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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贺医生很快又开一副方子,大笔挥就,也不等着干,就摔给顺伯。顺伯功夫好,平平的接住,那上面的墨汁又不多,字迹并没有糊。

“按这个吃!吃到人舒服就可以不吃,再吃我以前开的安胎方子,不放心,就等奶奶舒服过来,找我再另开一副。”

他这副大样子,不用说把卫氏红花又气到饱。而余氏方氏唯唯诺诺,是不敢有一个不字。话音刚落,外面贴门的地方就站出一个人,把女眷们微微一惊。

什么时候这里还有外面的男人?

这个人是在她们下车前就蹲在墙角的,不但他蹲着,在他后面还蹲着两个。三个人父子模样,见小贺医生总算看完这一家,喜欢的道:“小贺医生,该到我家了!我大儿媳妇,认得几个字,会算账的那个,忽然就晕了,也没有吃多,也没有饿到她,我们家开米铺还能饿自家媳妇吗?她这一晕啊,这今天的生意就没有人盘帐,您跟我走……”

小贺医生点下头,那老汉就欢天喜地,回头叫儿子:“小小子,你脚头儿快,撒丫子快回去告诉你娘,小贺医生往我家来了,让她赶快把今天的账目捡拾到一堆,小贺医生看完,让你大嫂算清爽。”

卫氏和红花这才震动一下。

这位医生,看来还真的是位名医?只看他还没有见到病人,不开方子不扎针,说一声我就去,人家就要把个病媳妇再拿好人来使,这位肿着眼泡子,活似富家二世祖的人,只能当他是个名医。

余氏方氏瞥见卫氏红花呆呆看着小贺医生背影,而宝珠的病也看完了,奶奶没事,心情放下来,就不慌不忙地低语解释:“从老国公起,没有人敢驳贺家的方子呢。”

红花答应:“原来是这样。”就见小贺医生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唰!”又扭回身。

从顺伯开始,大家一起希冀地看着他,心想他又要说什么。

“我说!这天没下雪!别火盆子几个的就闹上来。冷了加件衣裳,抱个手炉踩个脚炉,仔细别受风寒,也不要太暖到!”

小贺医生的目光只打在红花面上。

红花忙对着他点头,心想乖乖,果然是名医。怎么就一眼认出我是奶奶的贴身人?乖乖,名医了不得。

事实上太好认,跟宝珠进来的丫头,不就红花一个。

小贺医生客也不送他先走了,这里大家收拾,请宝珠上轿回去。宝珠在来的路上早想好,就道:“我城里住吧,不是有宅子。”

一场虚惊,宝珠想自己反而趁心如意。到山西后,宝珠就只想住大同府。是为了候表凶。到大同府后,宝珠又只想住城里。是为了舅父。

她这就提出来,心想众人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国公府里出来的顺伯余氏方氏都只认小贺医生,而宝珠来回奔波并不容易,又有谁能保证她在安胎过程中,不是时常的要看小贺医生?

余氏方氏顺伯都说这样最好,安胎稳后再回旧居也让人安心。

郡王妃留下来的侍候人也跟来两个,也插话道:“奶奶说得是,小贺医生可是全山西都有名气,有些人还从省外慕名前来。他家收徒弟很严苛,但出来一个在外面行医,在当地也就能小有名气。不但有名气,还要把他贺家的名声再传扬一回呢。”

卫氏红花也就无话。

本着宝珠现在不能行远路,既然来之,安之最好,大家都答应,余氏方氏就说城里的宅子有人看守有人打扫,东西铺盖也有新的,倒是方便。宝珠听完,又说了一句话。

她盈盈而笑:“我知道肯定是大宅子,但我才有身孕,不愿意多见人。对妈妈们说过,祠堂里和舅父的房里人争执过,我住母亲大宅子,怕她们又来吵闹,我如今却经不起。有小院儿,一进的那种,只要数个人侍候,倒是安宁。”

