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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训接住他的拳头,对他笑得不言而喻。他笑得越是灿烂,葛通就越觉得自己应该揍他。拳头和脚一起上来,两个人在地毡上翻翻滚滚,等到重坐回去,都舒畅的似回到以前。

“这时候要是在京里,三月里花开,我早奉着母亲和妻子去赏花……”无意中说出这一句,葛通自嘲道:“看看我,才让你打趣过,这就自己又表露一回。”

想想又要笑:“说真的,你为点醒我,把你老婆编排,等我回去告诉她,让你们两个人生气去。”

“什么是编排,句句是实话。”袁训正理自己让揉皱的衣裳,听见这话赶快声明:“我犯得着为你编吗?”

又继续拿葛通开心:“我和我妻子已经这样的好,你们是谁见谁羡慕。你是什么人,我要为你说假话?”

葛通真正的大大惊奇了。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见袁训整一个阳光和谐,夫和妻顺的人儿,还是不敢相信。

“看你说得!好吧,我来问你,这两个事情你就白放过去不成?”他睁大眼睛,似乎在等袁训回答的同时,也要好好打量他的内心。

袁训对着他笑:“可不就放过去,当作我不知道。”他的笑容,总是透出甜蜜。心也回到宝珠左瞒右藏的那些日子。出一回门要哄自己半天,而自己就是装着不知道,一定要在宝珠独自出门上面阻拦半天。

呆子小宝儿……。你可真是够呆的。

他的面上本就是回忆的笑容,这嘴角边又不经意的露出窃笑。葛通看愣住:“这个人莫不是呆了,让老婆哄骗还笑得这样好,”上前扳住袁训下巴,把他那丝儿让自己看不顺眼的甜蜜窃笑握走,再笑道:“如实的招来你是怎么原谅你老婆的,我就饶过你,不然,哼哼,我把大家伙儿都叫进来,给你一顿好打!让你有个好老婆,你还要气我这伤心的人。”

“你伤心个屁!”袁训挣开他的手,防他再过来,往后坐一步,再更笑得跟偷吃什么似的,那模样是葛通怎么看也不会心里舒坦。袁训还要再加上一句话:“我老婆骗我,我喜欢。”

葛通装模作样的让气白了脸,见袁训一段衣角拖在地上,握起来半带威胁地笑:“你再不正经的告诉我,我把你衣裳撕破。”

这是盔甲里面的衣裳,石青色暗纹,上面还有绣花的镶边儿。葛通让袁训正经,自己却毫不正经地道:“这衣裳是你老婆绣的吧?我撕坏了,让你没办法见她。你不依,我也不放手。指不定是和老婆被窝里抱着就好了的,是不是?”

“那你把老婆弄了来,被窝里抱抱不也就好过来。”袁训更要骂他:“你都知道是这样,还一个人难过什么!”

葛通不言语,把袁训的衣角在手中捏着玩。看那绣花精致秀气,能看出下针的人花不少心血在上面。

他也有这样的衣裳,是妻子新近给他寄的。加意的花样子,加意的绣工。但葛通在和小葛夫人生气,就丢下来不肯穿。

绣花衣裳人人喜欢,葛通和妻子赌气,却对着宝珠绣的露出笑容注视着。慢慢腾腾的才回袁训的话:“这不是她不肯来吗?只有被窝却没地儿抱人。”

“你呀,我把我的私房话都告诉给你,就是让你知道我们夫妻也互有怨言。我从军的时候,宝珠以为是姐姐怂恿的我,几乎没和我姐姐打起来,”

葛通这会儿不再诧异,忍住笑:“依我看,你老婆都能抗苏赫,打你姐姐不在话下。”脑海中回想起去年小袁妻子为辅国公送药到来的那一天,黑貂皮披风内裹的人儿,在马上已是英姿飒爽出来。

葛通是在京里见过宝珠的,以前对宝珠的印象就是一个娇滴滴的人儿,而这一次见到,却觉得变化很大,英气流露。他默默地笑起来。

袁训瞪眼:“你这是看笑话的吧?”

