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家山笼罩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只有呼啸的狂风拍打着巨大的帅旗,发出阵阵刺耳的啸叫。
隋家山下,黄巾军的营帐密密麻麻,绵延数里。数不清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就像一颗颗妖艳的宝石镶嵌在黑色的绸缎上,显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出生于汉顺帝阳嘉年间的皇甫嵩已经五十出头,发须都已经开始斑白了。此时他站在隋家山上,望着敌军阵营,面带微笑,神情自若。
就在去年,他还是北地郡的太守,率领当地居民抗击匈奴和鲜卑的入侵。今年年初,因太平道叛徒唐周告密,张角星夜传檄四方,发动叛乱。黄巾军所到之处,燔烧官府,劫掠乡邑,一时间,州郡失守,长吏逃亡,天下响应,京师为之震动。
就在这危难关头,天子征召他为左中郎将,与好友朱儁一起,调集全国精兵分击黄巾军,从此开始了自己的戎马生涯。
朝廷官军主力在他跟朱儁的率领下,虽然经历长社城初期的失败,可自从他用火计大破波才之后,就一路大胜,仿若摧枯拉朽一般,在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平定了豫州的黄巾军,解除了京师洛阳的危机。
可是,自从自己率领大军北上之后,事情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一直发展到今天,自己竟然连同数万大军,被围在这弹丸小山之上,落到了一个穷途末路的下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皇甫嵩有些茫然。
皇甫嵩也在思考,如果他没有拒绝骁骑将军李翊的意见,双方合兵一处,共击黄巾军,结果会不会一样呢?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头转了一转,就被他抛到一边了。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想也没有什么用处。
皇甫嵩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个据说才二十岁的男人,已经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不知道顺之可到了甘陵?”站在他身后的乔瑁忧心忡忡地说道。
“元伟,你当真认为李鹏飞会日夜兼程赶来救援吗?”皇甫嵩怀疑地问道。
“肯定会来。只要我们还能再守三天。”乔瑁口气坚决地说道。
皇甫嵩叹了一口气,显然没有信心。
“你看到他就知道了,他绝对是一条汉子。”乔瑁不容置疑地说道。
“哦。一条汉子?”皇甫嵩转身面对着他,惊异地问道。“你从清渊回来后,一直不对他做任何评价,听顺之说你在清渊还把他狠狠骂了一顿,怎么今天突然这么相信他?”
乔瑁苦笑了一下,说道:“他虽然成长于边地。满身草莽味,但他毕竟是元礼公的后人,家学渊源,他的武功和才学都很令人敬佩,而在黄巾逆贼起事后,他立下的功勋也是毋庸置疑的。那天指桑骂槐地骂他,我的确有些不对。我以为他像蛮子一样贪婪狡诈,趁机要挟我们,中饱私囊,谁知道他真的把那笔军饷全部发给了士兵。有机会我向他解释一下。”
皇甫嵩一愣。问道:“所以你相信他?”
“是的。他对那些士卒就像对自己兄弟一样,虽然为我们士人所不齿,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有大度胸怀。一般胸怀宽大的人,都是忠义之士,所以我相信他。”乔瑁很严肃地说道。
皇甫嵩笑起来,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元伟老弟也是忠烈刚直之人,否则也不会得罪许多人。你看,我们还能再守三天吗?”
乔瑁摇摇头,以如今的严峻情况来看。不要说守三天了,就是能不能坚持到明天晚上都存有疑问。
他们所处的这隋家山高不足百丈,地势也算不上险峻,因此地利不足为恃。
山下黄巾军二十万。而且在张角的指挥下气势高涨,而他们只有五万官军,人数存在巨大差距,再加上被围困在这里,士气低落。
打仗仰仗的三个方面: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有两方面不利于他们。至于天时。他们同样谈不上优势。这仗打下去会极为艰难。
皇甫嵩大笑起来,朗声道:“好。今次老夫也尝尝血染沙场的滋味。”
………………
张角的头发又白了不少。他坐在大帐内,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杀气腾腾的说道:“明天,我们发动最后一次强攻,不惜一切代价,杀掉皇甫嵩。”
对于敌人,张角最痛恨的肯定非骁骑将军李翊莫属,那个年轻的不像话的男人,不但杀死了自己的亲二弟,更是给黄巾军造成了超过六十万大军的损失。
而抛开李翊,皇甫嵩肯定可以排到第二位了。这位侩子手,杀死的黄巾军兄弟,甚至还要超过骁骑将军李翊。落到他手中的黄巾军兄弟,没有谁可以活下来。
如今有一个可以干掉这个屠夫的机会,张角怎么可能放过?