宝珠并不是怕多见外人,而是她有了,自己格外当心。再来她一直对舅父家事模糊疑惑,总有点儿由头在心中酝酿发酵,总想打听打听。住城外时不方便,宝珠还想等她胎相稳妥后,让孔青陪着红花进城悄悄询问。

她想住小院儿,既是自己从没有住过的,而且又不声不响,不让国公府的人知道最好。

以上是她的心思。要说她怕什么明枪易躲暗枪难防,她带的人手多,倒不是最怕的。把凌姨娘拿出来说话,也不过是个幌子。

余氏方氏却认真听进去,余氏满口地道:“奶奶想的周到,小小爷还小,不得不防。不过请奶奶放心,奶奶进城,国公府里三两月后,必然会知道个影子,但奶奶的一衣一食都是我们自己收拾,凭她怎么坏心,也动不了奶奶半分。”

方氏笑容满面:“有有,小宅子现成的,也是夫人的嫁妆。”

宝珠对母亲嫁妆成堆早不稀奇,就是卫氏红花听说城里不止一栋宅子,也以为本该如此。这就大家商议往小宅子里去住,又怕带来的五百人住不下,宝珠就叫进队长,意思他们先回旧居。

队长不肯,说郡王妃派他来,就是不肯奶奶左右。奶奶要住小宅子,奶奶住下就行。他的人怎么安置,他自寻办法。

方氏这才知道宝珠的担心,方氏说有有有,有地方。宝珠无话,带着这些人更安全不是,这就上轿,顺伯知道路,赶着车在前面,余氏方氏卫氏红花都在他车上;宝珠轿子在中间,孔青车在后面,车上是郡王府的侍候人。五百人散落开来,装成行人随行跟上。

……

这是二道街上,街是笔直的,长约两边各十几家。一头街口与长街交集,走不远就是各处热闹铺子,酒楼梳头铺子都有。

又通城中大牌楼,不算太僻静。

见月色上来,街中一家院子里有个妇人走出房,唤自己的丫头:“草儿,对面人家打听清楚没有?”

一个小丫头,十五岁模样,生得纤弱,从厨房里出来对妇人笑:“娘子您猜怎么着?对面那家人竟然是娘娘的病,捂得紧。我去里正家里问,里正也睁着两眼一抹子黑,我倒笑话他白当了里正。对面那家本无人住,我来到娘子家里五、六年,对面一个人毛也没见过,忽然这夜里来住人,别说娘子要问,就是我这心眼里也担着心。”

妇人颦眉:“就是这话,我正要睡,对面动静出来。夜里安静就听得惊心。草儿,你说假如来伙子强盗,我们这条街可就遭了秧。”

“娘子睡吧,爷不在家,我们紧闭门户,又怕谁来?我拿把刀进房,不妨事的。”草儿胆子却大,抽出菜刀走出厨房。

菜刀明晃晃,秋月又半晦不明,刀刃上一点光亮如一丝白昼。妇人不能再看,往房里边走边道:“我没有让强盗吓到,倒让你这把吓倒。”

草儿在她后面自言自语:“你当我想握刀吗?我也怕。可不拿着家伙,心里寒气不住上来,我怕一夜都睡不着,明早怎么煮饭劈柴?”

她还是把刀拿在手里,进房伴妇人睡眠。

对面院子里,宝珠才安坐下来,细细打量房子。她心花怒放,这小院真正的小。小到什么地步,和袁家的旧居差不多,却又没有前面杂货铺子。

这真正是平民百姓住的院落,三间正房,再就一间厨房。院子里月光下能见到小小水井,正有大汉们在打水,厨房里淘米准备做饭给奶奶煮汤。除此以外,一架子绿叶让这几天秋雨打得尽湿,花也没了,果子也不接,看不出是什么挂着。再来两株弯脖子槐树,别的就再没有。

宝珠笑眯眯,这地方真心合她心意。

人都爱新奇的东西,宝珠这个年纪更甚。她见到房中俱是八成新的家什,雕花不显繁琐,没有富贵气象,却清雅高秀,门帘子是细布的,糊窗户的果然是诗。宝珠掩面窃笑,候着端盆水在房里抹床的红花出来,指给她看:“你看小二表弟想得周到,果然这诗是用来糊窗户。”