“不是。”葛通收回心神。忽然就心胸开朗。把衣角在手指上卷着,他不知道这代表他虽然想通,但内心还有不安。有这动作,就安定许多。道:“我知道了,夫妻这东西,不互相磨着性子可怎么行,”

袁训大不以为然。

葛通忙改口:“是互相让着。”

“这就对了,她不好,你让一让也就过去。都不是那得了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人,你我娶的又不是小沈老婆那种。”能说通葛通,袁训自得上来,又把宝珠想起,笑容再次若飞扬到青空上,人都站在云端里那般悠然。

他的话匣子也在这里打开。

“我家的宝珠,初管田庄子的时候,虽然件件问过我和母亲,也是青涩得很。训斥人什么的,一概不会。我当时对母亲说,不怕宝珠惯纵了人吗?母亲骂我,说不经过事情,怎么就会,现在看来还是母亲见识高,不然你当我一开始是件件顺心的吗?”

葛通含笑。

“我家的宝珠,哈哈……”

宝珠要是在这里听到她在心中的若干糗事,一定会和袁将军发飚的吧?

葛通离开袁训帐篷的时候,嘴角微勾,步子都又轻又快。三月的山风带给他寒凉,却挡不住心头涌上的充实。

这充实融融的,让人暖洋洋。

踏着月光,葛通想,原谅与不原谅,其实只在自己一心之间。

……

第二天,葛通带上几个人,带上分给他们的人马,和袁训分手。走的时候再也不说,如果我战死,你帮我给老婆留话。这是气话,有话你不会自己写在信里留给她?

相隔遥遥后,送他的袁训也能安心。整天看到兄弟中有人表面有笑,心中郁郁,让别人也不好过不是?

……

三月的春风,吹拂在大同的宅院里,远比袁训等人所身受的要暖。宝珠在春风里,却在和儿子们生气。

她嘟着嘴儿,脸色有点儿像身上豆绿盘金绣团福的衣裳颜色,绿了脸。

对面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小子。袁怀瑜垂着胖脑袋,下巴紧贴下去,以前是双下巴,现在是三下巴挤在在一处。

两个小胖手对着,看上去好乖巧。

袁怀璞也差不多,但袁怀璞偶尔还敢和母亲对对眼,用他孩童的天真无邪眼光去觑母亲是不是不再生气。

儿子们难得的老实,宝珠就竭力的不笑,要把儿子们把这场气多生一会儿。

悦耳的嗓音对的是自己孩子,再严厉也透着亲切。

“以后还学不学骂人的话了?”宝珠鼓着腮帮子,好似气呼呼。

兄弟两个齐声回话:“不学了。”把大脑袋摇上几摇。似摇到当母亲的心里,让宝珠心花怒放。袁二爷面对一干子草莽可以号令,也不如此时教训儿子觉得更威风。

这就走了神,宝珠笑嘻嘻。晚上要把这威风写在信里,让表凶好好眼馋眼馋。看看儿子们多听宝珠的,一不小心,就要把当父亲的挤到一半的一半去吧?

只顾着自己笑,就忘记两个儿子已会看人眼眉。袁怀瑜就走上来,抱住母亲裙角,把个小胖脸贴上去,嘿嘿几声。

袁怀璞不甘示弱,揪住母亲袖子,在手里把玩。

袁怀瑜见到就不乐意,小手一扯,把母亲的裙角拖得更多在手里,而袁怀璞拉着母亲袖子就走,把宝珠袖子绷得紧紧的。

“这是我的!”袁怀瑜跺脚!

“也是我的!”袁怀璞跺脚。

“你是……”才说到这里,宝珠哼上一声,沉下脸,把瑜哥儿下面要说的混蛋或坏蛋给堵回去。再瞪袁怀璞一眼,阻止道:“都不许再说了,再说……就告诉父亲,父亲回来打你们。”

宝珠窃笑,表凶来信是满心里想疼爱儿子,疼爱不到,总担心跟加寿似的,以后见到孩子们全把盘子碗往他身上扔,要知道宝珠这样的说,会不会不高兴?

但不管了。母亲疼孩子,宝珠舍不得骂,总得有一个是黑脸,来当镇山太岁。

袁怀瑜和袁怀璞这就扁着嘴儿,垂头丧气的不再争执。没精打采的站了一会儿,孔青带着人来接他们,袁怀瑜和袁怀璞才高兴几分。这是过那府里去看舅祖父的的时辰,舅祖父会说打仗的故事,虽然看不见起不来,也肯睡着打拳给小小子们看,百般的哄他们喜欢。

踮起脚尖,宝珠盈盈笑着送上面颊。瑜哥儿香了这一边,璞哥儿香了那一边,当母亲的面上光辉无限,见儿子们摆小手:“不用等午饭,不回来了的。”