褚燕正蹲在地上看地图。他缓缓站起来,望着张角杀气腾腾的脸,轻声说道:“斥候回报,骁骑将军李翊的大军已经离开灵县,正在飞速赶来。我们应该抽出五万人马,赶到大河故渎进行阻击。”
“大贤良师,在平原上对阵,我们的确没有击败幽州铁骑的把握。但伏击他,应该还是有把握的。更何况他现在不过只有九千人。”大帐内,一个中等身材,肤色焦黑,神态威猛的年轻人大声说道。
这个年轻人就是于毒,黄巾军中的猛将。
“干毒,不要轻敌。”坐在他旁边的孙钦小声说道,“听大贤良师的,不要乱诈唬。”
坐在孙钦旁边张牛角缓缓说道:“大贤良师,还有各位兄弟,虽然我们还有十五万大军,敌人只有三万多人。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官军士兵的个人战力和武器兵甲都要远远胜过我们。三天激战下来,大军已经伤亡五万人,而我们消灭的官军只有一万多,这是一个非常悬殊的伤亡比例。按照大贤良师的设想,若想明天一举全歼敌军,这十五万人必须全部投上去。如果抽调五万人赶到大河故渎阻击幽州军的骑兵,不但主战场上的兵力不够,而且我担心即使全歼了幽州军,恐怕这五万人也所剩无几了。这似乎违背了我们这场战斗的目的。大军伤亡太大,将会影响到接下来的战斗。”
张角立即赞同地说道:“牛角说得非常清楚了,所以不要管他,我们集中所有的兵力,全力以赴,干净彻底地消灭皇甫嵩。即使李翊的援军一路不停地赶来,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到那个时候,隋家山上除了死尸什么都没有。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什么还要和他的骑兵过招,白白折损士兵?”
张角虽然恨李翊,但是在这事关黄巾军生死存亡的大事上,他还是保持着极大的理智,并没有感情用事。
褚燕迟疑了一下,问道:“不阻击?”
张角肯定地点点头,大声说道:“不阻击。”
褚燕眼内闪过一丝失望。
“燕子,饭要一口一口吃,敌人要一个一个地消灭,无需着急。李翊的骑兵我们都见识到了,在平原上和他对垒,我们的伤亡太大,拼消耗我们的确拼不过他。但到了泰山地区呢?也许他就是一只病猫。”张角缓缓说道,“这次我们先打皇甫嵩。打完皇甫嵩,剩下的也就是他了。”
褚燕笑笑,“我知道,只是心里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他的运气每次都这么好?这次他的增援大军一路长途跋涉而来,士兵们极度疲劳,人数也少,但这么好的机会却就是不能打他,简直是怪事。”
张角冷冷一笑,“没有人的运气永远都会这么好。”
………………
天上的云层特别厚,太阳就像一个红黑相见的圆盘,时隐时现。几乎没有什么风,黑色的汉字战旗有气无力地悬挂在高高的旗杆上。
为了防备黄巾军放火烧山,皇甫嵩下来把隋家山上的树木都砍光了,整片整片光秃秃的树桩上全部堆满了尸体。官军的几道障碍都被黄巾军士兵成功突破了,迫于无奈,他们只好把战友的尸体临时堆积起来,充做挡箭的掩体。
经过将近一天的血战,双方死伤惨重,方圆一里左右的战场上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官军士兵已经剩下不到一万人,他们被黄巾军挤压到两个小山包上。左边是中军所在地,右边是辎重堆积地。
战鼓声再次敲响,声震云霄。
“杀……杀……”
黄巾军士兵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他们高举着武器,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向山岭上冲去。一时间,杀声震天。
皇甫嵩静静地坐在帅旗下,望着面前激烈搏斗的战场,心如止水。
这大半年来,他带着大军不知道杀死了多少黄巾军战士,今天轮到黄巾军战士来杀他,他觉得这很正常。他从来就没有奢想过自己可以寿终正寝。想想豫州的长社战场,汝南战场、陈国战场,以及兖州的东郡战场,自己跟朱儁、曹操他们带着士兵们肆意屠杀黄巾军士兵,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那个时候,他就想到自己终究也会有这么一天。
在战场上,杀人,被人杀,有什么区别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