又端详一下,认了认字,宝珠嫣然:“这里有母亲的,那一扇窗户又是小爷的字,当时必定年纪小,看这字多稚嫩。”

“吓!别提那诗。”红花又惊吓状:“送人东西还要还?我就说奶奶想不起来,我就不提,咱们不贴也罢。不想奶奶又想起来,奶奶您想,小爷上次回来只住一天,要次次这样只呆上一天三天五天的,哪有功夫还二表公子的诗去,咱们别贴了吧,拿出来看看就得。”

宝珠就逗她,一本正经:“红花儿,你白念了书!你如今在念书,我指望着你还才是。”红花扭捏起来,这就没有惊吓,反而羞答答喜悦上头:“我,不会做呢?”

这样一来,红花也想了起来:“我过雁门关的诗,还只有一句,雁门关山险,如今见到这小院,我又出来一句,奶奶听小院冷月寒,可使得?”

“啪啪!”宝珠鼓掌喝彩:“我家红花诗做得好,依我来看,比二公子好的多。”红花明知道是逗她,也更加的喜悦,难为情上来,无话可回,端着水盆一溜烟儿跑出去独自喜欢去了。

宝珠在房里笑得不行,只是想到有了身孕,不好花枝乱颤,才慢慢忍住笑。

有人打门,院太小,房中也就听到。

一个大汉去开门,却是顺伯从附近酒楼里叫来晚饭。五六个伙计川流不息送了五、六回,才把这院子里十几个人——余氏方氏卫氏红花顺伯孔青郡王府的侍候人两个,外加数条大汉的饭菜送齐。

宝珠早就由卫氏侍候着,慢慢地用汤。

香味儿顺着风向,飘到对面院中。睡下来的妇人嗅嗅,推推和她同睡的草儿:“我说对面的人来路不正吧?你闻闻,这大半夜的吃这么好,这是鱼味儿,又有鸡味道,才刚我闻到有鲜汤,一晃就没了,我还以为我馋了,正想让你明天割块肉回来炖上,现在看来不是我刚才错闻到。”

草儿闷闷的:“娘子睡吧,我正为这个睡不着,你再说鸡鱼的,我觉得晚上两碗面像进了狗肚子里。”

妇人扑哧一笑,打趣道:“原来进的是狗肚子里。”两个人不说话,在无意中飘来的香味中寻找周公。

宝珠在她房里,也正在稀罕。余氏站在她面前,给她送上一盘子自己家炒的新鲜青菜,宝珠笑问:“这晚上的,街上还有卖菜的?”正想说大同竟然是繁华的。余氏笑道:“奶奶要,怎么会没有?”

宝珠就谢过,让她去用饭,自己算一算。

下午往城里赶,亏得轿夫们步子快,城门关以前到达。看过医生到这里有一更天气,除了酒楼上有菜,新鲜菜却哪里去找?

宝珠心想,别告诉我母亲除了一个镇,在城里的铺子也不少。由这想下去,宝珠再请来余氏,先解开心头一个疑问。宝珠含笑:“妈妈,这左右邻居也是我们家的吧?”

余氏抿唇而笑,轻轻颔首。再对宝珠道:“除了有几家老住户不是,如对面那家就不是,别的院子全是。因此奶奶只管放心住着,郡王妃给您的人,我全能安置得下。”

宝珠心想我下面的疑问很想张口,可怎么也问不出口。就让余氏再出去,她慢慢吃完饭,早早洗过在床上出神。

不到山西不知道,到了山西吓一跳。母亲的嫁妆,称得上富可敌国。

宝珠因为和瑞庆小殿下认识,特意打听过公主出嫁的规格,盘算小殿下出门子,她是当家人,送东西不会自己没主意。

如今母亲的嫁妆和公主们嫁妆相比,那就都比下去。只嫁妆这一条,宝珠就再次确定。

舅父是正直的人!