这话是辅国公教的。

辅国公最喜欢袁训,在孩子们中间也最喜欢袁训的孩子。袁怀瑜袁怀璞去看他,总要留下来午饭。

袁夫人婆媳都满心里愿意辅国公喜欢,也是愿意的。

“不要淘气哦。”宝珠目送儿子们挪动小脚步出去,支肘甜甜的笑起来。宝珠愿意给袁训生孩子,也就很享受这小短腿儿满屋子里挪。小小身子,一溜就跑了。软软的摔坐地上,也自己爬起来,怎么看怎么令人满意。

卫氏走进来:“训完话了?这还小呢,再说你倒是出二门看看,辛家五娘子在训那起子混混,哦,看我又这样说,是奶奶的家丁,他们嘴里说话没轻重,小爷们去看热闹,就学了两句,偏又惹得奶奶生气,怀着王妃呢,可不能乱生气。”

宝珠就要笑:“最近这是怎么了?改口上来就要说王妃,万一是苏大人的女婿呢?”卫氏胸有成竹:“我知道的。”

“您从哪里知道的,难道昨天菩萨托了梦?”宝珠取笑道。

见追问,卫氏才说出,神秘地道:“您还记得怀着寿姐儿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宝珠一刹时以为是天降异相什么的,喃喃道:“没有啊,一般儿的冬有大雪,夏开荷花。什么瑞草灵芝都没有见过。”

“再仔细想想,”卫氏殷殷:“多简单,也想不起来?”

宝珠俏皮上来:“难道有惊雷腾云我没有听到看到?独奶妈您看在眼里?”

卫氏板起脸:“又不是恶煞,什么惊雷腾云的,奶奶再不许说这话,别把王妃在您肚子里就教坏。”

宝珠就抚肚皮,一脸的不相信这是王妃。

卫氏忍无可忍,自己说出来:“怀寿姐儿的时候,不是逞威风来着?所以,加寿以后是个当家的皇后。”

“啊?”宝珠微张了嘴。

“现在怀着王妃,又要去当二爷,这不明摆着不是一般的孩子?”卫氏是一种这很简单,怎么就想不到,充满遗憾的语气来解释。

宝珠一开始是喜欢的,以为这是奶妈夸自己。喝一口红枣茶,把话消化完毕,她明白过来:“这不是在夸我吧?”

卫氏一本正经地继续逗她:“不是。我看着奶奶长大,奶奶几时会有这样的大威风,这是怀上有威风的孩子,也就跟着威风。”说过一笑出去。宝珠在后面气馁,可怜兮兮和肚子里孩子诉个委屈:“什么叫怀上有威风的孩子,你们的威风,难道不是母亲现在就开始教的?”

见卫氏又兴冲冲进来,门边儿上就回话:“又有客来拜二爷,您的威风又来了。”宝珠扑哧一笑,摆个大马金刀的坐姿,学着袁训平时说话的口吻:“有请就是。”

赵大人和余大人同时过来。

……

送上一个七宝玲珑簪。

簪子是赤金,带着陈旧色,但光滑圆润,像主人时时抚摸,而不是戴在头上。簪上七宝,镶的是翡翠、珊瑚、珍珠和各色宝石。

组成的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又像是吉祥的图案。

这是白天,房外透进的光泽把簪子映得光华流离,十足是件珍品。

宝珠细细的看时,赵大人和余伯南全打量她的神色。赵大人看的是宝珠是不是能认出来,而余伯南却同时把宝珠丰润白晰的手指也看进去。

赵大人是眉色肃然,余大人就笑容自如。难免要挨上赵大人一记眼风,这才知道收敛。

宝珠把簪子翻过,去看背后。赵大人和余伯南笑出来,宝珠也笑:“怎么,你们当我这般粗心,还是当我没用过好簪子?不知道后面有字?”

眸光凝注,现出几分刀刻般的光。

后面刻着几个字,表明这簪子的来历,它出自宫中!

这是供奉给宫中用的,上面出处明白。

见宝珠看出来,余伯南抢先解释:“是想到四妹妹眼力必然高,才送来给你看。如今以妹妹来看,这会是谁的?”

