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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看完镇南王的简单公文,若有所思:“大义上不错。”

皇帝微笑:“还有几分小聪明。”

“小聪明只能用一时,”太上皇把公文放下来,沉思道:“镇南王说他的功夫一般,再多给他机会,让他好好习练。”

皇帝答应下来,闲话几句就要离开,太上皇又叫住他:“镇南王还不知道这事。”

皇帝怔上一怔,又笑了:“那正好。多喜未必就挑他。按父皇说的,多喜亲事不着急。要等多喜长大自己挑,到时候多喜喜欢哪个,就是哪一个,何必现在先认定。”

“也是,还是不告诉镇南王吧,只让他好好栽培这两个小子,添喜也没有亲事。”

……

天黑以后,镇南王才让人叫过尹君悦和谢长林来见。他边用晚饭边注视眼前两个人,神情淡的似随时可以不见:“发现敌情放烽火没错,打开关门怎么对我解释?就凭你们十几个人,另外十个只当一半人手用,你们能挡住几千人!”

谢长林嘿嘿的笑:“当时着急,一边放烽火一边挡,我们也挡的不错。”

镇南王点一点头:“这话倒也实在。”

尹君悦欲言又止,镇南王看在眼里,骤然怒声:“本王问话,讲!”

两个少年都吓一跳,尹君悦更是一惊后脱口而出:“长城险要怎么会交给我们守?兵器库里的又尽是不能用的兵器,当时我想王爷必然有后着。我们曾为您的王世子屡屡刺探马北等人的私会,也曾随王世子进宫面圣。料来皇上对马北等人不会信任。我就想到,要么您在不远处,要么您的兵马在不远处,不抢点儿功劳还等什么。”

谢长林嚅嗫地补充:“我也这样想过。”

镇南王冷哼一声:“聪明是有,功夫太差!”

两个少年低下头不作声。

镇南王也不要他们回答,已经看过他们的家世和经历。冷冷淡淡地道:“等回京去,每天一早到我府里练功夫,多请教有本事的师傅们!”

尹谢大喜过望,伏地拜倒:“多谢王爷!”

等他们退出去,镇南王边吃还是边喃喃地骂:“光胆子大有什么用。”饭就要结束,骂也停下来时,外面有人回话:“回王爷,京里来了文家,自称是安王妃的娘家前来助阵。”

镇南王下巴掉下来,嘴里的一块吃的也掉下来。很少有过的这惊骇更把他自己吓倒。

“见过不要皮的,没见过这样不要皮的!昨天晚上说全家生病宫也不敢进,今天估计收到消息,两个胆大的少年敢在这里肆意,他们来了?”

镇南王越想越生气,命自己的亲兵:“列队!出去看看这队准备帮咱们打扫战场的勇士!是相中异邦人的刀,还是相中异邦人的马,还是他们爱佩戴的珠宝!”

……

大片的草地在夏天应该苍翠油绿,往年,上面会开些小红花、小黄花、小紫花……摇曳多姿,还会有轻轻的芬芳。但是今天这地方人喊杀马嘶鸣,踏的青草汁液横流,花也早倒在马蹄下消失无踪。

乍一看神鬼躲避,但让萧战加福接来的执瑜执璞一行可乐坏了。

阮瑛高举兵器:“抢功去啊!”

凌离快马加鞭:“那官大的是我的,是兄弟的不抢!”

别的人也不比他们慢,执瑜执璞也是一样。

林公公觉得势头不对,这跟他想像中的对战,书上写的那种不一样。

书上写的:“来将何人,某家某某,当当当,三刀一过,一个人头落地,拨马回营。再来一位,来将何人?”

是这样打的。

但这里简直不分东西南北,更不分阵营,一古脑儿的裹在一起。梁山王的大旗在兵潮中时隐时现,王爷的处境也在凶险中。

“这可不是有进有退,”林公公说过,下一句准备说的是:“小爷咱们退后观战的最好。”但他手里又没攥二胖兄弟的马缰,二胖兄弟早就争先恐后的跟着兄弟们去了。

“哎哎……”林公公是这样进入战团,接下来不打也得打,为保自己命也得打,为护太后的孙子也得打。

一路厮杀进去,梁山王远远见到可就乐了,大锤一挥吆喝一嗓子:“小的们来了,大家伙儿让一让!”

他的嗓门从不含糊,隔着老长路的混战也能听到。凌离想不通:“让什么让什么!这里哪有让的空闲!”

