南更不愿意打扮上简单,让他比得墙角缝里去。

夫妻同出门,怕余伯南见到袁家孩子又不丢,杜氏把小巧儿带上,让她带上孩子,说是去寻袁怀瑜袁怀璞玩,关键时候,也可以抽回余伯南的心思。

别把心全放到别人家孩子身上,自家有亲生儿子不是?

……

“福姐儿,哈哈,老公公我要走了,笑一个,再笑一个,再对祖父笑一下,”萧观又去逗儿媳妇,小沈将军就抱着香姐儿不松手。

香姐儿爱好看的。

小沈将军有个爱好看的老婆,从小养成习惯,把自己打扮成好看的,虽在军中也不改,尽所能收拾得光梳头净洗脸,和袁训走在一起,总有人去告诉陈留郡王,把你比下去。

陈留郡王每每还不服气。

这也是他天生爱精洁,表妹在一众表兄里面,才最喜欢他。

香姐儿的怪癖,袁训早告诉他。同回来前,又去青楼洗了个香喷喷。香姐儿一见,就肯让沈渭抱。

沈渭也是还没见过儿子,爱子之心移到香姐儿身上,这的确也是他的孩子,以后的儿媳妇。

袁训都取笑说沈渭是做给他看,沈渭更来劲儿的抱香姐儿。这要走了,也和香姐儿说着话。

“公公要走了,”

香姐儿眨巴着眼,有点儿水气要冒出来。

“还来呢,还来带你玩呢,”沈渭赶紧的哄。

余氏夫妻就这时候进来,见到两个大人各抱一个小姑娘,一个大红小锦袄,一个还是襁褓。余伯南眼睛一亮,奔着襁褓就过去。

这是小小宝珠,余大人最喜欢这个。

“走开!”萧观抱着避到一旁。

余大人又去看香姐儿。

沈渭说话客气,但也不让他:“我们正道别,你别来抢。”

杜氏就推儿子,悄声叮嘱:“去找你父亲。”那儿子上去,叫着抱抱,余伯南抱起他,去寻袁家小小子们。

小巧儿凑到杜氏耳根下,不忿地道:“眼里就离不开这家的人!”杜氏还没有说话,眼角边上,见另一对夫妻过来。小巧儿也直了眼睛。

黑铁塔似大汉,却柔情似水。依偎着他的少妇人,艳丽似春风中的胭脂晚梅。一个小小子在怀里扭着:“我找小爷,放我下来。”

褚大和方明珠。

小小子放下地,一骨碌儿就跑那模样。两个中年妇人,都精神不错,叫着他:“褚大路,不要摔着。”

小巧儿几乎笑出来。

褚大路?

锄大路?

方氏就算变凤凰,也改不了骨子里的不高贵。这名字是她自己起的,怎么不叫个锄荒地?那不更实在。

见两个中年妇人,小巧儿也认得。这是安家以前的两个奶奶,现在是太太了,一个邵氏一个张氏。

小巧儿怅然。

见到方明珠大变样子,小巧儿失落之极,还腹诽她是错嫁好丈夫。但随杜氏在袁家见过一回二位太太,这没有丈夫的人,也过得滋润如风生水起,小巧儿揽镜自照,心情就不大好。

褚大路怕人拦他,大叫:“瑜哥儿璞哥儿,我来了,”

一溜烟儿没了影子。

他是和香姐儿差不多日子出生的人,但跑得飞快,滚地瓜蛋子似的,方明珠穿裙子,时常追不上他。

邵氏张氏笑:“明珠,这是你起名字的缘故。”

方明珠生下儿子来,袁夫人起了个大名,褚德宝。喻意这孩子是褚家得一宝贝,也隐含方明珠幼年失怙,受母亲误导走错许多路,盼着孩子早早有德。

方明珠感激不尽,又要起个小名。

她对好日子患得患失,生下儿子十足是宝贝,怕生病等一切怕。偶然出门儿,街上有妇人抱着孩子求助,方明珠除去首饰,身上银子全给她,爱子之情由已推人,是她心中太过在乎这个孩子。

梁山王妃的心思,放大出现在方明珠身上。

丈夫在战场上,万一回不来,儿子是方明珠的依靠,虽然她依靠的是老太太和袁家,总是有儿子有盼头。

万一回不来,这是褚家的后代根。

为好养活,要起个小名。越粗鄙越好。

狗蛋狗剩的方明珠又不肯,鸡猫鸭子不是人名儿,就想到她见过的一个动物。鹿。

进京后,方明珠才开眼,赶集会见过鹿。那鹿家养的,灵气已不多。到山西后,草场上去过,真正见过野鹿,大鹿茸树枝子似的,眼睛漂亮有采。

跑得快,又生得俊。她的儿子就叫大鹿。和姓氏放一起,家里人一喊,就成锄大路。

起名叫鹿,还能跑不快吗?