只要在宝珠面前,余伯南总是爱抢话,赵大人没好气又白他一眼。

宝珠悠然:“还是先告诉我这是哪里来的吧?这东西给我看,只能有个故事。”明眸微转,笑容也似流云般飘逸。让心中有宝珠的余伯南看着一呆,回话不由自主温婉起来:“是,妹妹请听…。”

“这是十天前盘查代州找出来的。”余伯南每每表露过多的温柔,赵大人就老实不客气的抢回来话。

余伯南瞪了瞪眼,忍气吞声模样。

宝珠装没看到。

余伯南算是她的旧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宝珠以前没相中他,现在有可心的丈夫,可爱的孩子们,更不会对他有什么。

他是什么样的心思,全是他自己的事情。宝珠全心来听赵大人说整件事情的经过。

“那天全镇子里抓贼,那贼不择路的走,就掉进那家院中。衙役们去敲门,明明听到里面有人走路,却无人应门。砸开的门硬闯进去,就见屋子里凌乱不堪,是匆忙收拾匆忙逃走。后来那贼是抓到了,这屋子的主人却再也找不到。”

宝珠轻抚簪身:“只有这件可疑的东西不成?”

“别的全是衣裳,再就火盆里有纸灰,不是正在烧东西,就是下手快,烧得快。”赵大人笑了笑:“烧东西的人是个积年的行家,还加了油,没一会儿全烧干净。”

一指簪子:“当地捕头是我们的人,”眼角对余伯南斜上一斜,宝珠会意,铁甲军具体是谁,宝珠也不能完全知道,余伯南估计更是只闻其名那种。

事实上余伯南就连宝珠为什么要当二爷也不太懂,一心当差上面,他不方便过问太多。只知道听上面吩咐,再就帮着宝珠总没有错。

打过眼风,赵大人继续道:“认定这东西眼生,不是寻常大户人家的东西,就给我送过来。还有衣裳,我看过全是行装。”

宝珠在这里插话:“那屋主是个客商?”不然怎么件件全行装,这是常出门在外的人才是这样。

赵大人呵呵笑起来,翘起大拇指:“二爷法眼,素来难瞒呐。”

余伯南更是手舞足蹈的欢天喜地,一迭连声的来夸宝珠:“四妹妹小的时候就聪慧过人,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

赵大人毫不掩饰的翻个白眼,看得宝珠又要忍笑。

“我有个主意,本来是想直接来见二爷,但这位大人,”赵大人露出反感:“他又来掺和,他说他要去。”转向余伯南:“可你去也不像啊!”

再对宝珠沉一沉脸:“我们争执不下,就来见二爷,请二爷拿个主意。”

不说这事还好,说到这里,余伯南气不打一处来。宝珠安坐在那里,如兰似蕙,带着让人沉醉的那种高贵,沁到骨子里般,随处可见。

余伯南都必须承认赵大人说的对,除去宝珠,谁也不能贴切的扮袁二爷。但宝珠肚腹微隆起,最好是静养才是。

余伯南有一件事情不敢告诉任何人,他亲自去问过小贺医生宝珠身子好不好,孩子好不好。可怜的余大人没有到手宝珠,就只有接受宝珠的一切,才能让他心里好过许多。

府尹自有手段让小贺医生不说,再说他也不是想做坏事,就是关切的问问,医家多保密,小贺医生没有一定出场他的缘由。

余伯南沉声:“就是宝珠拿主意,也是我去会这个人。”

赵大人对他冷笑:“不是什么人都扮得成贵人?”

余伯南怒道:“你难道看不到四妹妹的身子不方便?”

赵大人更怒:“我是说来讨个主意,不是让二爷这就去见他!”

两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外面听使唤的丫头们对着奶妈卫氏悄悄又要笑:“每回来必争,又为什么一同来呢?”

这里的丫头们都不知道余大人的旧事,奶妈也不会说。卫氏装作没事人一样:“这是公事,要有作证的吧。”

私底里却想,一起来才好。小爷不在家,小爷又和奶奶恩恩爱爱,单独一个余大人过来相见?你还是别来的好。

让小爷知道要多心,就是下人们也担足了心。卫氏目光在院墙上溜一圈,好在这里的墙全高,不是小城里那想跳就跳的墙头,余大人你再想来上一回也不成,方表姑娘也再不会跟着你一处胡闹……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小小孩子笑嘻嘻地露个脑袋在门边上,小手扒着墙往里看。认出是方明珠的儿子,卫氏也没放心上,继续想心事。

她收不到暗示,方明珠只能自己露出面庞,对卫氏使眼色。卫氏不知道方明珠要说什么,就走过去。

见方明珠慌慌张张,带着她往没有人的地方上去。卫氏心想这位姑奶奶又疯癫了不成,但想到她丈夫跟着小爷,也不介意随她多走几步。

才清理出来的花架子下面,方明珠站住,气喘吁吁,不是多跑了路,是心里着急就这样表现出来:“奶妈不好了,”

卫氏先吓一跳:“出了什么事?”