认准一个似军官的敌将,上前就是一下子,人家挡,凌离再击。十几招一过,敌将见不是对手,刚好身边让出一条路,拔马就走。

凌离拍马就追,追不出几步,斜次里出来一员梁山王的心腹将军,把敌将截下来。凌离懊恼:“你抢什么抢什么!这么多人不够你杀的吗?非跟小爷我抢人!”

气的很想换人,但也不是轻易能寻个敌将,又让周围的士兵缠住离不开。

既然视线内能看到,凌离用眼角余光看着他杀过的敌将,还是隐隐在生气。

见砰砰啪啪,那一对人一通的杀,敌将又是不敌,慌乱中拨马走,又奔着凌离而来。

凌离大喜:“是我的还是我的。”本打算过去,可士兵把他夹住够不上。凌离发一声喊:“都给小爷我让开!”

杀出两条路来。

一条是他自己杀的,一条是梁山王的心腹将军所杀。两条路并在一起,奔逃的敌将恰在中间。凌离见离他近,上前一击,取得他的首级到手。

百忙之中对那心腹将军得意一笑,却见到人家对他善意的一笑。

凌离反应过来:“怎么,你送给我的?”

那将军边迎敌边大笑:“凌公子,还是军中快人心,回京去憋闷死人!”

凌离一怔,原来是这个“让”的意思啊。

阮瑛跟他打散,也遇到同样的事情,已经第二回。有两个将军专管卸人兵器,卸过了就把人往他手底下赶。

阮瑛不客气的收割,不隐瞒的回话:“留下来我没的说,但这事我父亲当家,我祖父作主!”

两个将军嗤笑一声:“男人大了,自己当家!写信回京,对吏部尚书说您不回去吧,我们对您好着呢!”

二胖兄弟那里更不在话下,他有林公公,还有张豪和顺伯、孔青父子等等。褚大路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又到父亲那里。也是切割首级有如摘瓜。

因没有动根本,并看不出胜负,只在一枚烟花升上天空后,梁山王的人马四下逃窜。

长平、渭北、汉川和项城郡王都震惊,对着东倒西歪去了的王旗心头一阵寒气生,纷纷让副将去打探:“出了什么事要退?咱们分明还能战呢!”

副将们还没有离开太远,各自有几骑到他们面前。

送上一个锦囊,请验令箭:“王爷有令,退回边城,锦囊到城中再看!”

四位郡王都道:“这玩的又是什么花招!”但依令而行,各带人马退出战场,对着各人应该守护的边城驰去。

巴根也不明白,他收到的回话,他死的人多出来,梁山王为什么要退呢?

也让人去打探:“梁山王是受伤了吗?”

没有收到回话以前,又见到各路兵马整齐而退,巴根不敢乱追。

林公公对梁山王有了满意:“算他眼里有太后!我就说嘛,有进有退。大家伙儿一起退,这不就退出来。”

执瑜一行是在萧战加福的掩护下退出来,大家道别:“保重,再会!”叫一声:“林公公,快走!”大家走得飞快。

没走出多远,后面异邦话大叫大嚷:“梁山王落马,追上去,梁山王落马!”

贵公子们回头来看,萧战摆手:“除去我的舅哥们,滚你们的,看什么!”

他对着天空看去,又一枚烟火升起,萧战和加福放下心,战哥骂着敌兵:“落你娘的马,要跟小爷来的赶紧跟来,看小爷怎么收拾你们!”

一带马缰,叫一声:“福姐儿,咱们走!”收拢他殿后的人马,加福的女兵一通弓箭射的人不敢上前,大家拔马认准方向也是疾行。

最后一拨殿后的人是陈留郡王和龙家兄弟,也是弓箭之长压制住人。耳边大叫声“梁山王落马”犹响亮震天,陈留郡王对梁山王郑重拱手:“王爷保重,请先行一步,再会有日!”

好端端在马上的梁山王坏笑:“陈留,留下命,以后没有人跟老子争,那是寂寞事情。”

陈留郡王回敬他:“你也一样!”

看着梁山王带人马离去约数里路,陈留郡王让人鸣金:“咱们也退。”

褚大路从人堆里纵跳回来,对他的父亲道别:“爹您保重,我得去追瑜哥璞哥,后面这些天,您自己顾好自己!”