褚大听到,嘴咧多大,看向妻子要多喜欢就有多喜欢。大嗓门儿改不了,但温声俱在其中:“娘子你真能干。”

方明珠同他谦虚:“没什么,老夫人起的名字才叫好呢。”轻抬袖子,在腹部抚上一下。褚大会意,低下头轻声:“会有的,只怕我走了,你就看出有了。”

“要能再生一个,就跟着璞哥儿。”方明珠满面温柔:“宝珠的人多么好啊,答应我咱们大路跟着瑜哥儿,她说是亲戚,我说不行,就像你跟着将军似的,我总是放心的。”

说着放心,眸中涌出水气。

褚大憨厚,说话不喜欢拐弯儿,对着妻子更是大实话。

“别哭,送行要喜欢。我也对你说过了,你没事儿就记几遍。我的前程是跟着将军才有的,总有什么事情,我死在他前头。”

方明珠哆嗦一下,让丈夫握住手。褚大异常认真:“真的这样,你别伤心,我也放心。这家里会照顾你,会照顾大路的。”

这话早在褚大上一回夫妻相见的时候,就说过。方明珠悲痛,已早接受。深深的看向丈夫,含泪:“你在外面,也放心我们,”

三个孩子跑出来。

袁怀瑜袁怀璞和锄大路握着木刀剑过来,向盘子里取点心。“我一个,你一个,大路一个。”分完,又走了。

锄大路出溜得太快,小身子一歪就要摔,袁怀璞胖身子顶住他。两个大的,一个小的,继续去玩。

看到这不知见过多少回的一幕,方明珠感动上来:“是啊,这家里会照顾我们的。”有了笑容,原来要对褚大说的话咽下去,柔声道:“将军也会照顾你的。”

邵氏张氏走上来,这是家里照顾方明珠的最好写照。张氏含笑:“明珠女婿,我和你姨妈特意从草场上赶来送你,愿你平安康健,跟着我们家的将军多杀敌多立功。”

褚大道谢不迭。

邵氏送上一个包袱:“宝珠也一定有,但这是我和你三婶儿的,”明珠在安家,跟着掌珠称呼张氏。

褚大再道谢。袁夫人宝珠和袁训走出来。会齐人,辞过国公,女眷们送到家门,龙四赵大人余大人等送到城外。

袁怀瑜袁怀璞等在马下面,孔青带小子们护着。见袁训走来,小小子们急不可耐:“父亲快,骑大马!”

又给祖母和母亲招手:“我代你们送父亲,你们进去吧。”袁夫人容光焕发,告诉宝珠:“这两个现在就能顶门户,帮你了。”宝珠和她玩笑:“可是和寿姐儿比起来,还差得远呢。”袁夫人也故意玩笑:“咱们不能比,让你姑母去比,看她有什么一碗水端平的好主张。”

都上了马,别人都准备走,小王爷还对着福姐儿招手:“儿媳妇,老公公走了,你可想着我些,”

沈渭一马鞭子抽上去,骂道:“废话真多!”小王爷那马一蹿劲儿跑出去,大家随后跟上。

……

袁怀瑜袁怀璞春风得意。过街市时,紧绷小脸儿扮威严,城门一出,原形毕露,指手画脚。一个催着:“父亲快跑,”一个就抖马缰绳。

锄大路不后于他们:“父亲跟上,”小腿儿左右晃哒,把个脑袋摇个不停。

在城外,几拨子分手。

韩家叔侄下马再拜,他们回任上。

老侯父子目送袁训等人离去,他们是去游春。

余伯南候着,表面上佯装不在意,随便一送,心里小得意骨嘟嘟冒着泡儿的上来。他今天衣裳不错,长亭边上还有积雪,余大人春裳上了身。

杜氏倒不害他,给他里面备的有小袄。余大人嫌臃肿,夹衣裳就出了门。

这会儿风流俊俏,风流倜傥,候在这里,等着袁训来向他说几句。

你不担心我和宝珠共事吗?

你不担心我和宝珠是青梅竹马吗?

