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山门,风雪飘摇。
一座辇车,从穹顶破开虚空,降落在山门之前。
朱密高坐于辇车之上,神情漠然,周身缭绕着剑气和霜雪。
作为涅盘境界的大能,向来不会出面,由于大隋铁律的明文限制,朱密不可轻易对凡俗出手……
但一位涅盘大驾光临,已经打破了西境的太平格局。
辇车之后,还跟着数十位小无量山弟子。
朱密左侧,踩在紫葫芦上的青衫男人,跳下宝器,那枚葫芦呼啸着收缩,化为拳头大小的酒壶,挂在他的腰间。
那数十位弟子,脚踩飞剑,与他的姿态一致,纷纷落在地上,飞剑缩小,落入腰囊之内。
他是小无量山的小山主。
其实这个位置的人选,历程,颇有些曲折。
小无量山在三年之前,本来选定了一位圣子,但那位圣子在莲花道场直接被宁奕以飞剑击杀……在那之后,圣子的位置一直空缺。
实在找不到了,只能空悬。
圣子空缺,但本该由圣子继承的小山主之位,却是实职,不可空悬。
这数百年来,从未有一座圣山,如此频繁的遭遇圣子被击杀这等耻辱。
徐藏当年登山杀了一遍小无量山。
然后再过十年,砸杀覆海星君,登山请山主赴死。
随后接过细雪的宁奕,又在三年内,连续剑杀两任小无量山圣子。
圣子空悬。
小山主不可无人。
最终“束薪君”站了出来,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青衫男人,在命星境界停留极久,躲过了徐藏的两次清算,最终在破开星君境后,接下了这个实职。
而请朱密出山,也是“束薪君”的主意。
朱密出山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赐予“束薪君”大衍剑阵!
有这座剑阵加持,束薪的实力即便放到整座大隋的星君之中,亦是一流,不输当年的覆海星君。
纵观小无量山这二十年气运……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形容。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两个人。
徐藏,宁奕。
蜀山的两任小师叔,将这座圣山逼入绝境,险些退出西境舞台,最终只能请八百年前涅盘出棺,才能扭转气运……事已至此,两山恩怨,已不可能再有化解的余地。
所谓西境之中,必有冲突,绝非虚言。
只不过时间长短罢了。
温韬窃圣坟这件事情,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借口。
等小无量山的“三星”成长起来,朱密仍然会找一个借口,“登门拜访”。
太子希望西境太平,在讨伐琉璃山前,不要有所动荡,刚刚经历过北境会议的朱密,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红拂河在上,天都皇城仍然是洞悉一切的主宰。
哪怕亲临,他亦不可轻易出手,否则打破铁律,自己也将受到制裁。
蜀山的千手,一直在闭关,据说在尝试冲击涅盘,若是成功了,那么自己日后未必还能占到便宜。
朱密微微一笑。
今日……是一个良辰吉日。
适合来砸山门。
……
……
小无量山的三星,落在地上。
空悬的圣子之位,多半就由他们三人来继承。
坐
在辇车上的朱密,站起身子,走下车阶。
他看着两根亘立天地间的蜀山山门石柱,与自己印象中的石柱并无区别,自锁修为之后,他出过几次世,八百年前,他也曾是惊才绝艳的剑仙,只不过几次出世,都遭遇了极大的打击。
有一次,便是来自于蜀山的山主陆圣。
朱密在大隋四宗师的那个时代出过一次山,很快便黯然回去。
太宗,陆圣,叶长风,黑袍,这四个人的天赋太恐怖了,所向披靡,已然无敌,他选错了时代。
甚至无法想象,还有一个与他们同等妖孽的“南疆余青水”,早早夭折在命星境界。
朱密看着眼前蜀山,如今已是另外一番风景,冷冷清清,不复当年盛状,心情大好,忍不住冷笑道:“朱密仍在,陆圣何寻?”
早已化为一抔黄土了吧。
任你惊艳一世,五百年无敌,又如何?
我朱密再出棺,你陆圣已寿终正寝!
他忽然皱起眉头,看着山门的远方,蜀山缥缈的雪雾之中,有一道背着长剑的少年,踩着石阶,缓缓走了出来。
束薪君挑了挑眉毛。
年轻的三星神情凝重,盯住蜀山山门的方向。
那个少年披着漆黑狐裘,面色稍显枯黄,看起来有些病弱的模样,但仔细去看,便会发现,根骨凝练,坚若金刚。
那个少年,揉搓着双手,哈着热气,踩雪从蜀山石阶上走来,神情淡然,从容不迫,下山后,站在山门前,抬头看着小无量山的一行“不速之客”,竟然没有丝毫的紧张……见到这一幕,朱密的神情露出了一丝不快。
须知,站在他面前的乃是一位涅盘。
谷小雨平静道:“你们就是小无量山的同袍吗?”
