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四方乱云起(下)
ps:有读者说,明末洛阳的福王府里面,恐怕没有三百万两银子,十几万石米粮。
但我这里有一份统计数据,当年福王封藩的时候,光是万历皇帝本人就直接赏赐给了福王一百多万两银子,之前福王肯定还有一些积蓄,再加上其余的进项,所以在启程前往洛阳的时候,福王就已经有了至少二百万两银子。之后,这位福王在河南肯定也是巧夺豪取,到崇祯五年怎么样也该有个四五百万两银子了吧。毕竟这家伙还是皇子的时候,办个婚礼就花了三十万两白银呢!而且,这会儿才是崇祯大旱刚开始不久的时候,中原的粮食还不如后面几年那么匮乏,福王府的存粮自然也应该更多一些。
还有,另一部分读者认为粮食价格涨得太高了,但是请注意,这是在战争和禁运条件下的粮价虚高,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奸商炒作起来的,并不反映真实供需状况。等到夏粮上市之后,自然就会回落下去。
——前提是这一年还能有夏粮可以上市……或者有消费市场可以让夏粮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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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建立军队的事情上,投机取巧的省钱办法也不是没有。
首先,假如不实行职业兵制,而是采取义务兵制,那么给士兵的安家费就可以基本节约掉了。
其次,假如要求士兵自行购买军械弹药,自己负责训练,自己弄服被,自己花钱治疗伤病,在短期作战之中,甚至还可以让士兵自备一定数量的粮食,那么训练开支和军械、服被、医药费用也就顺利解决了。
最后,剩下来的军饷、抚恤金和退休金,就更容易解决了。只要先发一笔数额不大的开拔费,然后让他们“破城之后,任由掳掠”,走到哪里抢到哪里吃到哪里,基本上就不必再发军饷了。至于抚恤金、烧埋费和退休金,可以用占领的土地来顶账,甚至可以根本不付账,只要宣布“参军打仗是义务”就行了!
但问题是……像这样偷工减料建立起来的军队,真的能打仗吗?
连一分安家费都不给,就要士兵为你卖命,很可能会让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士气低落。
而让士兵自备军械弹药甚至粮食的做法,就更是凄惨了——那些有钱的阔人,多半不会乐意上阵搏命,而没钱的穷人就算愿意赌命,也照样买不起趁手的家什,只能弄点木棍菜刀来凑合。
此外,自备的武器显然难以统一规格,比如说各种长长短短的长枪,就很难列出整齐的方阵。
至于训练也同样是一个大问题,那些没有训练过的士兵,必然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恐怕连排列阵型都困难。就算政府下令自己组织训练,可问题是,这种荒谬的命令通常来说根本无法落实——该由谁来牵头组织,谁来承担食宿,谁来寻找场地,谁来充当教官?用什么操典?
根据以上所述推断,这支几乎不用钱就建立起来的军队,在没有其它因素激励的情况下,十有*必然是要士气没士气,要装备没装备,要纪律没纪律,要训练没训练,要凝聚力没凝聚力……就算在数量上是对方的十倍,也必然和一堆废物无异,连如何顺利开赴战场都是难题,这种数量优势又能有什么意义?
——明朝的卫所军户,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自费军队,但实际战斗力也只能用让人绝望来形容。
不过,就在长江的对岸,作为造反派的闻香教妖人,倒是有办法克服以上劣势——当然,是通过最残酷,最血腥,影响最恶劣的方式……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字,抢!
想要钱财吗?想要土地吗?想要女人吗?那就拿起你们的刀枪,去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家里抢吧!
江北那个最初无粮无饷的闻香教,最初就是靠着这样的忽悠,才一口气拉起数十万队伍的。
可问题是,闻香教能用的办法,东林党却用不了。他们这些东林君子,本身就是霸占了江南绝大多数财富和田地的大地主,如果用抢劫来忽悠士兵的话,岂不是等于鼓励这些粗鄙武人来抢自己的产业吗?
由此可见,假如身为统治者的南京朝廷突发脑残,想要用这种偷工减料的办法来建立军队,其结果不是未战即溃,就是暴动叛变,根本是一种自杀性的作死行为。
所以,不管再怎么天性吝啬、善财难舍,该用的钱还是得要用,否则就只能等着被砍和被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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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尽管殿上群臣也都隐约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些家伙个个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想要他们掏出几百万两银子的巨款来养兵,那真是比挖了他们的祖坟还要心疼……而且,这伙人同样也都很清楚,就算他们真的咬紧牙关,倾家荡产地捐资报国,可这些银子又能有多少被用到实处?
——如今的这个永和帝朝廷,非常完整地继承了大明帝国在南京的“第二政府”,自然也完整地继承了大明帝国的一切陈规陋习。一万两银子从国库里被提出来,立刻就要被户部官员按照“常例”漂没掉三千两。在银子出了户部之后,接下来又要经过兵部衙门,同样要被再狠狠宰上一刀。然后还要经过兵备道衙门和总兵衙门的克扣,才能发到负责募兵的军官手里,这时候的银子若是能够剩下三千两,就该烧高香了。
然后,这些募兵的军官又会按照常规,克扣五成到七成左右的饷银,用来交际应酬和养他们自己的家丁……这么一层层的雁过拔毛下来,最后天晓得能有百分之几的银子,会被真正地用在募兵上?!