见孔青接过袁怀瑜袁怀璞,锄大路也到另一个家人马上,老侯父子肃然拱手:“早得凯旋,早日归来!”

韩家叔侄深深大揖。

小小子三个挥手:“早回来哦,早回来。”

那一行人,萧观袁训沈渭龙家兄弟蒋德关安等,泼风般去了。

余大人张口结舌傻了,我…。没有人搭理我?

“啊嚏!”风吹过,一个喷嚏出来。

赵大人满面不屑:“活该!”就你那点儿小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吧?这天还冷得冻死狗,你就薄衣裳薄春意的出来,冻别人对不住你!

这招数呢,又实在幼稚。赵大人对别人道别,大声道:“钟老大人,三位老爷们,你们这大骡子神气,老侯你一把胡子仙风道骨,三位老爷又精神不错,这才相衬,是我骑着,就成贩菜的。”

还有韩氏叔侄:“韩大人一表人才,我自愧不如,我有自知之明。”

“啊嚏!啊嚏!啊嚏!”余伯南心中气苦,喷嚏更一个接一个的出来。风也不凑趣,偏在这时候一阵阵拂来。

在场的乱上来,孔青用披风把小爷们裹紧,慌张道:“老大人,大人们,我不相送了,小爷们要先回去。”

老侯父子、韩家叔侄:“别过上,春天多发时疫。赶紧的送回去。瑜哥儿,回去添衣裳。璞哥儿,回去喝热汤。那锄大路,”

锄大路探出脑袋,小门牙一张嘻嘻:“叫我吗?”

“你常伴着玩,喝点儿汤药去。”

回去的路上,赵大人得意洋洋,洋洋得意,觉得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

“哈,我女儿福姐儿乖巧,生得那叫一个好…。”

“哈哈,我儿媳妇,老爹,你是没见到,笑起来跟蜜酒似的…。”

陈留郡王耳朵嗡嗡直响,脑袋发涨,被迫走出梁山王帐篷。夏直打后面跟来,问他:“舅爷才回来,您不多呆会儿?”

“我的娘啊!”陈留郡王呻吟,随时打算面如土色:“那帐篷里还呆得下别人吗?就他们三个,小王爷舅爷和沈渭就够了!王爷帐篷真结实,没让撑趴喽。”

嗡嗡嗡,哈哈哈,这是不打算让别人活的节奏。

“那您也有牛皮吹,您可以吹吹小公子们和小姑娘,京里赐下宅子,在郡王中,您这可就算头一份儿。”说到这里,夏直一拍脑袋:“已经头一份了。东安郡王让王爷看押,靖和郡王也有葛将军要和他打官司,定边老东西谋了反,炸死在山上,您如今是头一份儿的名将,您听不下去舅爷吹牛,您也去吹不是,”

陈留郡王喃喃:“京里赐宅子不是我挣下的,”

夏直没听清楚,嗯上一声支上耳朵。后一句就听见。

“定边郡王真的死了吗?”

回帐篷里坐着寻思这事,“姐丈,”袁训兴高采烈进来。

郡王掩耳朵,苦着脸:“别烦我!你家孩子个个呱呱叫,除去加寿我没抱,姐丈对不住你。福姐儿没抱,这不没遇上。你要是还不满意,校场上你点兵,当着全军我给你陪不是。就是让我清静会儿!”

袁训后面跟的人全乐了。

陈留郡王皱眉:“小弟,你这是带着人来理论不是?”把衣袍一撩:“好久没揍你,走,比试比试去。”

“我来和你说正事,谁是来理论的。”袁训笑出满嘴白牙,不怀好意:“但姐丈你知道对不住我的寿姐儿,诚意在哪里?”

陈留郡王想想:“那还是打架痛快,胜过让你零碎着切割。”

“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要不要?”袁训快快乐乐。从他回来路上,就是这模样。助长他快乐的还有小王爷和沈渭,三个人从早上吹到晚上,从马上吹到睡觉,吹到军营就成这样。

嘴快合不上。

对着他的笑,陈留郡王警惕性大增:“你让我合计合计。”举起左手:“以后让你烦死,”摇摇头。再举右手:“现在受你勒索,”寻思一下:“一时痛,胜过终身痛,”郡王痛快了:“你说吧,你又想打什么石头城,还是去抄板凳城。”

“扒拉死人,你去不去。”袁训说过,回头示意跟来的人坐下。

小王爷和除去葛通外的所有太子党、龙家兄弟,寻椅子坐地上,团团做一圈,对上陈留郡王的书案。

“姐丈,你信定边郡王死了?”

