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一名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柔声问道:
“你好,请问这是苏熙女士的病房吗?我是新来的护工,从今天开始负责照料您。”
小助理所坐的位置正好挡住了门口男子大半的容貌,苏熙刚刚还在回味助理说的“关键字被屏蔽”,心里在琢磨怎么回事,面对新护工的打招呼,只是随口“嗯”地应付了一声。
小助理回头看看新护工,便对苏熙说道:
“苏老师,今天的工作内容就到此为止了,医生说了,现在您不能过度思虑,您放心哈,您想知道的问题,我一定给您查出来,但是您千万不能再想了,好吗?包在我身上,苏老师您只管安心养病。”
小助理开启车轱辘话模式,苏熙捂住耳朵做头痛状:
“知道了知道了,你再啰嗦,我脑袋就疼了,等下血压高起来,医生来问,我就说是你害的。”
小助理脸色一变,立刻抽身走人,还不忘丢下一句:
“苏老师,电视遥控器我也拿走了!电视你也不许看!”
咚的一声,病房门被关上。
小助理一走,房间立刻清净下来,只有新来的护工静静站在角落。
苏熙揉着太阳穴嘀咕:
“她不来还好,一进来就吵得我脑壳疼……”
护工离开了角落,一步步朝着苏熙的病床走去。
苏熙一边嘟囔抱怨,感受到护工正在慢慢走近,也不说话,这么安静的房间,孤男寡女的,有点渗人——
她抬起头,用着不怎么好使的眼睛,努力聚焦,等她看清来人的相貌时,瞳孔剧烈地震:
“安和?!”
————
=安和的故事=
三个月前。
心脏移植手术之后。
安和从冰冷的手术台上醒来,四周已经是漆黑一片。
心脏处的刀口还在作痛。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一股剧痛的感觉传来。
“麻醉剂的效果应该早就退了吧,回宿舍再吃点止痛药,上次做完手术之后应该还有剩。”
他落寞地自言自语。
在“学院”,这是移植手术之后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做手术的医疗团队,在手术结束后第一时间就会离开学院,而做接受移植手术的人类患者,则会被悉心照顾着离开学院。
而作为器官捐赠者的生化人,则无人理会,除非是跟学院的管理层搭上一些关系,或许会有人过来帮忙把捐赠者至少从手术室带回到宿舍,如果没有,那只能等捐赠者自己醒来,自己回去。
安和虽然是学院的名人,前三次移植手术,做完之后,院方都派了几个人照料了他几天。
不过,可能因为这是第五次捐赠,按照经验,安和要么死在手术台上,要么会因为满足放归条件离开学院,所以这一次,并没有学院的管理员来关心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对学院都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忍耐着心脏处传来的剧痛,安和哆嗦着下了床。
廉价的人工心脏在胸腔中蓬勃的跳动着,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需要花很大的力气,安和费了半天的劲,也不过就是下了床,然后站在地上,朝着门口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寂静中,他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两个人说话声:
“哎,你知道吗?今天安和是第五次捐献了。”
“怎么会不知道,学院里很少有人撑到第五次呢,谁不知道这么大的新闻啊。”
“我以前一直觉得他挺幸运的,身体素质那么好,捐献了四次,可是看上去就跟只捐献过一次似的,也没有什么后遗症,特别适应那些人造器官。”
“但是这次,我不觉得他幸运了。你知道吧?他这次要捐的是心脏。而且,据说是代替苏垣熙的。而苏垣熙又是代替林芊芊的。到最后,这个倒霉差事就落到安和身上了。”
“如果这次他捐一个无关紧要的器官,说不定存活几率很大呢。”
“是啊,偏偏是心脏……哎……”
两人谈论着安和,声音渐渐变小,大概是走远了。
但安和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可以活下来了。
在一般情况下,移植手术过程中,如果生化人这边出现了什么差错,做手术的医疗团队,通常不会非常积极的施以抢救,因为这里面涉及一个成本问题。
对于人类来说,生化人是一种医学耗材,本质上跟饲养的家禽家畜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家禽家畜是用来吃的,而生化人是用来摘取各种器官,来帮人类延续生命的。
但他们跟食物并没有谁更高贵谁更低级的区别,只有价值多寡的区别。
生化人造价成本比较高,在学院期间吃饭的营养也有较高的要求(因为饿死了,或者太不健康,就没办法给人类提供器官了),但也就仅此而已。
如果在手术中,人类患者出现了问题,医疗团队自然是尽全力抢救;
而如果生化人出现了问题,医疗团队里会有专人进行评估,如果抢救生化人的成本,高于ta继续存活下去的价值,那么就不会抢救,而是任由ta死去!
而且在ta死之前,他们还会用最快的速度取下ta所有能用的器官,要么用来做科学研究,要么用于其他的用途。
总之,一定会“物尽其用”。
心脏移植手术是所有移植术中难度最高的手术之一,在手术过程中,不出点意外,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像安和这样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
而安和能活着醒来,能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
他靠自己顽强的意志和生命力,坚持了下来。手术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足以致命的麻烦,所以也不需要过多的抢救,就这么顺利地挺过来了。
安和站在地上缓了缓,能活下去的喜悦,渐渐冲淡了身上的剧痛。
能活着啊,能活着就好。
普通的人类总有着各种各样的烦恼,学生时代烦恼成绩,长大成人之后烦恼工作,有了心仪的对象会烦恼感情问题,却很少想过,这一切烦恼,都是建立在“还活着”这个基础上的。
毕竟,对于一个平均寿命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的生化人来说,能撑过五次捐献,而且第五次还没有死在手术台上,即使现在身上剧痛无比,即使不知道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后遗症,即使完全不知道明天会面对怎样的命运——
但至少,他已经有资格,可以开始自己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