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万里大移民(中)
在难民营的四周,围着一圈带满了尖刺的铁丝网,在关大弟这个出身农家的登州镇士兵看来,这玩意儿显然是非常狰狞的,也是非常浪费的——有这么多钢铁,为啥不拿来打农具或者刀剑呢?
不过,这些狰狞的铁丝网,明晃晃的刀剑长矛,再配上巡逻士兵手里牵着的狼(通过时空门运来的狼狗或哈士奇),这些景象确实是给所有的流民都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让他们都安分了很多。
哪怕难民营里那些黄石大帅从南方带过来的短头发士兵(很多流民以为是僧兵,还喊他们大师),开始生火架锅,烹煮食物,已经被吓住了的流民也没敢乱哄哄地涌过来争抢,而是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这些避过了乱兵和土匪的祸害,侥幸逃到了登州军辖区的流民,大部分都已经被饥饿折磨得脱了形状。每个人是一幅都有气无力、昏昏欲睡的样子,只有食物的香气,才能让他们无神的眼睛里闪起一抹精光。
提供给难民的第一顿食物很简单,就是那些南方人带来的坚硬干粮饼,加水之后煮成的糊糊——这东西又叫做“粮砖”,里面是红薯粉和豆渣,大号的一块有五斤重,小号的一块大概够一个人吃一顿,不过味道太差,难以下咽。关大弟曾经试着啃过一块小号的,真的是硬得像砖头一样,差点儿崩了牙。据说这玩意儿硬得连虫子都啃不进去,所以南方的短毛人把大号粮砖垒成墙壁,到了灾年再挖出来填肚子……在得知这个传闻之后,登州镇上下除了大骂南方人奢侈浪费之外,也不由得动了心思,想要在家里囤积一些这玩意儿:毕竟如今的世道实在是糟糕得很,谁知道自家啥时候也会遭了难,需要靠这玩意儿来救急呢?
最初的时候,难民营的士兵们为了省事,是直接给流民发“粮砖”,让他们就着凉水填肚子的——都已经落魄成流民了,哪里还有资格计较口粮太硬?谁知却一下子活活撑死了好些人!被吓住了的众人赶紧改变工作方式,不嫌麻烦地把这些压缩口粮煮成糊糊,还刻意多加水弄得比较稀,才敢拿给这些饿死鬼们吃。
等到流民们拿着军队提供的木头碗,喝过了热糊糊之后,真正的考验才开始了——拿着大棒子的士兵各就各位,凶神恶煞地驱赶着流民们前去进行“净化”:先剃头、再洗澡、接下来是发新衣服,然后是体检和吃打虫药,有条件的话还要接种疫苗……刚来的流民往往很不听话,一听说要剃头,很多人就会下意识地进行肢体抵抗。直到被士兵们用棍棒给揍得老实了之后,才肯乖乖的接受净化程序……
好不容易剃头洗澡净化完毕,这些吓得够呛的难民们却得到了一份礼物,每个人都换上了一件好像面口袋一样的蓝布袍子,腰间扎一条麻绳,脚上也有了一双崭新的草鞋,于是一个个也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按照难民营驻守部队的经验,虽然在给难民剃头的时候,往往会引起很严重的抵触情绪,但等到真正剃了头之后,倒也没什么人会觅死觅活的——心理素质脆弱到这等地步的家伙,早就已经死在了逃荒的路上。绝大多数穷人都很清楚,像自己这样的下等人为了保证生存,是绝对不能讲究什么脸面的,更不要提什么尊严和人权了!只要能够让自家人多吃一口粮食,能够对付活下去,无论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是可以的。
再接下来,士兵又给难民们发放了睡觉的毯子、喝水的木头杯子等等一系列生活用品,并且呵斥着他们就地露营——如今还是大热天,席天幕地睡觉也不会太难受……到了这一步,基本上每个难民都已经安下心来了,认为主家给自己发了那么多东西,肯定不会让自己再饿死冻死,所以也就更加听话了。
然后,这些难民将视情况,或者在营地里进行若干天的纪律训练,或者直接被押送到后方,在途中进行再教育。而前方的这些收容站也将涌入一批新的外地流民,如此轮回往复,仿佛从来没有休止……
即使以关大弟这个底层士兵的眼界,也觉得被送往登州的难民实在太多了,不由得有些忧郁。
“……大弟,你愁个啥啊?不是说,这些流民不会在登州落户,跟咱们抢饭吃、抢地种,而是要被那位黄大帅送到南方去垦荒吗?”另一名士兵有些不解地问。
“……话是这么说,可是从山东到南方的路那么远,他们在登州等船的时候,难道就不用吃喝了?”