两个人一惊一乍,方明珠怀里的儿子格格笑了两声,用手扯住母亲衣角继续玩耍。方明珠面带惊吓,对院子里努嘴儿:“就是那个,他又来了,”

“是说余大人?”

“是的。”方明珠露出不情愿,如非愿意,她再也不愿意提起余伯南。直到花落尽水流干,才知道什么叫年少轻狂,年少不懂事。水既无情,那时候怎么就偏偏落他身上?

方明珠委委屈屈:“他怎么又来了?”

这话正扎到卫氏心里,卫氏把个手一拍,亦叹道:“是啊,他来作什么!总是来。”方明珠喜欢了,把话全倒出来:“他来,就没有好事!”

卫氏点头,让人担惊受怕的。怕小爷回来知道,要和奶奶生气不是?

“他家的那个,上回打发个姨娘来看奶奶!”

卫氏也气这事情,奶奶正经女眷还会不过来,哪有功夫会姨娘?卫氏同方明珠一块儿恼怒:“不像话。后来我对奶奶说,除去公事往来,私事不会也罢。奶奶没言语。”

方明珠大喜:“对对,正是不见才好。这不,他一来,把他老婆就招了来。我看到他来,就觉得有什么不对,抱着孩子,我们娘儿俩个在大门站着,我说给他买糖人儿,也给小哥儿们买几个,香姐儿会坐了,也要吃的,让我猜中了,就见到余家的丫头伸头探脑的,见到我,见鬼一样的跑开。奶妈,你信不信,余家的一会儿准来,”

话才说到这里,有个丫头跑来。方明珠得了意,主动叫住她:“红朵,你作什么来?”红朵笑道:“余府尹夫人来拜奶奶,我去回话。表姑奶奶,你带小哥儿玩呢?”再对卫氏嫣然一笑,走入院中。

卫氏变了脸,气恼上来。

方明珠更添油加醋:“你看你看,一定是来兴师问罪的。”怂恿着卫氏:“咱们也看看去。”本来方明珠是不愿意见余家任何人,但有卫氏在,又佩服宝珠厉害,方明珠想看笑话。

卫氏卷了卷袖子,不然心头火起,难以消融。一个在前,一个抱着孩子在后,走回宝珠房外听使唤的地方。

房中,三个人在低低的争论。

宝珠轻笑:“你们说的都没错,这簪子有出处,而且看这光润,是主人爱惜带在身边常把玩,只要能找,以我来看,他必然回头来找。”

在这里沉吟:“袁二的名声,早就和官府绑在一起。但就像卫所里也出奸细,官场上也能有人收买一样,袁二也可以不是一心向官府,也可以干件坏事,再把簪子露出来,这个人自然会上钩。”

簪子实在精美,宝珠的首饰里,只有袁夫人的几件旧首饰,和中宫赏赐下来的可以相比。宝珠再看一眼,断然地道:“这里有两件事,一,他要相信袁二变了心,二,余大人你扮真的不像。”

眼前闪过女儿加寿在宫中的日子,不禁含笑。

加寿过生日那天,往中宫怀里一扎,两只小脚在半空中晃荡,鞋底子半对着天,人人看得清楚,鞋上也绣的全是寿字。

这才是宫中过日子的贵人,这才是他们的尊贵形容。

余伯南虽然英俊面白,但居移气,养移体,这是装不出来的。

“能持有这簪子,不是非常人物。就算是别人赠送给他,咱们比方一下,兴许还是个香艳故事,能得到人赠送,他也不是凡品。”

赵大人微笑频频点头,斜眼余伯南:“余大人,你听到没有?你装个富家公子,不会让人看破。装真正的贵人,你不行!”

这话充满鄙夷,但余伯南并不放弃。径直对宝珠笑:“但你不去了,只能我去。不如你指点我,让我扮得像些,也就免得劳动你。”

见他这样的坚持,而宝珠也实在是不去最好,宝珠就道:“可以试试,如果他不认你,那没有法子,说不得是我去会他,才能一窥究竟。”

话到这里,红朵来回话:“余夫人来拜奶奶。”

说是赵大人都生出疑心,在余伯南面上一扫。余伯南涨红脸,卷着袖子拍案而起架势:“她来做什么,不见!”