陈留郡王脱口而出:“不信!”翻脸骂道:“最狡诈的就是这个老东西!他带兵不比东安郡王、靖和郡王差。却居第三,让东安郡王和靖和郡王去争。我呢,他压得死死的不说,有点儿不对,我威胁他,他就寻东安和靖和一起来压我。其实呢,就这谋反的事情就能看出来,几十年里他是忍着的,忍着去死,这不是他的为人!”

“那咱们找他去吧。”袁训正色。

陈留郡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笑:“小弟,你也算是个好将军,地形你难道没探过?那一处群山,山下面悬崖无人能至。有的要过深谷,谷中伤人野兽众多。有的全是深潭,又有怪鱼出没,”

向尚栋面上飞一眼:“小尚将军水性好,也游不过去。还有瘴气,还有炸下来的石头不会只砸我们,就有死人,也早埋起来。”

“难呐,你以为王爷没想过,我没有想过,我们都不提,就是这是愚公移山,不知哪年月能找出来。”

就是能到悬崖下面,你还得挖石头,步步都累人。

“姐丈,你想的这些我全想过,但有一条,我想到的,你就没想过。”袁训严肃认真。

陈留郡王懒懒:“你吹牛,我没想过。”

惹得袁训嘻嘻,又恢复正容。慢条斯理:“王爷要统三军,姐丈你要打好仗,这是王爷和您的心思。防御要好。”

郡王斜眼睛:“有理,那你有什么不同?”

“我等奉命来此,要的是早查端倪,早消事端。”同来的太子党们全挺直腰板。一时间,英风飒爽流动在帐篷里,陈留郡王沉吟不语。

“我们不能等到出了事再寻主意,但有祸患,要先行消除,不令其生根发芽。”福王这事情能出来,就是根扎得太深。

陈留郡王没了话,夏直兴奋的一拍腰刀:“我干!跟着舅爷全好事儿,郡王你不去,最近也像没大仗打,让我去吧。”

挨一记白眼。

“小弟,你直说吧,你要我做什么?”陈留郡王也让袁训的话打动。

袁训招手,大家走到地图前。地图就挂在帐篷里,也不用另找出来。

手按上去:“如果这里有路,这可说不好,山里隐蔽的路不为人知总有,这里这里全有路,他们几万人会藏在这几个地方。”

“那悬崖下面就没有尸体。”陈留郡王绷紧面容。

“必得去看才知道!不管多难,也得去看!又王爷也怀疑他们还在,早有公文去京里,又致信所有边城张贴告示,城门上严加搜查。我们猜测若成真,他们又没进边城,这就遇上。双拳难敌四手,姐丈,需要你的人马同行。”

这是个大胆的猜测,也是个大胆的行动。陈留郡王心中首肯,而且骄傲自得。小弟长大成人,再不是那以前总让龙家兄弟欺负,让郡王夫妻全担心的那个孩子。又看龙家兄弟也在这里,全老实跟着,郡王又添一层喜色。

他大了,他也很有主张,也一直都有与众不同的主张。别人不敢的事情他全敢,别人想不到的他能做成。

郡王太欢喜,就想加个绊子。

“我的人马不行,年前退下来休整,要休息,”

袁训黑着脸:“王爷的中军不能动,要守着。余下的长平郡王、渭北郡王、汉川郡王是姐丈你接回来的,人劳马伤你最清楚。东安郡王在押,他的人马见天儿乱,不敢用。靖和郡王和葛通一分为二,还没有分清楚,也不敢用。项城郡王的人马哗变,现在也没拢回来一半。你不跟我们去,还能有谁?”

陈留郡王啧啧嘴,挺欣赏袁训这猛虎似精神,故意再道:“正是别人的都不能用,我更要留下来为王爷后应,”

袁训揪住他盔甲:“你肯去!我的加寿给你抱抱。你不肯去,以后不给你抱!”

“这个…。好吧,”陈留郡王慢吞吞的答应:“看在你的加寿面上,我答应你。要是你的脸面,那就老猫嗅咸鱼,休想休想。”

帐篷里哄的笑声大作。萧观头一个跳起来:“他有什么脸面?我天天全是给儿媳妇面子,不是看着我的儿媳妇,我才不理他。”

袁训翻眼,你们说的全是真的吗?

------题外话------

今天早于十二点发,盼以后全这样……

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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