关大弟白了他一眼,“……希望那些大海船能够从外地多运些粮食过来,要不然就得让咱们给他们供着饭食吃啦!那样一来的话,咱们在文登和威海的那些个屯堡也不算有多宽裕,怕是要被活活吃穷了……”
——事实上,登州镇士兵关大弟的上述担心,从某种角度来说,完全是在杞人忧天……
※※※※※※※※※※※※※※※※※※※※※※※※※
威海卫,刘公岛
在另一个时空,这座从威海的街头即可望见,与威海市区只隔了一片狭小海域的岛屿,将会成为清末北洋水师的总司令部和二十一世纪著名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但在明末的这会儿,刘公岛上除了寥寥几户渔民的简陋窝棚和一座荒废多年的破庙之外,就只有一片原生态的温带天然植被……
直到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的三艘鳄鱼级登陆舰,才让这座草木茂盛的荒岛上多了那么些文明的痕迹。
——岛上原有的渔民,被立刻强制迁走,塞进了登州镇的军屯。三条用于停泊大型船舰的栈桥,只用几天时间就被抢修完毕。然后,在岛屿南部靠近大陆的平地上,出现了一座规模庞大的“净化营”,到处都是一排排的彩钢简易房和军用帐篷,还有为净化营提供生活用水的沟渠和小水库,也在岛上相继出现。
来自中原各地的流民们,在登州镇控制区边境的各处收容站换上蓝布袍子,一队一队地被押送到威海卫,然后坐上登州水师的战船,一船接一船地运到了刘公岛上。让这座亘古荒凉的小岛,一时间居然变得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起来……不过,这些流民并没有在岛上滞留多久,而是在凑足了一定数量之后,就被塞进那三艘巍峨如山的大铁船里,说是要把他们转运到“海外”去垦荒。
这个消息毫无疑问地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恐慌,但难民们很快就发现,这些大铁船每次装满人出海之后,通常不过一两天,有时候甚至只有半天便开了回来……如此看来的话,即使这些大铁船的速度再快,但只要这么短时间就能打个来回的话,那么他们即将安家落户的所谓“海外”地方,估计也不太远吧!
于是,刘公岛净化营里的这些流民,也就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虽然中国人自古安土重迁,但也知道保证自己的生存才是头等大事。在故乡连年灾祸横行,老百姓已经没了活路的情况下,他们既然之前就为了混一口饭吃,不惜背井离乡流亡到外地逃荒,那么现在自然也不会介意为了谋生,而稍微跑得更远一点。
——这些流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未来的新家,居然会远在地球的另一边……
刘公岛上的净化营里,刘二狗正在收拾着自己寥寥无几的几样行李,准备跟着大队人马一起上船。
刘二狗是河南开封府乡下的一名佃农,自从崇祯三年以来,河南连续三年大旱,开封府虽然靠着黄河,但灌溉水渠早已荒废,纵然有河水也浇不了地。刘二狗家中颗粒无收,既交不起东家的租子,又没有活命的口粮,还被衙役拉去打板子催税。不得已之下,只得和同村几个青壮一起投奔了山上的土匪。
然而这世道实在是每况愈下,刘二狗很快就发现,在土匪窝里居然也渐渐地没饭吃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又一次偷着跑下山,加入到外省流浪乞讨的流民队伍之中。一年多流浪下来,靠着灵活的脑筋和健壮的体魄,他扛过了各路土匪的劫掠和各地官军的驱赶,非常侥幸地活了下来,并且来到了山东地面上。
不过,山东的灾情虽然比河南稍微轻一些,但同样是五十步笑百步,本地的农户都很难糊口,刘二狗他们这些河南流民自然也讨不到什么东西,更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没多久就有一小半人病饿而死。
走投无路之下,刘二狗甚至想要重操旧业,拉杆子做土匪去抢吃食,偏偏又搞不到什么趁手兵器,而只拿棍子和石块的话,这些饿得走路都发飘的流民,显然是打不过地主家里那些护院家丁的。
