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琢遇见的事情,大约算是好心有好报。
秦夫人因为她的点心被人投了毒,心中后怕也过意不去,对她越发的客气。
宴席结束,她临走的时候,秦夫人还专程送了好些礼物叫她带走。
并亲自送出了秦家二门。
但世上的事,也并非好心都有好报的。
景延年将妻儿都无奈留在京中,为圣上的千秋大业征战沙场,也算是尽忠君之心了,这份心也是好的。
可回报不知算不算好?
他前脚刚到了长安城,人还没到皇宫,便听闻宫中传出消息说,圣上感念景将军为国征战,骁勇无敌,特赐恩典,将突厥公主赐婚于景延年。
“将军,赐婚的旨意从宫中传来,且圣上有意在百官面前提及,如今已经在长安城中散布开了。”廖长生先行进长安禀报将军回到长安的消息。
他得了信儿,就连忙往回赶,来告知景延年。
景延年骑在高头大马上,脸色黑沉难看,他嘴唇紧抿,未置一词。
“将军……”廖长生看着他的脸色,心下难安。
将军进长安城之前,脸色还是很好的,眉目上都有喜气。
可这会儿,将军眼目之中却有隐约的杀意涌动。
“将军,该……该下马了……”廖长生见景延年一路御马而行,到了皇城门前,也未勒马停住,不由出声提醒。
百官就在皇城门前相迎。
景延年却神色冷漠的坐在马上,一点下马的意思都没有。
“恭迎将军凯旋!”百官们拱手说道。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气,眸色很冷的看了看皇城的高门。
朱红的大门上,有金色的柳钉,映着阳光,泛着清冷高贵的金光。
他轻哼了一声,翻身下马,也不理会前来迎接他的百官,径直往宫门前走去。
“圣上正在勤政殿里等着将军,请将军卸甲前往拜见!”宫门前等候引他去见圣上的内侍躬身说道。
景延年连前来迎接他的大臣们都不理会,又怎么会将几个内侍放在眼里?
他连侧目都不曾,径直入了宫门,一路往勤政殿而去。
内侍被他吓了一跳,想拦却又有些不敢拦。
只好一群人跟在他后头。小跑追着他。
被晾在宫门外的百官傻了眼。
这景延年打了一场仗,从西域回来之后,如今可是更傲了啊?
以前尚且将人放在眼里,如今鼻孔都要朝天了吧?
“不是景将军傲,没瞧见他适才一脸怒气?”有个御史小声说道。
他身边的人,以为要听到什么内情,连忙凑上来。
“他当初愿意去往西域征战,乃是因为圣上同意,他得胜归来,就叫他复娶萧氏……如今他回来了,圣上却赐婚突厥公主。”御史哼了一声,“他岂能愿意?”
“那萧氏以往还是郡主,如今连郡主都不是了,且性子跋扈,有什么可惜的?听闻突厥人眼窝深。眼眸明亮,天庭饱满,鼻梁高挺……那突厥的公主定是漂亮非常,不比复娶萧氏更好?”也有人不服气的反问道。
大臣们如何争论,景延年管不着。
他未卸去软甲,便直接闯入勤政殿,直面圣上。
“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景延年单膝跪地行礼。
圣上看到他一身软甲,浑身的气势比那铠甲还要冰冷,不由的眉心一跳,“爱卿终于归来,朕心甚悦,快快请起。”
景延年起身抬眼望了望圣上,又低下头去,他浑身不悦的气势太浓烈。适才那远远一眺,整个勤政殿里都是他不满之势。
“臣刚入长安,便听说圣上赐婚?可是谣传?”景延年沉声问道。
圣上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胡子,“这……朕爱惜卿,且突厥议和其中一条便是有意同我大夏和亲。以往和亲,都是中土送和亲公主去往蛮夷之地,如今那突厥愿意送公主来和亲,虽没有言明臣服,却也有臣服之意。朕心甚悦。”
景延年眯眼没有说话。
圣上兀自笑了笑,“景将军一向深得朕心,想来如今定能理解朕的喜悦之情吧?景将军的心情也是同朕一样吧?”