褚大对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个好儿子功夫超群,从来到军中就人人赞扬,褚大做梦总是一个冒着青烟的祖坟在眼前。

“去吧,你爹我虽功夫不高,却算战场老将,不用担心我,跟着瑜哥璞哥更要紧!没有你表姨妈姨丈,上哪儿能有咱家的好日子,上哪儿能有你活得似个少爷,大花过得似个姑娘,还能和你岳家订亲,你有一身好功夫。”褚大明知道辞别紧急,但是不多说几句嗓子眼里话又咽不回去。

褚大路对于他爹功夫不高这话,跟以前一样,听到就撇撇嘴:“真是的,亏您还是蒋德将军教过,蒋德将军的功夫百成之一您也没学到。等我回来教您吧。”

扬手走开,又添上一句:“大花不是过得似个姑娘,大花过得就是公侯小姐。”

“知道了!护好瑜哥璞哥。”

“知道了!您少添点儿伤!”褚大路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不用马已经远去。

那跑的比鹰都要快,活生生一个草上飞。陈留郡王摇头赞赏:“大个儿,不想你学功夫不精细,却生个天生习武的儿子。”

“这是岳父好,郡王您又忘记了,他是万大掌柜的女婿,起小由万大掌柜教功夫。”褚大边打马边回。

陈留郡王有了好笑,有句话不方便说出来。你儿子不是说过好几回,蒋德教的你…。就就就,就学成这样……在褚大路眼里,他爹的功夫看不下去。

陈留郡王心想,你儿子要是你的资质,也是学不出来的。你们家的有把子力气,又憨又拙,在你儿子身上半点儿没有,他用的巧劲,四两能拨千斤,这得有悟性。

正在撤退不是玩笑的时候,郡王随意点一点头附合下褚大,再回身看后面龙氏兄弟全跟上来。郡王咆哮:“退,快退,再快!”

巴根的人马没有跟上他,跟在梁山王后面走了。有一队人跟的是陈留郡王。巴根问了问布和几兄弟,咬住袁执瑜袁执璞不放,早就离开。

这就郡王们撤退在前,异邦兵马紧追在后,由接近三不管的会战场地而临近边城。

……

林公公不认得路,在昼夜兼程后遇到的第一座城池外,就请二位小爷和小爷们进城:“这大热天的,小爷们身子好才没有热到,没水洗澡身上都有味了,进城进城,寻间上好客栈,要上好客房,要几个好菜,再来盆热水,一壶冰湃的凉茶。后面追兵到了,守城也比乱打好。”

二胖兄弟一行没有异议,看上去好说话:“走。”

边城外大战已起,各边城的门紧闭。孔小青拍马过去,对着城头上大叫:“哎,上面的,回一声!加福姑娘帐下二位将军到来。”

上面的人听的一脸糊涂:“哎,下面的,加福姑娘是谁?”

孔小青给自己脑袋一巴掌:“我糊涂,福姑娘威名还没有起来。”换个说词:“陈留郡王帐下小将军们到来。”

上面的问:“报上名来。”

“我家小爷袁执瑜,袁执璞!”

“下面的,等着,这就给你们通报去。准备好进城的公文。”

林公公往怀里摸,进城公文没有,懿旨倒有一道,是不是能派上用场呢。

他安慰二胖兄弟:“小爷别担心,有我在,一准儿能进去好好歇息。”

孔小青对他晃个东西:“嘿嘿,公公,我有进城公文,我带您进去。”

林公公接到手看时,见梁山王大印赫然在上:“兹有敌兵来犯,着将军袁执瑜袁执璞接管此城及附城……。”看日期,是上个月就写好。林公公早就知道自己上了二胖兄弟和梁山王的当,这又是一个证据。

公公干啧着嘴无话可说。

城门拉开的动静,让大家伙儿欢腾,夏天奔马上还不洗澡,真的身上都臭了,人人脑海里想着热水、新鲜而洁净的饮食,都满面笑容时,见哗啦啦一队兵器在手的兵将出来。

张豪、顺伯、孔青等见过战场上很多意外,都警醒的打马上前护住众小爷,嘴里道:“爷们退后,我们会会他。”

二胖兄弟一行也把手按到兵器上。

为首一员将军满面怨毒,目光瞍着,嗓音低沉如积埋万年的怨气在地底流动,一字一句地问:“哪一个是袁执瑜,哪一个袁执璞!”

二胖兄弟挺身就要上前。

张豪大喝一声:“马飞武,你什么意思!”