就在这个时候,山东这边也起了战乱,流民们的日子更加难熬,时常被官军驱杀,或者让闻香教众裹挟着去填壕扑城当炮灰,本地人也对他们愈发警惕,别说讨饭,连讨口水喝都很难……幸好老天爷保佑,遇到了登州镇招募流民,当时已经差点饿死的刘二狗,总算是被收容站的一碗热面糊给救了回来。
关于登州镇造反的事情,刘二狗也是听说了的,心里也琢磨着是不是叛军要招兵买马——如果是普通人,或许会本能地对这种犯上作乱的事情感到有些恐惧,但对于曾经当过土匪的刘二狗来说,只要能够混上几顿饱饭吃,就算投了叛军似乎也没啥大不了的,或许还能凭着一刀一枪杀出个富贵呢!
只是这登州军的规矩实在是很奇怪,大家才喝了一碗热面糊,就被驱赶着剃掉头发,还被那些当兵的驱赶着剥了衣裳挤在河滩旁边洗澡搓泥……虽然有些遭罪,但是搓洗干净之后给发放的新衣裳,以及接下来供应给大家的干硬饼子、香喷喷的肉汤,还有热乎乎稠乎乎的白米粥,却刘二狗和这群流民们兴奋不已——都已经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吃饱的感受啊!光是冲着这一条,跟着登州陈大帅就没亏了。如果东家能够一直这么待自己,一天三顿的干饭菜汤,四季的衣服鞋袜,最好还有一座像样些的房子住。那么即使陈大帅是正在造朝廷反的贼人,也值得自己卖出去这条贱命了。
接下来,他们被押送到了登州军的中军老营威海卫,刘二狗原本还想着自己会被分到哪个营头,谁知却被告知,登州军暂时没有从流民之中招募新兵的打算,把他们收拢过来,是要让他们去开荒种地……听说不用当兵,其中某些人略感失望,但大多数人还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流民们在饿得急了眼的时候,什么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但既然温饱无忧,大家还是觉得老老实实种田过日子比较安心。
再接下来,他们被登州水师运到了一个小岛上,住进了一些奢侈无比,全是铁皮做的房子(彩钢活动板房)里——由于房子数量不够,迟来的人就只能住帐篷了,每个人还都得到了干净的席子和被铺。
在岛上,每天的伙食都很不错,午饭和晚饭最差也有玉米和少量大米煮出来的“二米饭”,外加每人一碗蔬菜肉汤和一条咸鱼,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吃上白面馒头、鸡蛋和上头赏赐的糖果,刘二狗觉得即使是老家那些小地主的日子,恐怕也没有这般好过。但那些军官操练得也很严苛,流民们天不亮就被喊起来早锻炼长跑,吃了早饭之后还要出操踢正步,走队列,站军姿……等到晚上回营的时候,都已经累成死狗了。
有几个军户出身的流民整天嘀咕说,就是卫所指挥使老爷的家丁,也没有练得这般辛苦的。刘二狗对此深以为然,还想过要不要逃走,可是每天三顿油水充足的丰盛伙食,终究还是让他咬牙撑了下来。
——管饱有油水的饭食,干净整洁的新衣,整齐舒适的被铺,崭新耐用的生活用具,除了规矩特别的多之外,对于苦够了的流民刘二狗来说,这地方真的已经很像是传说中的西方极乐世界了。可这多得吓人的规矩,还是使他们感觉浑身不舒服,尤其是严酷的卫生条令,当真是让这些邋遢惯了的流民叫苦不迭——每天都要洗澡漱口这些就不说了,若是饭前忘了洗手,或者随地大小便或乱丢垃圾,还有把厕所弄得太脏,就得被打不同数目的棍子,揍得每个人魂飞魄散。总之,在那些军爷们棍棒和呵斥之下,流民们不得不生活得比县城里那些读书人还要讲究干净,而茅厕更是被清理到干净得能睡觉了。
等到他们通过棍棒的教育,终于养成了良好的纪律和卫生习惯之后,离开这座岛屿的日子也就到了。
迎着初升的朝阳,刘二狗扛着一根棍子,跟着人流走出了营房。他的棍子上只挑了一个很小的包裹,里面都是在“净化营”里发到的生活用品,当流民时的破烂则早已丢得一干二净……队伍慢慢地走到了栈桥上,又沿着舷梯登上那艘巍峨如山的大铁船。刘二狗还没仔细看看甲板上的风景,就被水兵抽了一棍子。
“……快点进去,别磨磨蹭蹭的!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在排队呢!”