景延年哼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在勤政殿里显得格外清冷,与圣上脸上的欢喜格格不入。
“臣不能理解。”景延年开口说道。
圣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勤政殿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景延年抬头看着圣上,“臣只愿接走臣的妻儿,不敢妄求其他。我大夏好男儿无数,圣上若要赐婚,欣然接受的大有人在,恕臣难以从命。”
“你……”圣上抬手指着景延年。
这般当面拒绝,让圣上的脸面往哪儿搁?
圣上心头不喜,却堪堪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长叹了一声,“不是朕为难你,实在是……唉……朕是心疼你呀!”
景延年眯眼看了看圣上。
圣上又叹了一声,“爱卿可能还不知道,萧氏她……她……”
景延年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
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一言不发,静等着圣上的解释。
他回到长安之前,还叫人打听了。看看圣上打不打算跟他说实话。
没想到,长安城里都说,萧氏还在永安殿里被好生照料着。
圣上说着竟哽咽起来,抬手用袖角沾了沾眼睛,“爱卿不知……朕唯恐影响了爱卿在外征战的心情,朕一直叫人瞒着……萧氏她,她……”
景延年只觉自己心里闷痛了一下。
他忍不住举目看着圣上,“她怎么了?”
“她难产而死了……”圣上垂泪说道。
景延年高挺的身形都微微晃了一晃。
这话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即便他知道圣上是骗他,可这话也如同一击重锤,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心头上。
“圣上说什么?”景延年脸色难看之极。
圣上又抹了抹眼睛,“朕知道年儿你定然承受不住,所以朕没敢叫人告诉你,就在永安殿,朕已经请了长安城最好的稳婆,可还是……”
“别说了。”景延年突然打断圣上。
他脸上的表情清冷至极。
圣上满目哀伤的看着他,“朕心里也不好受啊……”
“既然是难产而死,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景延年一字一句。
他冰冷的声音在勤政殿回荡。
圣上脸色瞬间也变得难看,“死者长已矣,年儿你要节哀顺变,萧氏和孩子已经与世长辞了,长眠地下,你这般不是爱他们,而是……”
“臣要开棺,亲自与他们告别。”景延年面无表情,语气却坚决的不容拒绝。
圣上眉头紧皱,这景延年怎的这般固执,虽说和自己当年的韧劲儿很像,可怎的比自己当年还倔呢?
“年儿,你的心情朕可以理解,可是你这般是对死者不敬呀!死者为大,你再开棺……”
“臣在西域征战,她母子在京,臣终于回到长安,准备欢欢喜喜接她母子回家之时,圣上却告诉臣,臣一面都不能再见他们,还要另娶他人?”景延年哈的笑了一声,“此命,恕臣难以遵从!”
圣上拍了下案几,霍然起身。
他不敢说当初的火灾,更不敢说萧玉琢母子是在火灾之中已经丧命了。
因为那火灾发生的太早,那时景延年甚至还未能赶到西域。
若是那个时候萧玉琢已经死了,圣上应该告知景延年,而不是瞒着他。
如今说她难产而死,面子上就好看的多了,不能说是圣上没照顾好他们,只能说她命该如此。便是另外赐婚,也是皇恩浩荡。
这就显得圣上仁义诚信。
可景延年坚持要开棺,却是叫圣上全无防备。
“你既爱惜她,就当尊重她,哪有已经下葬了,却要开棺的道理?”圣上皱眉说道。
景延年拱手抬眼,直视圣上,“圣上果真不肯叫臣见他们母子一面么?”
“这……如今天热,自下葬至今已经有两个月了,你现在开棺,能看到什么?”圣上怒道。
景延年站着未动,眼神一瞬不移。“圣上若要赐婚,臣必要先开棺。”
“你……竟敢威胁朕?”圣上瞪眼,不敢置信。
景延年面无表情,“臣不敢,但臣为夫,为父,别无选择。”
“你……”圣上被他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来人,请德妃来!”