既然如此,诸位重臣们又何必要拿出自己辛苦贪污来的银子,白白送给那些下级官吏去发福利呢?
总的来说,古代的“肉食者”真的是相当的“鄙”。似乎总是处于某种吃一百个豆子也不嫌腥的状况。即使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明明知道破家亡国的危机就在眼前,可是他们也依然不会吸取任何的教训。
这样一来,鉴于上述很有现实意义的考虑,饶是周延儒首辅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在筹集军费的问题上,诸位东林君子最终只是很勉强地答应发动他们的家族,向朝廷报效二十万两银子和一万石大米,然后再向京中百姓摊派一笔三十万两银子的“靖难捐”——接下来就没了。
眼看着军费只筹集到了预想中的十分之一,周延儒这个首辅大臣登时忍不住双眼一黑——就凭这么点儿钱粮,能够给南京朝廷现有的部队发放足额军饷就是极限了,哪里还有余钱来招募新兵?
——由此可见,穿越版崇祯皇帝在钱粮匮乏的情况下,彻底撕了脸面不要,以谋反之罪抄了福王府是多么的英明和正确!如果没有福王府的这笔启动资金,流亡朝廷在湖广的处境还不知得要多么艰难呢!须知湖广行省那些缙绅地主对大明王朝的忠心,也不见得就比江南的东林党强上多少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地告诫自己要戒急用忍,又默默念了一串据说能够平心静气的清心咒之后,今天在朝堂上被接连打脸的周延儒首辅,终于再次振奋起精神,抛出下一个议题:与髡贼议和。
——当前南京朝廷的颓势已经相当明显,即使放弃了江北的扬州和滁州等据点,借助滔滔长江阻挡住闻香教妖人的脚步。但撤回来的一万多野战部队,也绝对挡不住澳洲髡贼和崇祯废帝的两面夹攻。
鉴于拥立新帝朱以海的南京朝廷,与被强行废黜的崇祯帝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两边无论如何都只能大战一场。相反,澳洲髡贼在占领杭州,控制了江南一角之后,就一直没有继续向北进攻,挺进江南腹心之地。虽然不知道这些贼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考量,但似乎还有谈判的余地。
因此,周延儒觉得眼下哪怕是虚与委蛇也好,也应该派人跟澳洲髡贼接触谈判一番,以便于集中力量,迎击上游之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周延儒的这一见解都是很合理的:
“……目前髡贼盘踞杭州,已得江南一角;闻香教妖人肆虐江北,与金陵不过一水之隔,纵有长江天险,也难保贼军不会寻隙偷渡南下。而湖广又有强敌在侧,对留都虎视眈眈。局势演变至今,朝廷已是不堪重负。只能对髡贼暂时议抚。谋求苟安一时,使朝廷全力对付上游危局,保全留都。舍此别无善策!”
但问题是。这世上就是有着那么多的事情,从来都跟合理性之间乃是绝缘体——在周延儒提出此项建议之后,刚刚因为被迫掏钱而憋了一肚子怨气的东林君子们,立刻就炸开了锅:
“……万万不可!髡贼在浙江屠戮缙绅,折辱士子,作恶多端!朝廷岂可饶恕此辈的滔天罪孽?”
“……可耻啊!我堂堂天朝上国,岂能对这等粗鄙蛮夷屈膝?”
“……启奏圣上,臣弹劾首辅周延儒,身为内阁首辅,肩负天下之望,却赞画无功,不能为陛下安内攘外,反倒对外夷奴颜婢膝,实在是罪该万死!我大明自从立国以来便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纵然昔日土木堡之败,瓦剌大军围攻京师,也从无屈膝乞和之事,岂可在今日为区区一髡贼破例?”
……
诸位清流言官全都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向着周延儒这个卖国奸臣猛烈开火。一番义正词严的口水喷下来,周延儒霎时间就成了千夫所指、众矢之的,被铺天盖地的骂声所淹没。而其他的东林大佬,即使明白与髡贼议和才是正确选择,也没有一个肯站出来帮周延儒说几句话——他们都还盯着周延儒屁股底下的首辅之位呢!若是能够趁机污了这厮的名声,日后倒阁起来岂不是更加便利?
最后,无可奈何的周延儒只得黯然收回此议,同时在肚子里暗暗叫骂:你们这帮站着说不腰疼的酸丁,难道就不知道本官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所谓的毒蛇噬手、壮士断腕吗?
还说什么不割地不和亲不赔款呢!朝廷过去为了安抚各路鞑酋和土司而封赏的官衔,赏赐的银帛,难道还少吗?只不过没有像昔年的两宋一样,用上岁币的字眼而已,实质上又有什么差别?