而这个时候,余夫人带着丫头往里就进。一个家人飞奔往里传话:“余夫人不等奶奶请,就闯进来。五娘子在二门上拦住,正和她在说话。”

赵大人直睁睁盯着余伯南。余伯南恼得往外面就走,边走边道:“不像话!她来做什么!”宝珠怕有事情,唤丫头们:“咱们也去看看。”

卫氏扶起宝珠,赵大人自然跟上,方明珠抱着儿子走在丫头后面,心中充满得意。她的心眼子里全是这样的话,来惹宝珠,你一定不行。

……

二门外面,余夫人杜氏紫涨面庞,和辛五娘吵得不可开交。

“以前我来就见的,为什么今天不见我?你家奶奶心里有什么鬼?”杜氏已经想哭出来。她不来抓一回,还当她是好惹的。

余伯南扮袁二爷,至今回家的次数不多。而夫妻又生分,他就是回来也住外面,小巧儿有时送儿子给他去看,送衣裳给他,余大人几乎不入内宅里。

但他每回来一次,和走以前,一定会和赵大人一起去见宝珠,和宝珠通个声气,大家商讨下一步的主张。

他是办公事,但在杜氏看来,妻子你都不见,偏往袁家跑得勤。杜氏今天就跟来,要当面看看袁将军夫人和自己丈夫相见是什么场景?

如果见到自己去是尴尬的,那不用问是心中有鬼。杜氏就说一声要见宝珠,往里就走。

辛五娘带着一帮子小子在二门外面练拳脚,见到杜氏又要闯二门,她自然不依。见杜氏和自己吵,辛五娘叉起腰,她出身草莽,还怕什么蛮横。

把手一摆,练拳脚的人把二门挡得死死的。杜氏再有闯劲头,也不能往大小男人身上撞。这就珠泪儿盈生,上前来和辛五娘理论。

“有鬼!”

辛五娘劈面就是一啐,满面不屑:“你娘才有鬼!”

杜氏倒吸一口凉气:“你敢骂我?”她见到的优雅官眷太多,又自以为是宝珠和余伯南理亏。以她的女眷心思,也只能这样想。

袁将军夫人丈夫虽然不在家,却有舅父国公府中可以依靠。外面的男人不时的相见,只能是有旧情。

不想上门来遇到五娘子这凶神恶煞,杜氏白了脸,自知不敌。气上来更要在这个家里羞辱宝珠几句。扬声就骂:“勾得别人家男人上门……。”

“啪!”

一巴掌煽在她面上。

辛五娘的力气,打得杜氏踉跄后退不说,带的两个丫头两个婆子们上前去扶,只觉得一股大力用之不尽,五个人裹成团儿的一起摔倒在地。

余伯南出来的时候,杜氏正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却是不敢再骂。辛五娘倒是指着她大骂:“夹紧你的嘴!认认我家门楣,不是你能来胡说的地方!别说我家奶奶不许你胡说,就是我五娘,你敢瞪瞪眼,老娘撕碎了你!”

跟她练拳脚的小子们起哄,一个一个笑着道:“这个人莫不是疯了?敢跑到我们这里来闹事?”“守门的是哪一个?一定不是孔大爷,”

“孔大爷随哥儿们去东府,要是孔大爷在,别说这帮子女人,就是母苍蝇也飞不进来一个。”

杜氏听过哭的就更厉害。

她气势汹汹过来,出门衣裳还知道换,现在崭新的玫瑰紫绣竹叶的衣裳上沾满泥,又当众坐倒,也是失仪,急头涨脸的晕头脑倦,又让小子们调侃,这就不知道是好。

一抬眼,见丈夫到来。余伯南跺着脚就骂:“丢人现眼你在行!”杜氏心中气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起来和余伯南大叫大嚷:“难道你看不到是我让人打了?难道你不知道我丢人,你也一样的丢人?”

“谁让你自己要跑来丢人!”余伯南怒声。

杜氏大哭:“谁让你往这里来得勤!”

说话间,赵大人先于宝珠一步到来。给了余伯南深深的一眼,余伯南心灰意冷,这眼光让他觉出从此他在赵大人面前再也翻不过来身,这不屑已经到骨子里。

当着人,余伯南走出杜氏面前,忽然施了一礼,面红耳躁:“我不会和人吵架,更不会和人动手。请你,回京去吧。”

夫妻久了,都有摩擦或是怨言出来。余伯南的怨言这就全出来,收了收怒气,对杜氏正色道:“我知道你相不中我,你相不中,那时候你别嫁就是!偏偏你又嫁过来,你应该嫁鸡随鸡!上一任你不随我去,全是母亲给的人侍候。这一任,你也来错了。”

对手足手措,才从地上滚爬起来的丫头婆子皱眉:“跟你来的,全是你的人!你也就这四个人陪嫁,一起都走吧。回京去!你是回你娘家也好,回我家伴我母亲也好,都随便你!”