景延年微微一愣。
正说着他的事儿,圣上突然请德妃作甚?
前朝的事情,如今已经允许后宫干预插手了么?
景延年眉头微蹙,心下不明。
但看到被人从侧门扶进殿中的德妃娘娘之时。
他瞬间就懵了。
他浑身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僵住,目瞪口呆的看着“德妃娘娘”,半晌不能回过神来。
直到德妃娘娘走到他一旁,冲圣上福身行礼。
她那再熟悉不过的温婉嗓音冲入他的耳朵。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阿……阿娘?”景延年颤声道。
景夫人转过脸来,眼中莹莹有泪。
她已是许久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
自打儿子出生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跟儿子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母子分离也就罢了,她连自己喜欢的儿媳,孙子的面都见不到。
当为儿子照顾他们母子,她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到了儿子儿媳的对立面。
她心中苦楚,难以言说。
“阿娘?德妃是怎么回事?”景延年眸色如墨,漆黑深邃。
景夫人上前一步,想要握住景延年的手。
景延年竟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躲开了她亲昵的动作。
景夫人见状一怔,面色受伤。
圣上冲梁恭礼微微点头。
梁恭礼连忙遣退伺候的宫人,他自己也守在殿门口。
“你是朕的儿子。”圣上忽而开口说道。
景延年猛的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圣上,“什么?”
“当年你阿娘还在长公主府侍奉之时,朕在阿姐府上醉酒……事后倒忘了此事,幸而你阿娘坚韧,不惜一切将你生下来,照养长大,成人成才。上天又安排你以报效朝廷的方式,回到朕的身边。”圣上长叹一声,“上天待朕不薄。”
景延年看了看圣上,又看向景夫人。
景夫人皱眉,默默无声的点了点头。
景延年忽而冷笑一声,“我没有爹,打小就没有,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就更……”
“年儿!”景夫人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他的话音。
景延年垂眸看着景夫人,抿唇隐忍。
圣上叹气,“你好好劝劝他吧,朕知道。朕亏欠你们母子良多,朕日后必定会好好补偿你们母子的!”
景夫人垂头应了。
圣上起身,向殿外行去。
临行过景延年母子身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缓缓说道:“如今越王已经请去了封地宛城,你与纪王之间,朕更偏爱与你,且你立有战功,将来更名正言顺。朕如今会封你为王,并且昭告天下,你的身份。过不了几年,朕也该立储了。”
圣上说完,目光饶有深意的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呵呵笑了,“圣上以储君之位相诱惑,想叫臣为什么事妥协呢?如今是妻儿之事。将来呢?臣妥协了一次之后,是不是就把臣的脖子送进了套中?日后事事都要被牵着走了?”
“你说什么?!”圣上大怒。
景延年面色难看,他心头正怒,一丝服软之意也没有。
景夫人连忙福身,“圣上赎罪,这孩子二十多年来,全然不知真相,从小被人骂没爹的孩子,他一时难以接受,求圣上恕罪!”
圣上深吸了一口气,“朕先有愧于你,如今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临出殿门,还叮嘱景夫人,“好生劝诫了他!”
圣上走出大殿。
殿外还有宫人守着。殿内便只剩下景延年母子。
高阔的殿宇,此时显得格外的寂静。
景夫人抬手想摸摸景延年束起的发髻。
景延年却往后仰身躲开了。
他看着景夫人的目光,尚有防备疏离之意。
景夫人抬手捂了捂脸,闷声道:“打从你小的时候,我就想过,若是我为你找回了父亲,必然有一日要失去你。皇家冷情,多得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将你送回李氏,不是叫人害了你性命,就是叫你和我离了心。我宁肯什么都不要,叫你跟了我的姓,哪怕一生庸庸碌碌,只要平安就好。”
“那为什么要说?”景延年冷声问道。“二十多年都瞒了,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
“我要见玉玉,我要见我的孙子,我怕圣上会害了他们……”景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越来越疏离的儿子,忙不迭的解释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圣上若是知道玉玉怀着的乃是他的孙儿,必能留的他们命在吧?”