舅父若是不正直,母亲的嫁妆早就光光。

红烛摇曳,宝珠噙出一抹冷笑。舅父是个好人,不管是谁趁他不在,把国公府名声败坏,宝珠都不会饶过。

眼前转出凌姨娘的嚣张,姜姨娘的不卑不亢……宝珠轻抚小腹,暗叫一声我的心肝儿,要先为着你,等过上几个月,你不闹别扭了,咱们也把国公府的事打听清楚,咱们娘俩儿一起去给舅公公出气去。

她想的虽然好,但事情紧急远超过宝珠想像,这是宝珠头天没有意料到的。

……

红花微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时,她坐在另一处院中,孔青坐在她身边。孔青因为送红花当车夫,还是他的旧衣裳。而红花带着块面纱,有模有样的像个姑娘小姐。

她发上金首饰,有两枝都镶小小宝石,她不说出来,谁也不敢看她是个丫头。

对面坐的人,就由衣着而对红花很客气。

“张经济,”红花止住惊愕后,就道:“您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张经济也小小错愕,在心中迅速转动。他们当经济的人,就是现代俗称的中介,各种中介。他眼里见到的人多,再把红花通身的气派看一眼,更确定自己刚才的想法。

这位姑娘是大宅门里出来的。

大同城里不但有国公府,还有别的大宅门。

但是哪一家的就不知道?

至于红花是外路口音,说的一口好官话,张经济倒不考虑进去。大同府里会说官话的人家倒是不少。

自然也不排除是外来的。

他暗揣小心,这姑娘要我再说一遍?而我刚才顺嘴告诉她的,不过是我为了吹嘘我是本城最好的经济才说。

难道我看走了眼?

她竟然对辅国公卖田地有兴趣?

如果这姑娘听过后还有兴趣的话,她可就不是姑娘小姐,至多是个管事丫头。要知道辅国公府这一回卖的田地可是不少,一般人拿不下来。就数额来说,已经是本城这几天最轰动的新闻。

张经济就抖擞精神,一想到这桩生意成交将是一大笔中介银子,他笑得胡子都在抖动:“姑娘您细细的听来,辅国公府在我们这里好几代,”

红花点头。

“他们很多的田地是当初朝中的封赏!”

红花点头。

“所以他们家的地在方圆一片,都是最肥沃的。”

红花再点头。

她稳稳的态度,让张经济彻底放心,这是本城的姑娘。如果是外地的,他不会对这些话无动于衷,好似听过很多回。

张经济就说下去:“唉,打仗打的,又几年欠收成。辅公府为了筹军粮,这和前阵子高价买粮也有关系,”

红花面容动了一下,又忍住。

“三倍的价格买粮食,就是现在还在买。街上不知情的人都在怪呢,说是辅国公府大量买粮才引得粮价上涨。其实他们真是冤枉的。”张经济又在这里小小的卖个关子,显示他内幕知道的多,并借此敲打着,这姑娘你找对了人,你买田也好,买辅子也好,独我最懂行。

红花在心里盘算开来。

这个消息让她几乎坐不住。

红花和奶奶一样,认定辅国公人好。红花比宝珠考虑的还要多几条,如夫人那样的怜下,一根藤上能结出好瓜,又有坏瓜吗?再看顺伯忠婆,忠心耿耿,奶妈都背后佩服不止。红花心想,难怪!

难怪郡王妃急着回去。

难怪奶奶总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原来这粮价上涨,竟然是针对辅国公府的。

见张经济还在对面寻思自己面色,红花就装作满不在乎:“是啊,这是有一起子坏人,早早知道辅国公府要粮食,他们是有意的抬高粮价。唉,弄的什么都跟着涨,真不像话!”

“姑娘,你也有内幕?”张经济更对红花刮目相看。

红花正色正容,半点儿看不出心情震荡。她肃然地道:“我知道呢,我知道才来找你,你说的那片田,有多少,需要多少银子,”

张经济说了个数目,红花在心里想我的娘啊,这银子抛大街上,可以砸死一片人。红花早就不再是安家门里的见识浅丫头,她在京里跟着孔老实学了不少。更不动声色地再打听:“有几家问过了?”