厉喝一声:“我不要你跟着!”

杜氏痛哭得更凶,又见到袁家的下人们都出来观看,自知道这个人丢大了。就在此时,一群花枝招展的丫头簇拥着宝珠出来,宝珠肚腹已能看出,面上带着待客的微笑,在二门上站住。

往这里看,宝珠颦了颦眉。

“怎么,夫妻吵架,要在我家里闹?”杜氏见到的宝珠没有几回,也都是好性子。但宝珠一看就知道这位杜夫人发无明醋。她要是醋的有理由,上门也能占住三分理。但她是一份儿也没有,全凭着瞎猜过来的,宝珠也动了怒气。

不理会杜氏,和她好了就说话,不好说不着。也不看余伯南,余伯南已经局促得不敢抬头,而且宝珠不理杜氏要唤余伯南,更要掀起杜氏的无明怨火。

这不是赵大人在。宝珠从容地道:“我家丈夫不在,但幸好有赵大人您在,我丈夫说与赵大人情同手足,凡事可以相托。今天这事情,请您帮忙劝解他们回自己家中去闹,不要吵闹我家!”

微欠欠身子,扶着卫氏就要往回走。

余伯南又伤心又悔恨,又痛恨杜氏跑来撒泼,看一眼宝珠侧转的身子,眸中涌出泪来。杜氏见到更要大怒:“你们都来看看这个人……”

“余大人!”赵大人一声断喝,把杜氏的话打断。黑如锅底的赵大人厉声道:“兄弟我早对你说的话不虚吧?我说上门来拜奶奶,必然是你我同行!不然,就有那没有见识的人要闯来胡扯八道!奶奶说的没有错,袁将军与我情同手足,在京里时就是极好的兄弟。奶奶到大同,是早就托给我。今天奶奶又托给我。兄弟我直言以告大人你,这官你要是做不得,请尽早离去!”

这一席话把杜氏听愣住。

余伯南更是泪水潸潸而下。只一抹,全擦干。咬牙抬眸:“赵大人!论官职,兄弟我在你之上!论资历论亲厚论前程,兄弟我知道全在你之下!”

赵大人淡淡。

你这个官儿是太子殿下所调,说你在上一任上政绩不错,守边城职责大,就调了你来。但谁想到你是个麻烦人。

是什么青梅竹马不说,又有一个这样的夫人?

赵大人板着脸:“余大人客气!在我之上也好,在我之下也好,都要安稳办差!不能安稳,您不舍得上折子!我代你上!”

“宝珠!”

余伯南在他说完,却叫的是宝珠。宝珠倒没有犹豫,她内心没鬼,停下步子转身,清灵灵的眸子看得余伯南又险些抬不起头。但强撑着,对上宝珠的目光,看得杜氏又痛苦不已。

“小城一别,咱们京中相见。京中一别,咱们边城相见!从没通过音信,屡次随赵大人来拜,也没功夫说我的近况!你也听说我去的地方远,不错,远的有人倒在半路上。我去了,因为十年寒窗大不容易!我不能负皇恩,也不能后于人!”

余伯南咬牙,你宝珠不知道在你丈夫连升三级的邸报到眼前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我盼着你宝珠选错了人,可又不愿你选错人。

你选对,你过得好,我也心安。

但想是这样想,当偷珠子的真的官运亨通时,余伯南痛下苦心,凡是不能后于袁训的,全都不能后于袁训。

宝珠听得懂他不能后天“人”,微微一笑:“你有志气很好啊,但不后于这个不后于那个,总有前后,却不能避免。”

她的笑容代表她不生自己的气,而她不生气,总是能鼓励余伯南,让他心头儿好过一些。余伯南尴尬去了三成,也有了笑容。

“嗯哼!大人请检点!”赵大人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得紧紧。

余伯南换成正容正色,但不改变自己面对宝珠的方向:“上一任有苦有累,和这里相比差得远。我过来了。到了这里,原以为人生地不熟。”

对着妻子鄙夷的瞄瞄,瞄得杜氏心头一寒。

“虽有家眷跟着,你也看到,就是一个笑话!说起来,这怪我母亲,亲事是我母亲挑的。说起来,以前的事情也怪我母亲。但她是我母亲,我不能说她。只告诉你,别说这里有熟人,就是一个人也不认得,我余伯南也不能闹出就此离任的笑话!妻子可以换,官声丢不起!”