景延年微微皱眉。
“可我没想到,便是我说了,圣上也一直不肯叫我见他们,难产之事,我也是在你快要到长安这两天才刚刚听闻。”景夫人说着,眼中又涌出泪来。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没有保护好母亲,叫母亲只身被抓入宫中。儿不孝。”
景夫人听闻这话,连连摇头,“你不怪母亲瞒了你这么多年,又在你已经不需要父亲关怀之时,兀自说出这件事,母亲已经心觉安慰了。”
“母亲要劝儿什么?劝吧?”景延年淡漠说道,“免得圣上叫你说的话,你不说倒还要受罚。”
景夫人连连摇头,“如今玉玉已经不在了,玉玉腹中的孩子,我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你儿时凄苦,受人欺负,自强长大,却丢妻离子……娘什么都没能给你,只给了你一生苦难……娘不是个好娘亲。娘愧对你……”
景夫人哭了起来。
景延年皱眉,终于缓步上前,抬手轻轻扶住景夫人。
“不能怪你,母亲能生下我,一个人含辛茹苦养我长大,便是对我莫大恩情,儿的苦难,亦是娘亲的苦难。”景延年说道。
趁着两人离得近的机会,景夫人小声道:“我不信圣上说难产之死,我总觉得玉玉命不该如此。圣上许你储君之位,许我皇后之尊,我不稀罕,不论我儿你想如何选择,阿娘都支持你。”
景夫人飞快说完,又嘤嘤的哭起来。
景延年神色一缓,握着景夫人的手,微微紧了紧,又放开来,退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
“圣上他是真心爱惜你的,以往是赏识你的才干,如今更添了慈父心肠,圣上为你安排的,都是对你最好的……儿啊,你不可不理解圣上一片苦心啊!”景夫人跟景延年小声说了话之后,这会儿再劝,全然没了压力,话说的极为顺溜。
说了一阵子,圣上又回来,“年儿可想通了?”
景延年猛的从怀中掏出一张手谕来。
圣上眉头一皱。
“这手谕。乃是臣离开长安去往西域之前,圣上赐给臣的。”景延年缓声说道,“手谕上书,圣上要赐臣为王,许臣从宫中迎娶萧氏玉琢,封臣儿子为世子。”
圣上脸色难看,他自然知道这手谕里写的什么,“你如今拿出这手谕来,是什么意思?”
景延年猛的往前走了几步。
圣上身边的内常侍大惊,纷纷护在圣上跟前。
景延年却抬手将手谕填进了香炉里。
明黄色的绢帛立时变黑,不多时便化为灰烬了。
圣上惊愕看着景延年,片刻脸上溢出笑容来,“如此,年儿是想通了么?”
景延年拱手,“臣已经想的很明白了。”
圣上龙颜大悦。朗笑道:“好!朕这就……”
“臣之妻儿,尸骨未寒,臣断然不会另娶突厥公主!封不封王,乃在乎圣上的心意,臣绝不敢奢求。”景延年拱手道,“臣儿时有没有父亲,由不得臣。如今有没有父亲,也由不得臣。”
说完,他便拱手往后退了几步,“臣一路从西域赶回,着实疲累,求圣上容臣告退。”
景延年说着求圣上,可没等圣上开口同意,他已经退出了了殿门。
圣上被他气得面目狰狞,绢帛在香炉中燃烧,发出一股糊味儿,叫圣上心头更怒,“他,他这是什么态度?”
殿中皆是圣上暴怒的声音。
“瞧瞧你教出的是什么好儿子?”圣上朝景夫人怒吼。
景夫人垂着头,温婉恬静,一句辩解也没有。
圣上有气没地方撒,挥手道:“还不退下。”
景夫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圣上坐在殿中生着闷气。
“圣上,若是萧氏没死,圣上可会叫景将军复娶萧氏?”敢问出这般的话的,也只有圣上身边最的脸面的内常侍梁恭礼了。
圣上侧脸,看他了一眼,冷哼一声,“突厥使臣议和的条件,点名要景延年娶突厥公主,如今便是萧氏仍旧在宫中。那也不能做景延年唯一嫡妻!”