顺伯孔青手在背后摆动,二胖兄弟原地止住。而凌离阮瑛等也看出来,不经意的动了动马,把二胖兄弟挡在后面。

马飞武怨毒的眼珠子对张豪瞄了瞄,有些意外:“张将军啊,”他上下打量:“看看你这气派,别人说你背主投靠忠毅侯我还不信,果然……这盔甲不错,这兵器不错……。”

张豪喝断他,双手往上高举:“苍天在上,我张豪若有背主求荣之事,让我不得好死!”

这种发誓军中还是重视的,马飞武的面色稍霁。因为他也听说过张豪是让靖和世子逼走。

“陈留郡王收留了我,我现在侍候他的亲戚二位小袁将军!这盔甲,是太后赏赐。这兵器,是侯爷赏赐。何来背主投靠一说!”张豪眸中杀机已起,这位马飞武的怨气,他因曾是靖和郡王的人而知道颇多。

见马飞武在听到“太后、侯爷”这样的话,面色又剧变的难看时,张豪不等他回话,抢先责问:“定边郡王伏法,你心有不甘是吗?”

马飞武身子颤抖几下,都看得出来他反对的艰难:“你胡扯!”

“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你老婆不生,你的小老婆生了三个儿子,是定边郡王所赠!马飞武,你背后对京里有怨言,对回京勤王的人都有怨言!对我家侯爷,太后爱侄也有怨言是不是!”

“放屁!”马飞武破口大骂,手中有光一闪,是马鞍桥上摘下兵器,没有扬起来时已有长呼:“这是敌人的奸细,冒充梁山王的人,杀奸细……格格……”

他说到冒充时,张豪已打马欺身而进,他说到杀奸细时,张豪一刀取下他的首级。

“格格”,是他断气时的不甘。

“呛呛啷啷”,四面有兵器出手。

马飞武听到二袁小将军的时候,就联想到是去年走失的那二位,袁尚书的二位长公子。他带出来的人尽是定边郡王的旧部将。

皇帝对定边郡王的人有清算,但定边郡王在军中几十年,哪里清算得干净,马飞武十几年里聚拢不少。

见马飞武毙命,余下的人痛怒惊心,兵器出手纷纷对着张豪身前背后招呼。

二胖兄弟一行大惊失色,就要来救,却不管怎么样都透着慢一步,张将军在别人的人堆里呢,救之不及。

眼看张豪就要血溅当场,张豪身子一转,原来在他后背的兵器对上他的前胸,马飞武的首级对着众人一晃,张豪厉呼:“还有谁敢哗变!”

只这一嗓子,喊醒近一半的人。

只在他的后面,原本在他前胸的兵器刺中他的后背,有的在他头盔上面划出数道明亮。

张豪晃一晃脑袋,卸去大半的力量,再厉呼一声:“阵前哗变!上面的记好了!”

余下一半的人也震慑地手中兵器停上一停。

阵前哗变罪名不小,这些人受到挑唆出来本是胆气硬的。但张豪看出不对,手疾眼快杀了为首的,他们群龙无首,就此军心涣散。想想,担不起罪名。

而守城的人要全是定边郡王的人马,这座边城早就失守。

张豪先杀人,后正名。这件马飞武本以为阵前冤杀京里小将军的事情,就此扭个方向,变成一清二楚。

城头上已有人往下呼喊:“去请本城大人前来,下面的不许乱动!”

有人大叫:“弓箭手侍候!”

“长枪到城门后面去!”

“不许再杀人,都把兵器收好,把手放到身体两边,本城大人就要到来!”

张豪把马飞武首级系到马项下,兵器收好,怒目而视周围的人。定边郡王的旧部这些人,他大多认得,彼此知道对方的能耐,就这样你瞪我,我瞪你的,没有人要当第二个马飞武,没有人敢出手,张豪退回到小将军们身前,还在刚才那位置,挺起身子威风凛凛,面上和身上刚溅的血另助长出一段声威。

二胖兄弟有了笑容:“张将军厉害!”

阮瑛等人有了羡慕:“张将军厉害!”

张豪怒如天神的面上闪过柔和的笑容,目不斜视继续盯着马飞武余下的人马回话:“小爷们小心为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胖兄弟等也挺起胸膛,把精神更打出来。

城门有快马过来,官袍能看得清楚时,林公公怒声出来:“圣旨下!”