朱密冷冷看着小辈,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不屑于回答九境的后生。
束薪君微笑着上前一步。
他看着这个狡猾的少年,脑海中浮现了一连串的念头。
温韬在小无量山用计,假立战书,挑衅三星,想窃圣坟,小无量山的问罪大军赶来,这个姓谷的少年则是故作镇定,还妄图拉近关系。
同袍……谁跟你是同袍?
束薪君淡然道:“阁下是风雷山的弟子?”
谷小雨点了点头,道:“正是。”
束薪君也点了点头,不给谷小雨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道:“便就是你,向我小无量山下了战书,要挑战‘三星’?”
温韬的这封假战书。
正是小无量山今日上门的理由。
既然谷小雨承认了他是风雷山弟子的身份,那么便容不得他有丝毫的反驳。
束薪君很满意地望向那个少年。
但……
谷小雨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一片淡然,甚至还有些麻木。
他一只手按住“断霜”,很敷衍的嗯了一声,将重剑的剑鞘插入雪地。
望向小无量山的剑修们。
声音有些散漫,甚至还带着一些困意。
谷小雨打了个哈欠。
“嗯,是啊。”
“下战书的就是我。”
……
……
在得到了这么一个回答之后,束薪君怔了好几秒,他认真看着眼前双手按在大剑剑柄上的少年,最终眼神里有一些悲
哀。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强扭因果了。
束薪君冷冷道:“风雷山谷小雨,你入我圣山,挑衅弟子,可知何罪?”
谷小雨笑了笑,“何罪?”
束薪君皱眉,怒斥:“辱我圣山声名之罪。”
谷小雨抓了抓头发,好奇道:“辱你声名……那封战书里怎么辱你声名的?”
束薪君一下子沉默了。
他气得近乎怒发冲冠,那封战书用词之恶毒,生平仅见。
要他如何开口?
莫非要自己再说一遍?
正当两方死寂之时——
谷小雨的身后,蜀山风雪的那端,走过来一个有些狼狈的壮硕身影,苏福咳嗽一声,捧着一封破烂羊皮卷,大声颂念起来:“西境之争,已有多年,世人以为小无量山剑修诸多,实则谬误。剑修虽多,但不过土鸡瓦狗是也,覆海星君,为我蜀山一剑斩之,无量山主,再是一剑……”
只念了两句。
小无量山的人马,每一个弟子,脸色都变得青白交加。
当初苏福在小无量山门口宣战,刚刚喊到覆海星君,就被人追杀,一路逃窜,温韬写的战书,根本就没有喊完的机会。
“蜀山细雪易主,新任师叔,霜杀百草,小无量山之圣子心比天高,命比蚁贱,屡次挑衅,屡次丧命,此后圣山绝户,不怪他人,只怪自己……”
念到这里,苏福的嘴皮也抖了抖。
太恶毒了……
他担心朱密直接出手,把自己拍死。
但那位涅盘还算撑得住气,只是神情阴沉,冷冷开口。
“够了。”
朱密怎么可能让苏福把这封战书念完。
他居高临下,看着谷小雨,道:“我也不欺你,既然你承认了这封战书是你下的,那么便遂你所愿……今日便在此地约战。”
谷小雨仍然是那副平静至极的神情。
少年幽幽问道:“既是约战,赌注为何?”
朱密裹着大衣,他俯视着少年,“你若是输了,我要蜀山交出那个姓温的,或者把老龙山的寻龙经交出来。”
谷小雨笑道:“我若是赢了呢?”
朱密只是一笑,并不言语,转身回到了辇车上。
束薪君抬了抬手,三星之中,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白袍,缓缓上前,来到了谷小雨的面前。
谷小雨微笑道:“没记错的话,我挑战是小无量山的三星。”
白袍少年皱起眉头,“我正是三星……中的天星。”
谷小雨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他摇头笑道:“久闻小无量山出了三个很年轻的剑道天才,难得见面,来都来了。”
他顿了顿,微笑着望向另外两个少年。
“就一起上吧。”
一片死寂。
连苏福也惊骇于谷小雨此刻展露出的气魄。
面黄肌瘦的少年,此刻被风雪吹动鬓发,他单手举起断霜,剑刃对准天星,淡然道:“当年我师叔登顶莲花阁星辰榜,今日我亦如此。”
黑袍随风雪卷动。
谷小雨气定神闲,周身燃烧金色气焰,一尊完全不属于九境的金灿神灵,从他背后升腾而起。
少年轻声笑道:“试问当今天下,谁人问鼎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