余伯南从没有后悔过自己来山西,来到以后,就更不后悔。如果他不在,宝珠有了,谁帮宝珠呢?

如果他不在,宝珠和赵大人也能想出主意。但是他在,确定也有用。

赵大人皱眉不展。

宝珠莞尔而笑回答了他:“没有人要你走,”这话一出来,杜氏张大了嘴。早在赵大人威胁“你走吧”,杜氏就是纳闷的,官职由上面定,关你什么事情?

再听宝珠这句话,气定神闲,杜氏忽然生出前心凉到后心之感。这是怎么了?这一个一个的都像自己丈夫的上司?

“但你不能给我惹是非,”宝珠款款的话继续送到杜氏耳边,虽然她说的是余伯南:“我丈夫不在,我又身子不便,”

她甜甜蜜蜜地笑着,手不由自主的放在身子前面,杜氏干瞪眼睛,余伯南却笑了出来。真不知道宝珠有这一胎,他为什么总是欢喜。也许是他自觉得能照顾到宝珠,哪怕一丁点儿,也欣喜。

这笑,杜氏可就没心绪。刺刺的火气让她问出来,难免有些尖声:“袁夫人,我来问你,你丈夫不在家,你是怎么有的?”

宝珠白她一眼:“关你什么事,要你来问!”

杜氏噎住。

卫氏和丫头们纷纷指责:“我家奶奶有了,不要你过问!”

“你自家有不了,也别管别人闲事!”这是方明珠。方明珠抱着儿子得意洋洋,看看余伯南娶的老婆,还不如明珠呢。

七嘴八舌中,杜氏又哭起来:“我没嫁个好丈夫,才在人面前受这种气。”

宝珠笑了,对余伯南道:“论理儿,这种混话,我不对嘴。但总是旧邻居,让丫头对她,以后祖母知道,要说不尊重你家。我只对你说吧,”

余伯南大喜,宝珠要对我说话:“你说你说,”

赵大人:“嗯哼嗯哼嗯哼!”

宝珠忍住笑,温言道:“我丈夫在不在家,是我自家的事,不要别人过问!哪个看着不痛快,等我丈夫回来,是不是还要知会她?”把脸儿一放:“不相干的人,我不侍候!”

杜氏张张嘴,面上火辣辣的更热一层。

“再来说你,余大人,”

余伯南欠欠身子,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当差,是不许家人搅和的。要么你约束,要么你送走,要么,你们一起走。”

杜氏惊天动地的尖叫起来:“你凭什么!”

宝珠冷冷:“凭你上我们家来闹事!余夫人,我不想说难听话,你也别太过份!你打扰我养身子,依我看,这里你是住不得了!”

说完,这回是真的往回房,而门内,忠婆急急忙忙地过来:“这是怎么了?夫人说不是方便的人,怎么站半天和人生气,”对卫氏抱怨:“妈妈总说怀着王妃怀着王妃的,你倒不管管?”卫氏陪笑:“是是,这就送进去。”

听到怀着王妃,余伯南笑容加深。轻吁一口气,是啊,宝珠生的孩子全是可爱的,能养在宫里呢。

气吐一半,赵大人黑脸出现面前:“余大人,带上你的家眷请回吧!丑话对你说前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出来,我不告你约束不严,告的是你玩乎职守!”

杜氏怯生生:“这与职守也扯不上边是不是?”

赵大人狞笑:“我说是,就是!”目光炯炯,紧紧盯着余伯南,大有看着他全家人离去的意思。余伯南提醒他:“大人,我们是来说公事的,咱们还没有和四妹妹说完。”

赵大人拧起眉头,为难:“……”

卫氏又走出来,带着满心的不乐意:“奶奶请两位大人,说话才说到一半,还是说完的好。”余伯南对赵大人扬眉,带笑道:“四妹妹从来不是含糊的人。”但也知趣:“大人请这里候着,我先送这不省心的人出这门,您这里陪着我,咱们还是一同进去。”

赵大人哼上一声。

杜氏也就不敢停留,让余伯南撵出去。在大门上,余伯南又道:“收拾东西吧,明天就走。下回我回来,不想再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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