她同时在心中想,这大同城里能数出五家付得起这银子的,就算这城厉害。而且五家付得起银子的,只怕是要砸锅卖铁,把老婆孩子撵到街上去住才拿得出。

这话一出来,张经济素然起敬,敢问价的,就是有意人,别管她到最后买还是不买。听过数目,还有敢问的,就算厉害。

总算没让吓趴下。

对着红花还坐着笔直柔软的身子,张经济陪上小心,这可是笔超大的生意。他呵呵试探:“姑娘,一共五家来问,不过呢,依我来看,问是问了,出这笔银子却难。”

红花漫不经心:“哦,人家银子有多少,你倒知道?敢是你半夜里做贼全打听过?”

“姑娘你太厉害了,我不过说一句,你倒给了我一句。”张经济笑道:“不是我做过贼,是这五家,是本城的前六名富户的最后五家。”

红花想我倒要听听,这是哪前六名。她才动嘴皮子,就又恍然。不用问他,前六名,自然是除了辅国公以外的五家。

红花疑惑,我们夫人呢?是因为她嫁妆全在小镇上,这城里有钱人排名上才没有她?

她怕露怯,就没问是哪五家。再详细打听辅国公府卖田的事情,从重点到边角无一不问到。问完出来,红花坐在车上就头晕脑涨的哭了。

她为辅国公而哭。

红花想到奶奶没出嫁时,有一年小城老太太和人说买田,对着来说合的经济骄傲地道:“我们家没有男孙,我们家也不出纨绔。”

如今这纨绔子弟,出在舅老爷家了吗?

红花一面想一面哭,一直到回到家门外,才抹干净泪水,急急忙忙地来见宝珠。见宝珠不是一个人在,廊下站着十几男人,房中方氏引着,还有十几个男女在房里,正和宝珠说着什么。

余氏过来,对房外候着的男人们笑容满面:“这位,就是奶奶的大管事红花姑娘。”男人们都堆出笑来口称:“红花姑娘。”红花愣住,不等她明白过来,卫氏把她叫走。这院子太小,卫氏把红花叫到厨房里,见梅英已经到了,正在厨房里点着她带来的新鲜菜,又有活鸡和鸭。

“红花,恭喜你又要高升了。”卫氏笑得见牙不见眼。红花纳闷:“我高升什么!”又伸头往外面看,道:“奶奶叫来的,这像全是经济人,真了不得,这件大事果然是全城都知道。”

卫氏随意回道:“什么大话这么要紧?”就又接着刚才的话悄声笑:“我怕你不明白,特意把你喊进来。你看看,你才说外面这些人是经济,让你猜着了!这以后呀,全是你手下的铺子管事。”

“啊?”红花心想这又是今天的一个惊奇。她瞬间清楚这是袁夫人在城里的铺子管事。这就认出来,有几个还往小镇上请过安,红花是见过的。

卫氏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本该奶奶到了就去请安见面,但大管事的说不用忙,又说奶奶就要去太原府住,就只见大管事。”卫氏让喜欢的迷糊了:“我还以为一个大管事只管一个铺子,却原来一个大管事,管的是好几家铺子,还有一个人管一条街的。你知道吗?这条街除了三、五家不是夫人的,别的可全是夫人的。五百人是吗?一家安置下二十人,这就全住下来。”

红花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句话,那为什么这本地的有钱人排名,还没有夫人?她不好问张经济,却在回来的路上,在路边铺子上装买东西,问了个清楚。

前六名,第一是辅国公府,第二名却是凌家,红花当时就咬牙,凌姨娘家不成?第三名到第六名中,还有一名是辅国公府的姨娘娘家。

红花就耐住性子,准备等奶奶一个人时,再慢慢的对她说。

“我已经知道。”下午,秋雨更甚,淅淅下个不停。宝珠抱着个鎏金手炉,慢条斯理的听完红花的回话,这样告诉她。

红花就猜测道:“是来的管事们对奶奶说的?”又把条几上一个小小竹篮子,几个果子看在眼中:“这是谁送的,咱们家没有这样的东西。”