可在此时此刻,尔等却还在那里聒噪,说什么丧权辱国,污辱礼教,可是你们难道就有那种移山填海,挽狂澜于既倒的本事吗?嘴皮子倒是都好像能够指挥千军万马!要不这髡贼就让你们带家丁去打打看?
然而,尽管周延儒的心中吐槽不断,但终究还是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京朝廷往悬崖下跳——总之,在东林君子的“英明决策”之下,南京的永和帝小朝廷,将继续以一副缺兵少饷的虚弱状态,勇敢地跟崇祯帝、闻香教和澳洲髡贼三家敌人,同时进行着激烈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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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场廷议自始至终,御座上的朱以海陛下都一言不发,漠然地看着文武百官在下面喷口水斗鸡眼。直到群臣散朝之后,这位在丹墀上充当了小半天木偶人的永和皇帝,才活动了一下手脚,径直向后廷走去。
——跟前朝这些杂草丛生的大殿一样,由于整整两百年无人居住的缘故,南京紫禁城的后廷同样也是一片荒芜,甚至还要更加破败一些:茂盛的藤萝草木早已爬上了宫殿的石阶和窗台,一棵棵碧绿的小树苗在砖缝里发芽长大,逐渐把铺地的砖石撑裂……乍一眼望去,简直就像是被丛林吞没的玛雅古城一般。
在这一片郁郁葱葱的“都市丛林”里,只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偏殿被打扫了出来,充当朱以海的寝宫——朱以海原本的妻妾都在逃亡路上失散了,到南京之后也没顾得上再娶,所以这么点地盘倒还住得下。
此时,正有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略显拘谨地守在宫门口。看到永和皇帝出现在门外,这中年太监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皇帝进来,又屏退左右,表情显得很是紧张。不过,永和皇帝的表情倒是很淡定,只见他找了张椅子坐下,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对那太监问道:“……之前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回陛下,都办妥了!”那位曾经护着朱以海从山东一路南逃的亲信中年太监,连忙低声答道,同时将几个褡裢摆到皇帝面前打开,内有度牒两本,半旧僧衣数套,打火石、干粮、钱币若干——其中既有大明的铜钱和银锭,也有西洋人的金币和银币,甚至还有“澳洲髡贼”的华元纸币,也不知这个中年太监是从哪儿弄来的。此外还有一套剃头工具,一看就是随时准备化妆成和尚跑路的模样。
而这也正是永和皇帝朱以海的目的——“……嗯,甚好!”朱以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几日注意打探宫城道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就剃了头发换上僧袍逃出去!这鬼地方寡人是再也不想待了!”
“……遵命,陛下……可是,陛下,难道您就真的不要这皇帝之位了?”中年太监有些迟疑地问道。
“……皇帝?嘿!寡人这算是个什么皇帝?名不正言不顺的,比三国那会儿的汉献帝都不如!天下的宗室没有一个肯服气的。汉献帝身边尚有几个忠臣呢!寡人身边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信得过?”
一提起这事,朱以海就霎时间变得满脸忧郁,“……抓不住权柄,说话没人听倒也罢了,坐在御座上当个木偶也没什么,毕竟都是之前就说好了的。可是你看看,那帮乱臣贼子每个月才肯给寡人一千两银子的用度,哪里维持得下去?而且,他们给寡人住的这是什么宫殿?简直就跟那闹鬼的废弃宅院似的!这居然是皇帝住的地方?记得王府里那几个小妾生的庶子庶女住的屋子,也没有破败到这般不像话的地步吧!”
他指了指如今身处的这座寝宫,虽然已经被粗粗打扫和修缮过一遍,但还是弥漫着萦绕不去的腐朽霉味,“……哎,当初真不该鬼迷心窍,上了钱谦益那个老东西的当!居然跟崇祯爷去抢皇位!这下可好,当真是骑虎难下!照着眼下的架势来看,甭说什么君临天下了,只怕连这南京城也守不住几天啦!
若是让崇祯皇爷打进了南京城,那些朝廷大臣恐怕只要跪下来痛哭忏悔一番,多半就能被免除前罪、改过自新了,至不济也就是辞官回乡而已。如果崇祯皇爷想要江南安稳的话,就对他们下不得狠手。
只有寡人这个伪帝,却是铁定要被他们给推出去顶缸,而这种事情注定就是死路一条!就寡人的猜想,如今这城里多半已经有人在偷偷联络武昌的崇祯皇爷,要拿小爷我这个伪帝的脑袋当投名状啊!”
“……唉,陛下!您可真是命苦呐!”
那中年太监闻言,想着自己小主人眼下看似尊贵,其实如履薄冰的地位,一时间也是老泪纵横,“……都是咱家没把您给伺候好啊!到时候怎么去地下见老王爷和大夫人呢?”
于是,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又悄悄地探讨起了在危机来临之时,设法化妆逃出皇宫的计划……
——正当南方的大明帝国,一如既往的闲庭信步、拖拖拉拉,慢悠悠地筹备着生死决战之际;北方的大清王朝,却还在犹如烈火疾风一般地狂飙猛进,以惊人的速度恣意攻略着中原汉人的花花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