跟他的太监接上他的话,一起唱颂:“圣旨下!”

双手高捧,袍袖掩映中,一道半明半晦的圣旨出现在官员面前。

“奉天承运……梁山王回奏五月大战将起,着各边城小心防守不得有误。定边贼子旧封地,恐有作孽。命梁山王派人接管……长平郡王,着守旧地,”

林公公只念到这里,装的好似下面还有一堆话的住了口,对着官员打起官腔:“这位是谁啊?敢问名讳?”

守城官员说声不敢,报上姓名。林公公双眼朝天,好一副京里出来的,天最大,他老二的嚣张模样:“我说大人,你这城守的可不怎么样?难怪王爷要派人前来,难怪皇上让我携密旨前来。”

守城官员刚站起来,赶紧又跪下去。林公公见他有畏惧,暗暗放心,让他重新起来,孔小青送上梁山王的公文和令箭,官员们验过无误,请他们一行城中说话。

等他们走以后,城头看热闹的士兵谈论:“咦,不对吧,我看戏台上下圣旨,都要把圣旨交给接旨的人。”

一个小军官走过来,闻言嗤笑:“张二愣,你不懂别说话。你没听到还有长平郡王的话,这圣旨是给诸边城所有官员的,当然不留下。留给谁是?兴许还没宣完。”

张二愣摸脑袋笑了:“我是不懂,原来是这样。”

因为不留下,守城官员也难以知道真假,不知道那里面写的字和林公公念的不是一个意思。

林公公问起马飞武,守城官员就如实相告。

……

“定边郡王世代在这里,这里的人对他们情意深。皇上仁德没有全杀,也真的杀不完。余下另有心思的人不少,下官在这里也是受夹心气。就像这马飞武,这里的将士中有人拥戴他,又是地头蛇一流,下官也知道他不好,但为了不起混乱,只能时常的忍让与他。”

林公公头痛,这一听就是错综复杂,不理还好,理过更乱的线。要么大刀阔斧的开新局面,也许还能清静。但皇上不杀,地方官也不好强按罪名。

他皱起眉头:“能关的,关起来也罢。”

“是是,有一些定边郡王以前的旧家臣,下官倒是拿出胆色,把他们关到如今。有一年下面有人鼓动骚乱,下官劝不好,就带出一个当众杀了,这才平息。”

林公公并不是办这事的钦差,却有眼色。已来到这里,多打听一些,回给皇上也能有个办事得力的嘉奖,他就细细问道:“不知有名的旧家臣,有哪些?”

“头一个,是他的大管家之一,叫何世秋……”

……

“何世秋,本不是定边郡王家里的人,是他外面收的。这个人不是卖国的人,也守本分。另外难得的,他还有战场上谋略,将军们能耐。定边郡王常年在军中,家中田产由数位大管家料理。每秋,何世秋收租,遇到穷苦不能过的人,总会用定边郡王的名义周济。但定边郡王并不在家,久而久之,他的名声还是出去。他受这一方人的拥护,皇上清算定边郡王的人时,他是让百姓们保下来。”

范先生刚洗浴出来,来不及在房中擦拭好头发,就请顺伯等人来见。

顺伯先问候他:“老范,疾驰这些天,你的腿还好吧?”

“夏天总比冬天好过。”范先生回他一笑。

张豪最后一个进来,揉着后脑勺:“幸好有太后赏赐的盔甲,不然我命已不在。不过这疼的还没有化开。”

范先生请他坐下:“医书我也看过几本,等下我开个方子,让人抓药你吃了就好。”

张豪谢过他,看顺伯还是尘霜满面,是还没有顾上洗就在这里,忙问道:“又是什么要紧的话?我去!”

范先生呵呵地笑:“何世秋,张将军可听说过?”

张豪以为又是有人闹事,眉头紧锁:“是他?何世秋可不比马飞武。马飞武在这里不算人物,他仗着定边的势得敬意。何世秋可不是,本城官员不敢动他一手指头。他要是闹事,杀了,激起民愤。不杀,他挑得起民愤。这可怎么办呢……”

面上有为难。

但只一个打转,一拍大腿慨然道:“还是我杀!你们再把我交出去,当众把我也杀了,这事就过去了。”

范先生、顺伯和孔青一起笑,范先生指着他叹道:“张将军张将军,城门口儿上你应变迅速,我们都知道你不怕死。但有句话我得说说你了。太后给你好盔甲,镇南王和长公主请你用饭,胖队长人马的席面你也吃了不少,不是让你遇事就寻死。你可把小爷们丢下来了。”