竹篮半旧,里面是一捧大红枣。

宝珠跟着先看这红枣竹篮,道:“你一早走了,对面住的人家,夫家姓秦,她也姓秦,带着丫头送来的,说是认认邻居。”

“是认邻居呢,还是对咱们家起了好奇心?”红花即刻道。

宝珠微笑点头,红花儿一天比一天机敏。她道:“这消息,就是她告诉我的。”红花不奇怪,如今大同城里还有人不知道吗?

宝珠呷一口热茶水,慢慢地道:“你看,我要买怎么样?”

……

她这是怎么了?

谢氏冷眼旁观着凌姨娘。

三位公子回来逼迫全家出钱的那天,凌姨娘犯心口疼,一疼晕厥过去。再好些天,病恹恹总是带着不好。

小贺医生说她得睡十五天,这果然是的,今天第十六天,凌姨娘面颊上微微的有了血色,她就叫人拿出门衣裳,又叫上凌三。

这是她最坏的奴才,主仆就要出门。

谢氏心想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反正这家子人没有天理,不劝着她病后保养,她要骂你不会当媳妇,天知道我给她当什么媳妇?

劝她呢,看她不顾没好,只是能起来就往外面去,不知道又害什么人去了?

谢氏就假意儿地问道:“姨娘这身子,可还能往哪里去呢?”果然,见凌姨娘眼睛一瞪:“

你照顾好大公子就行,我不要你管!”就要出门时,又回头没好气道:“还有大姑娘,看着她别又寻死上吊的。”

谢氏装模作样的应着,见凌姨娘就这样出门,竟然是一个丫头也不带上?谢氏打了个寒噤,父亲不在家,姨娘就和凌三这男人出去乱跑?

她心中火急火燎的焦急,坐到丈夫床前看龙怀文还没有醒,但没有醒那眼角戾气和他的娘一模一样,谢氏按捺下心情。

不能!

把实话对他说了,他只会怪自己打探才是!

谢氏此时有叫天天不应的感觉,唯有暗暗恨骂着媒婆的嘴!看你说的好亲事!把我这一个好人送到这一房里来。这哪里是人家过日子,分明是火炕才是。

当姨娘的惹事生非已经是个尖子,当儿子的更不比她差。还有那姑娘……龙素娟房中传来大声叫喊:“我不活了!我不……。”

谢氏鄙夷,这一位更是惹事的翘楚才是。

奶妈抱着她的儿子过来,小儿子新睡起来,穿着崭新的红袄,上绣鲤鱼跳龙门,眉眼儿秀气,很是可爱。

谢氏抱他在怀里,听他呀呀学语,又酸痛上来。我这么好的孩子,跟着你们也要让你们折腾得不成人。

回娘家,也没有相帮的。谢氏一时急得痛泪涌出,把面庞贴住儿子小小面颊,才觉得心头上来几分安慰。

“你在做什么?”冷不防龙怀文醒了,见妻子和儿子紧搂在一起,看着姿势就不从容,就问出来。

谢氏把孩子交还奶妈,示意抱出去。不掩饰面上的泪珠,对龙怀文道:“我在想以后孩子的花用?家里真的要倒了吗?”

龙怀文冷哼一声,说的是他的儿子,他情绪难以控制。他怒目圆睁:“等我好了!你就等着瞧吧。”

谢氏劝他几句,推说为他看汤药出来,在廊下没有人的地方上站着气怔双眼。家里都成这副模样?这当大哥的不想着支撑起家业,反而还是想和人争斗,争斗!

这和人争斗,就那么的好吗?