梁恭礼微微垂了垂头。
圣上又道:“更何况,朕若是封景延年为王爷,以萧氏的性子,只怕等不到朕立他为储君,等不到他入主东宫,就会开始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广结党羽!”
梁恭礼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过是个女子。”
“呵呵,女子?她可未必将自己当女子,”圣上冷笑,“她若是有朝一日成了太子妃,只怕看不惯朕年富力强,忙不迭的就想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还不害了朕去?”
梁恭礼面上一惊,“圣上慎言。”
也只有梁恭礼敢这般劝圣上。
圣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朕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萧氏已经死了,这些也都是无妄之谈。”
“可是景将军如今心里还对萧氏念念不忘……”梁恭礼低声道。
他话还没说完,圣上便怒拍案几道:“传朕旨意,派兵围住将军府,在景延年想清楚,答应赐婚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将军府。”
景延年出征西域之前,将军府被包围。
景延年凯旋,还不到一日,将军府又被包围。
长安人一脸懵懂的看着将军府,荣辱就在一瞬间,在景延年的身上真是彰显的淋漓尽致。
将军府被包围的时候,廖长生就在将军府上。
管家急急忙忙的赶来寻到廖长生,“廖宿卫,您快去看看吧,将军府又被包围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就连你我,都出不去了!”
廖长生不急不忙,抿了口茶汤,“哦。”
管家狐疑看他,“我去主院,将军却不肯见我,廖宿卫还不速速去告知将军?”
廖长生摇了摇头,“别急,将军怎会不知道?”
管家看他气定神闲,只好将信将疑的退出花厅。
廖长生放下茶碗,长舒了一口气,“将军未卜先知,当真英明啊!”
原来廖长生护送回将军府的马车上,根本没有景将军。
只有景将军的一副铠甲,一个护卫。
景延年出了宫门,不骑马,反而要乘车的时候,廖长生还奇怪呢,原以为将军是一路奔波太累了,他也没多问。
没曾想,到那没什么人的半路上,马车里却猛的一晃。
他还未回过神来,车门前便箭一般,跃出一个人影来,抓着马车近旁的护卫,就给扔进了马车里。
“将军府且交给你。”景延年扔下一句话,穿着一身常服。便策马而去。
于是如今被圣上包围了的将军府里,根本没有将军。
当初西苑大火以后,萧氏就已经不在宫中了,圣上难产而死的说法,又怎么可能骗得了将军?
廖长生又呷了口茶,神态悠然。
景延年纵马疾驰,他一身常服,长安城的平民自是不认得他。
可恰在南城门附近的纪王一行,却是被他马上潇洒的姿势吸引住了视线。
“咦,那马上之人好生眼熟?”纪王惊讶道。
随从也瞪大了眼珠子,“是……是景将军吧?”
纪王眯了眯眼睛。
细看之时,景延年已经冲出了城门。
城门口这会儿过往检查正是松懈之时。
纪王皱眉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景将军。”
纪王的随从连忙道:“那要禀奏圣上知晓啊!景将军一身常服,这么急急忙忙的冲出城去。定然是私自出城!”
纪王抬手敲在那随从脑袋上,“禀奏圣上知晓?你可知景将军这是去往哪里?”
随从皱眉,思索一番,“若是去西域,应当走西城门,如今却是走南门,这是……”
纪王勾了勾嘴角,“多半是去宛城吧?”
随从长长哦了一声,“去找越王殿下?”