顺伯抚须也是笑责备:“老范这话说到我心坎儿里。我说小张,”

张豪虽有年纪,在顺伯面前不敢拿大,陪笑答应。

“让我先自夸几句,先老国公手下一文一武,我在这里,老范也还在这里。我侍候先老国公一回,他去世以前,我家姑娘出嫁到袁家,我跟去。侍候姑娘一场直到侯爷出生,又跟侯爷,侯爷进了京,我又跟寿姑娘。”

张豪哈哈腰。他在京里亲眼见到太子妃归宁,和家里的小爷姑娘们一样,一口一个顺爷爷的叫着。这位老人是袁家下人中的大功臣,他也背后听说。

“老范呢,身子不好,但老国公在军中受欺凌,万大同在外面做营生,他在府中诸事都管。哦哦,除去公子们混蛋你们没有管。”顺伯取笑。

范先生不屑一顾:“他们自家要混蛋,我一个下人哪管得了。再说郡王们无孔不入,暗中撵走定边,又来一个东安。撵走东安,又来项城。我不管他。八公子和项城郡王这辈子和气不了,我由着大公子去闹……”

在这里微微一笑不说下去。

那位越长越歪的庶长子终于把自己闹没了,让人不用担心国公府有他一份儿。

顺伯也会意一笑,相对于龙八龙怀城,他们更不喜欢龙大龙怀文。

再说下去是国公府的家事,顺伯收回话题,又说上孔青:“孔青也了不得,让南安老侯爷收为家人以后,侍候老侯一场,老太太出嫁后,又侍候老太太,侯夫人去山西,老太太把孔管家给了她,以后也是和我一样,侍候过寿姑娘,又侍候小爷。”

眸光回到张豪面上:“你张将军却遇事就要寻死,你吃了京里的席面,收下太后的盔甲,我们不说说你难过。”

张豪张口结舌,在这两个老人的话里惭愧上来,低垂下头:“是,我跟您几位学着。”

“张将军,你可以对靖和世子传话,让他眼睛放亮些,凡事跟着我们家小爷一些。”

范先生说过,张豪骇然抬头,面上青一道红一道。

范先生了然地道:“这有什么难堪的,是男人的就大方承认。你是靖和郡王府中养大,对他家有割舍不断的情意,是男人的都能明白。你如今过的好了,对旧世子处境想提携也可以理解。是男人的就大方承认,只别鬼鬼祟祟的就行。如今我看你不是含糊的人,也肯为小爷拼性命。挑明了说吧,何必等到你内心纠结,帮不了旧世子,又自愧对新世子有二心,只想寻死的地步。”

“轰”地一声,张豪的内心有什么塌了。他自己都没想这么明白过,但听到以后,句句是他的真心。

千言万语,他化成一句感激泪流的话语:“以后,我听你们各位的,听你们多多指点。”

顺伯释然:“指点说不上,不过你别再瞎寻思就行。你说你功夫也行,阅历也行,不多陪小爷们几年,你对得起你身上这盔甲吗?”

孔青含笑:“等回京去,胖队长可就不请你吃饭了。”

大家哈哈一笑,把这话到这里结束,重回到何世秋的身上。

“既得本地民心,他就爱护本地百姓,他就会帮小爷守城。”范先生诡异的坏笑,袖子里取出一件东西,光彩耀目,是林公公的那道懿旨。

“我有这个,不怕说不动何世秋。横竖也不打开给他看。”范先生起身,欣然邀请:“走,畅通无阻,咱们到狱里会会他。”

……。

林公公斜睨面前的男人,衣着看上去新换,也净过面,但常年坐狱的肮脏味道还在,不久前还满身汗酸的林公公掩鼻,好生的嫌弃。

“你就是何世秋?”