谢氏嫁过来以前,不是没想过国公府中房头多,肯定有闲言碎语,和不能听的话。但她的家里兄弟姐妹们也多,嫂嫂弟妹的也是一样。谢氏还以为就和自己家一样,不过是今天你说几句,明天我再说几句,从没有想过自己会遇上这样一房姨娘,和这样的一个丈夫。

更别提那大姑子,简直就是病人。

转角这是丛青竹,秋风隔竹子吹来,凉风四起透风而寒。谢氏浑然不觉,直站到见到一个人匆匆闪进院门,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却是凌姨娘又转回来,谢氏才回神。

她动动脚,并没有去迎接。因为她知道凌姨娘只怕是有事出去,谢氏倒不怀疑凌姨娘和凌三会有什么,只是觉得不带丫头出去让别人知道,难以避嫌。

往竹子后面再躲一躲,见到凌姨娘走入房中,谢氏才悄悄往窗下去偷听话语。

只要有事情,母子两个总会背着人商议一番,这已经不是头一回。而他们这样关上房门商议过一回后,家里就会有人乌眼鸡似的对着这一房,谢氏抚摸下面颊上早就好了的伤痕,那就是无辜跟着受连累的又一个证据。

“住在哪里?”房内是龙怀文的声音。

凌姨娘道:“住在明月巷,真是奇怪,那一片没有姑奶奶的房子才是。”龙怀文道:“兴许是后来自己添置的,不在嫁妆里。”

谢氏就知道他们在说姑母。谢氏痛心疾首恨丈夫,郡王妃才为旧事来打砸过,你们又在打姑母的主意?

她往下听下去。

“不是她添置的!”凌姨娘有几分得意:“你舅舅不是吃素的?他对我说一直盯着,这十几年里不敢放松!也不是陈留郡王妃那贱人的,你忘记我们后面有人,我才去见过他,他就告诉我这件大事。”

凌姨娘阴森森:“袁家小崽子的媳妇却在这城里,儿子,出气的时候到了!”谢氏惊得心头怦怦跳,更小心地听他们下面的主意。

“但怎么下手,我却没有好主意。”凌姨娘团团乱转。像是今天不能去找宝珠晦气,她今天就要睡不着。

房中有片刻的寂静,谢氏吓得就要躲开,以为自己让他们发现时。龙怀文一字一句地开了口:“母亲既然去见他,怎么不让他出手!”

谢氏牢牢记住,又是他!

这个他,在她不止一次听到龙怀文母子的私房话时,已经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这个人神通广大,能在自己丈夫使坏时给助力,能帮助他们母子解决一些事情。自然的,对他们三个人都有利。

谢氏屏气凝神。

凌姨娘讷讷:“他,他说他只提供消息,这事儿不能帮我们?儿子,你说让舅舅帮忙怎么样?可你舅舅没出息,烂泥扶不上墙,指望他和你父亲争几句还行,多了他就没胆。亏我对他那么好,私房全放在他那里。”

谢氏咬牙,我的嫁妆都快让你们剥干净,你居然还私下有私房?谢氏心想这国公府不倒真对不起人。

原来那么有钱。

姨娘和龙素娟房中摆设动不动就是千金之物,已经足够让人骇然。却原来这只是表面上的,另外他们还有私房没交出去?

“舅舅不行!我要让舅舅办卖田这件事!”龙怀文沉声道:“老六老八作主,把一大片田地全卖出去,我不信他们没有后手,我要让舅舅办这件事,把田价往下压,让他们吃不到嘴。”他愤怒地道:“借着这事情,老二老六老八把原归公中的东西全收走,这有账目没法子不让他们收,但卖田这事上,我要让他们吃个大亏!”

凌姨娘却不愿意:“这,这得多少钱才能办到?再说压得太低,让别人买走可怎么办?而且我不愿意买这田。等你父亲回来一查这田是我们的,他能不怪我们?还是金子银子让人放心!”

“用舅舅的名义!”龙怀文静静地道:“母亲放心,我还在,舅舅就不敢私吞!”

“这,可他虽然托赖着你我成了这城里的富户,可买下那么一大片地,他哪里还有钱?还有你要打压,你打压就不花钱吗?”