纪王轻笑,“我都能猜到萧氏有可能是被越王撸去,景延年如何猜不到?他此去或有好事发生,我只用静观其变。”
随从连连点头,“是,属下等什么都没看到。”
景延年马不停蹄,直奔宛城。
他从西域回来本就是风尘仆仆,这会儿却全然顾不得疲惫了。
只是他跑的再快,却还是没有消息流传的快。
更何况萧玉琢专门让人留意长安的消息。
“娘子……”梅香一脸晦暗的从外头回来。
萧玉琢抬眼看她,“打听到什么了?算着时间,从圣上召将军回长安,如今也该到了吧?”
梅香垂着头不说话。
竹香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该不会是什么都没打听到,又不好意思说吧?”
梅香瞪了竹香一眼,却难得的没和她抬杠。
“说吧。”萧玉琢将刚换过尿布的重午放在床榻上。
小重午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兀自玩儿的开心。
陈曦月在床榻边,小心翼翼的看顾着他。
“娘子,婢子说了,您可别生气。”梅香小声道。
她这么一说,竹香、菊香都忍不住抬眼看她。
连陈曦月都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萧玉琢却笑了一声,“说吧。我不生气。”
梅香皱着眉头,飞快的看了萧玉琢一眼,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道:“圣上说娘子难产而死,另外给将军赐婚突厥公主。”
“也……欺人太甚了!”竹香一个力道控制不好,啪的把手上的白瓷小碗儿给捏碎了。
里头本是要给小重午喝的水,洒了她满手。
梅香菊香连忙去看萧玉琢的脸色。
萧玉琢眼眸沉了沉,半晌慢腾腾的哦了一声。
“娘子……”
萧玉琢哼笑,“果然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娘子,将军定不会同意的!”梅香连忙说道。
萧玉琢叹了口气,“当初把指望放在圣上身上,以为将军打了胜仗,圣上就会恩准他复娶我,想法还真是天真。”
“娘子,那如今该怎么办?”菊香声音还算冷静。
梅香自己都快哭出来,她连连摇头,“不管圣上怎么说,将军都没答应呢。”
“若是圣上以忠君为先来要挟他呢?更何况,景夫人身在何处,我们一直都没有打听到,你说人在哪儿我们才会打听不到?”萧玉琢反问道。
梅香怔了怔,“不会在宫里吧?”
萧玉琢没说话。
梅香连连摇头,“不可能,定然是因着娘子不在京城,所以消息才不好打听。”
“娘子,将军对娘子的心,定然不会变的。”竹香也说道。
梅香附和,“是啊,便是有了个突厥公主,也不能怎样。”
萧玉琢却是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泛着冷凉,“在圣上眼中,在如今世人眼中,女人是什么?不过是和亲联姻的工具,这还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若是出身再贫贱一些,那女人不过就是男人手中狎玩的玩物。”
她声音清冷,掷地有声。
屋里四个丫鬟都是一愣,抬眼看着她。
萧玉琢神色很淡,虽有怒气,但怒中更显冷静。
“指望着圣上施恩,于是我沦落到今日的处境。”萧玉琢哼笑了一声,“与其指望着将军违抗圣旨来救我,不如自救。”
“娘子要如何自救?”梅香立即问道。
“若是联系了梁掌柜,或许当初的五芳斋的利钱,城南的利钱,还有德信柜坊的钱,如今还能拿到不少呢。”竹香立即想起来。
萧玉琢微微凝眸,“梁掌柜毕竟和圣上身边内常侍关系过于亲近,如今不好联系他。且想别的办法吧。”
主仆之间的话叫陈曦月听得一愣一愣的。
主仆已经停下话音半晌,她才怯生生问道:“娘子的话,婢子没态听明白,娘子是说,娘子有志向改变当街社会,女子处在底层,任男人摆布的事态么?”
萧玉琢闻言怔了怔,这不失为一个宏大的理想。
她想证明自己,想要独立。往远大了说,那自然也是在证明女人并不是男人手中的玩物,女人从思想到行为上,都完全独立的个体。
“你这么说,也没错,不过这种事情急不得,得从最小的方向着手……”
“娘子可以带上婢子么?”陈曦月小声问道。
萧玉琢笑起来,“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