“是。”

“你主动请缨帮小爷守城。”

“是。我是本地人,我有用处。”

“忠心办事,不得二心。”

“是。”

林公公抬抬手:“送他去见小爷。”等到房里的人都出去,林公公走到一旁的衣架旁,摸摸上挂的衣裳袖子里一道硬轴喃喃:“又给我送回来了。这姓范的,腿不行,手却快,敢趁我洗澡偷我东西。原来是玩这一手儿。也罢,本地官员把姓何的得民心说上一大通,也是的,他要是真得民心,就不能坐视这城让攻破,他得帮一把才行。”

“公公,送茶进来。”随行太监外面回话。

林公公回去坐好,让太监进来。太监边倒茶边絮叨:“井水里湃到这会儿,小爷们都有了,就赶紧给公公送来,您凉快凉快吧,这天热的,边城敢情是热,四处无挡,城外大老远有个树林,那也远不是。”

林公公半眯着眼听着,好似打上盹儿。

太监见到,知道侍候上他满意,可以多说几句,陪笑进言:“公公,您是护送小爷回京的人,怎么也在这里安坐着?咱们洗过换了衣裳,不应该赶紧的离开这里,回京去见太后?”

林公公低叹:“真的要走了,这城交给谁?张将军一怒血溅当地,咱们假传圣旨,这才进城。梁山王再派人来容易进吗?再说了,这城和附城全归咱们了,定边郡王的旧封地,当年这得有个郡王才能守得住,小爷们守住,大功一件,这功劳可不能白白便宜梁山王的人。从他王爷本人到他的小兵,都是瞒哄咱们的,我一个也不喜欢。”

太监小心翼翼:“公公,我觉得您跟小爷们学会了,”学着二袁小将军的腔调:“抢功,这是抢功。”

他学得太像,林公公扑哧乐了,笑骂道:“滚你的吧,这是守城!”

……

同一天,陈留郡王回到太原,和孙子见头一面。

去年一对小人儿出生,二胖兄弟丢了,郡王没有心情看望孙子,今天看个痛快。

见生得眼睛黑亮透足精神,郡王大喜过望。二位公主请赐名字,郡王还要上城巡视,一时想不好,说打完这仗好好的起。

又过十天,在这中间长平郡王等都回到封地,打开梁山王给的锦囊,按里面写的清算城中的奸细。又都写信给梁山王:“诸事周备,可以发动。”

估计信送到也得半个月一个月的,王爷到来也有时日,大家整理城池等待。

……

京中依然繁华。

自长城上出现小小的风波以后,这一段日子似没有凶险。

下午的时候,六月天气炎热如火在烤,街上的行人不多,铺子里伙计的吆喝声也打蔫庄稼似的有气无力。

顺天府尹周京的轿子从城门进来,街上有的是空余,衙役三班省了事,倒不用开道。

前面出现一行人时,衙役三班都吃惊。这大热的天,谁家出了事情出来这些人站街上?

正要看时,想到挡住轿子去路,让热的脑袋发晕的衙役才有了一句:“让开,顺天府周大人的轿子。”

一个黑小子走到最前,腆胸挺肚:“让开,镇南王世子在此!”

人往两边让开,几匹小马过来,头一个雪白肥胖,正是胖队长元皓。

周大人得报:“王世子挡住去路。”周京不情愿下轿,对回话的人道:“咱们让让,换条路走。”

回话的人喊一嗓子:“轿子调头,给小王爷让道。”

“慢着!”胖队长脆生生叫停住,黑眼睛张得大大,傲慢道:“轿子里是哪个不长眼的,我在这里,怎么敢不下来见我?”

衙役又去回话:“王世子寻晦气来的。”

周京动了怒:“对他说本官有要事在身,等我回衙门后,再去王府请罪。”

他想到自己真的有事,不能在这里和王世子对嘴。

王世子听完回话,胖拳头一握,只有一个字:“打!”

小黑子补全话:“不长眼的东西,眼里没有我家世子,打他个稀巴烂!”

“住手!”周京被迫出轿,忍气吞声上前见礼。大日头照下来,刚一出轿他还有些犯晕,加上气,人糊糊涂涂的说不好场面话,直接问道:“请问世子在这里作什么?”

胖队长抬起下巴,大大咧咧道:“我夜巡啊。”

周京又让气噎一阵子,有一会儿才顺过来气,怒气在胸口翻涌:“世子,还没有夜呢。”

“是吗?那我就巡视吧。”胖队长带着这会儿好商议。

周京以为抓住理,正色道:“请世子回府,不要搅和我的公事!白天巡视是我顺天府衙役的差使。您全拦下来,我的衙役们还有饭吃吗!”