龙怀文道:“我心里有数,还有小弟媳妇的事,母亲叫小厮进来,我会吩咐他们去办。”谢氏听到这里,知道他们要结束,忙把步子移开,重回青竹下面喘息不已。

他们又要去做坏事了?就从不知道办点儿好事。谢氏只要想想就双眸茫然,天呐,郡王妃再来一回,谢氏想去死的心都有了。

她还想到她的孩子,上一回人家放过儿子,下一回还会放过吗?

急切的,她需要找个人商议,她也需要出门一趟才是。

半晌后,龙怀文见不到谢氏就叫了两声,凌姨娘撇嘴:“她说记得娘家有枝子好山参,她回去看看还有没有,过会子回来吧。”

龙怀文就不再问。

……

“表哥,你帮我拿个主意,我该怎么办?”谢氏哭哭啼啼。她此时坐在小贺医生家里,小贺医生是她的姨表兄。

小贺医生有风流习气,和别人不同。如韩世拓的风流,是没底线那种。韩世拓的善良,也仅限于对家人的一丁点儿,多了就没有,所以别人不认为他正直。

小贺医生却是除了风流,全都正直。

他风流也不找良家妇女,就是贪图不同女人的新鲜劲儿。有人说他家大业大,问他怎么不多养几个妾在家里,小贺医生要把舌头一伸:“这就费得太多,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到我手里怎么能败呢?再说养上了,我也就看得厌。”

在医道为人上,小贺医生就顶呱呱。谢氏有事常来找他哭诉,小贺医生有时也能出个好主意。

他如常抱着小茶壶,没有病人时他就这样。打个哈欠:“这有什么难的?去她们家告诉一声不就行了。”

他的轻描淡写,让谢氏不知所措:“这样行吗?”

“有什么不行,你担心你丈夫和姨娘知道?”小贺医生问过,谢氏的为难这就上来,吞吞吐吐:“表哥你看,我的日子也艰难,那母子狼一般的心……”

小贺医生懒洋洋:“这就更简单,他们不义,你就不仁,我说表妹,有时候你要狠狠心才行。”谢氏小心翼翼:“我要怎么狠心?”

小贺医生打个哈哈:“狠心吗?就是做你平时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斜睨谢氏,见她不乐,就更同她开玩笑:“比如平时你不杀鸡,你这就去杀鸡,平时你不放火,你这就去放火……”

“那你告诉我,袁家表弟妹住在哪里!”谢氏昂然站了起来。

小贺医生反问:“你真的要去?”他心想我就是开玩笑,开玩笑的!不想谢氏极其认真:“不但我去,表哥你也得去!”

她还是心中没底,但自认为再无别的出路,就咬咬牙迸出话:“我扮作你的药童,你把我带去袁家!”

谢氏这一会儿聪明上来:“别说表哥你不知道袁家在哪儿?”

小贺医生默然一下,他是不会乱说宝珠有孕的,他相信表妹,也不能相信表妹的那一家子。再说相信与知道的话合盘托出,是两个概念。

见表妹坚持到底,小贺医生谨慎地问道:“你的意思只是修好?”

“不是修好!”谢氏真的让他说得狠心。她狠狠心,道:“我是去告诉她,凌姨娘和我丈夫我大姑子做的事情,与我和孩子无干!”

小贺医生吐吐舌头,表妹这是把丈夫那一家子人都不要了。女人狠起心来,果然是比谁都狠!他缓缓站起来,说出一番话:“我肯带你去,倒不是因为你是我表妹。我在这城里长大,袁训和辅国公公子们的事情我看得清楚。而袁家的奶奶如你所说,我见过她,她前儿才来看过病,她的面相不是狠厉的,但骨子里却刚强。袁家小爷就不用说了,早在他几岁时,看相的张神算就说他命格儿高。不过张神算走眼一回,他说袁家气运高,到今天也没看出来,对他的话我半信半疑。但为了这城里少闹一出子事,我少看几个因此得病的病人,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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