然后,他就跌跌撞撞地进入舱门,跟着人流走进一条狭长的过道,穿过一扇又一扇的门户——脚下是钢铁的地板,两侧是钢铁的墙壁,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小玩意儿,头顶上昏暗的电灯忽明忽暗……对这些超过自己理解范围的事物,刘二狗本能地感到了畏惧,但也只能在后面的人的推攘下继续往前走。
就在刘二狗的不知不觉之间,当他穿过又一座门户之后,他脚下的钢铁地板就变成了水磨石地砖,两侧的钢铁舱壁也变成了厚实的石墙,而走廊也变得愈发宽敞起来……然后,刘二狗和他的流民同伴们,就从一座气势宏伟的希腊罗马立柱风格大礼堂里走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头顶的蔚蓝天空和明媚骄阳,还有眼前这座建筑风格截然不同于中土的繁华城市,以及一队队扛着火铳、发色各异的“蛮夷士兵”……
——在充分利用哆啦a梦黑科技道具的同时,为了避免引起明朝土著的骚动和保持机密,有关部门想出了一个障眼法,在鳄鱼级登陆舰的船舱里安装了一扇【随意门】,而【随意门】的另一侧则是华美共和国首都曼城(曼哈顿岛)的国会大厦……明朝土著以为刘公岛净化营里的那些流民,是被三艘大铁船给运走的,但实际上,在他们从码头登船的时候,移民们跨越半个地球的旅行就已经通过【随意门】而完成了。
至于鳄鱼级登陆舰的频繁起锚出海,则纯属掩饰而已——不过是进行日常的巡逻,和拦截那些妄图偷渡封锁线的走私商船罢了。否则的话,这么多人若是无缘无故地消失,恐怕会在登州民间引发出一些“短毛蛮夷杀人祭神修炼邪法”、“黄大帅蓄养食人恶鬼以破敌”之类的恐怖流言……
在规模宏伟的华美共和国曼城国会大厦前方,是一座装饰着喷泉和雕像的大理石广场,原本也是游人如织的风景名胜,不过在今天却以“军事演习”的借口而被清了场,还在通往广场的街道上设置了路障。此时,广场上除了负责封锁和戒严的华美共和国海陆军官兵之外,就是跟刘二狗一起通过【随意门】抵达北美曼哈顿岛的明朝流民——面对犹如“缩地成寸”之仙术一般的剧变,还有突然置身其中的这座陌生城市,这些人明显都被震慑得不轻。有些人已经被吓得浑浑噩噩,满嘴念叨着菩萨保佑。但也有一些胆量大的家伙,在被驱赶到广场上等待之后,便开始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着广场四周那些石墙红瓦的欧式房屋,平坦干净的水泥地面,还有喷泉水池中央那尊“伤风败俗”的露肩女神像……不过,看着广场四周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即使是最大胆的人,除了四处张望视野中的曼城街景之外,也不敢更多地乱说乱动。
如此默默地等候了片刻,当这一批流民全部抵达之后,终于有一位西装男子举着扩音喇叭,笑容可掬迎了上来:“……各位来自大明的同胞们!欢迎来到美洲!在这里,你们将迎来美好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