说完又看天,表示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们,吃饱了撑的抢人饭碗。这是大白天。

元皓听完,哈地一声,对身边小马上人乐颠颠儿:“看他看他,又来欺负我们了。”

小马上的人,小十义愤填膺:“自从董家伯父丁忧,你到任后没有一天跟我们是好好说话。”

小红都对周大人早早一肚皮火气,尖声道:“我们夜巡拿贼,偏是他派人从中间打岔。”

好孩子道:“还等什么,拿下他!”

韩正经认为“拿下”这话不应该讲,补个漏:“让我们看看你办的差使,给我们瞧瞧!”

周京面皮上闪过一阵慌乱,眸光中闪过一道愤恨。

他十年苦读熬成官员,以后,还是熬着。董大人要是不丁忧,还轮不到他当家作主。对着夜巡的孩子们轻易就有游走京中的权力,又能拿人又能缉盗,最气人是去年这个时候,太子妃生日过后,他们开始赚很大一笔钱。周大人也有不服。

从他到任,就是没有安王的话,也和夜巡的孩子磕磕绊绊。安王也在里面感叹几句朝廷不用官员,却只疼爱权贵之子,周大人的不服又转为忿忿。

他今天的“差使”也不敢给别人看,周大人勃然大怒中走为上,一指旁边的小道:“惹不起,咱们躲得起。”

小十高声嘲笑:“他害怕了,留下他!”

“留下他!”

胖队长扬声说的最管用:“关门!放柳家的大狗!”

听到一个“柳”字,周大人更手足无措,轿子已没功夫回,带头对着小巷子奔去:“快走啊,咱们大理寺和镇南王打官司去!”

小巷子虽在侧边,但一转头间,把轿后也看到。见一行英气的人走出来,为首的人瘦削身材,容长脸儿,俊眉斜飞,让周大人魂飞魄散,是柳尚书的公子柳云若。

周大人敢和镇南王世子打几句嘴上官司,以后有个借口,他说王世子是孩子胡搅蛮缠。

柳云若就不是,还有他的父亲是柳尚书。他人在现场,回家一说,周大人有后怕。

周京腿脚一软,但强撑着还要离开时,耳边听着胖队长的家人大叫:“关门,放柳家的大狗!”

“啪啪啪”,两边街上的门板响,铺子关门。二楼上,有一家走出一个人,俯身往下望来。

柳至。

刑部尚书也在这里。

……

柳至刚一出来,就听到放柳家的大狗,顿时啼笑皆非,想退呢,却当差,只能当听不到。

往下一瞪视:“周京,你好大胆子!”

“扑通”,周京彻底没了力气,伏地跪倒。而在轿后的衙役们,一扬面庞,黝黑的异邦人脸儿,刀也拔出来。

柳云若带着人冲上去。胖队长等可就舒服了。他们上到铺子的二楼上,小黑子送上椅子,家人送上盾牌,大家坐着看热闹。

这条街上行走的人,不多,是刑部的捕快,这就加入战团。先把周大人送到柳尚书面前。

柳至还没有开审,局面既然不紧张,胖队长插话:“给我好好的审。”听上去俨然他是钦差,把柳尚书也纳入麾下。

小十也就跟上:“柳兄长,别放过他。”

韩正经真的献策之心:“他肚子里一定还有奸细。”

好孩子:“问主谋。”

柳至显然也不是最紧急,翻翻眼:“来人,有西瓜吗?送给小爷们,让他们解暑要紧。”

“我要果子露。”

“我要石榴果子露。”

“我要荷花香的果子露。”

这些人都不客气。胖队长也听出柳尚书嫌弃他们,最为刁难:“我要世上所有的果子露。”

柳至火上来,把周京一提,退到房里去审。

小十觉得不对,捅捅胖队长一记:“你又捣乱了,柳兄长办正事。”

韩正经一语中的:“只要姓柳,胖孩子都捣乱。”

胖队长晃晃脑袋扮得意,面前有个盾牌在,差一点儿撞上去。

他们舒舒服服观战,倒不会跟去房里骚扰。柳至得已安然审问。

“周京,你的衙役什么时候换成异邦人?”

周京面色成灰,他该怎么办才好。

供出安王让他带人进京城,据王爷说是与他的铺子生意有关,但异邦人面庞怕盘查,让周京帮忙。他怕对不住安王更惹祸事,而安王也不会承认。

他自己全担下来……他哪有这个胆子?这是全家株连的罪名。

周京的身子在地上一寸寸瘫软下去,他的前程似在眼前炸开来,十年苦读就此烟消云散。

------题外话------

错字再改

……。

仔今天没精力起名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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