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又说这些车轱辘话?”沈彰忙朝卧榻旁看去,满眼担忧,怕袁滢听见,小声央求沈母,“娘,给阿滢买药的钱都是儿子该给她的月例。她嫁给儿子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体恤她一下,权当是心疼心疼儿子我,行吗?”
沈母鼻子里嗤了一声:“苦劳?她有什么苦劳?她是苦了我们沈家。
“我早就说过穷酸秀才的女儿娶不得,你那死鬼老子非要沾他一点读书人的名声,现在好了,倒贴出去多少算都算不清了!”
虞蒙身为外人,听着别人家当婆婆的这般数落儿媳着实有些尴尬,也觉得沈母那些话含沙射影地指责自己有点刺耳,便欲去里间回避一下。
还未挪动脚,又听得沈母冷冷道:“今日我便把话撂这儿了,今年之内她若还生不出个一男半女来,就别想再占着我沈家长媳的位分!”
沈彰倍感无奈:“这都快到四月了,怀胎生子也得要十个月,今年之内生出来,您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再说,阿滢的病还没治好呢,如何能做到?”
“你不是请来了那么高明的郎中吗?怎的,难道只管漫天要价不管治不治得好?”沈母斜了虞蒙一眼,仿佛格外开恩似的,“也罢,再容她一年。一年之后肚子里还没动静,叫她哪儿来的给我回哪儿去!”
“娘!”沈彰还欲辩驳,但见沈母衣袖一甩,由侍女扶着大步跨出了门槛。
虞蒙默叹了一声,进里间去为袁滢拔针。到了床榻前一看,袁滢正用力咬着唇,无声落泪。
沈彰赶忙过来柔声安慰:“阿滢,娘说话就那样,这么多年你也听得多了,别放在心上,啊。”
“我不治了……夫君,不治了,就这样吧。”袁滢双臂支着身子,哽咽地冲沈彰摇头。
“说什么胡话呢?”沈彰挨坐在床沿,捏着袖口替她抹去挂在嘴角的泪珠,嘴上责备,眼里却满溢着心疼,“荀夫人的药分明能治得好,为何不治?
“放心,从今后你的药我亲自去抓,让萍儿和荔儿守着煎,不会有人再动你的药了。”
袁滢心里一酸,泪花止不住地往外涌:“我就是个……累赘,只会拖累你,拖累沈家。
“婆婆说得不差,我家……我家这些年都靠着你,靠着沈家。我……不会经营……也不能生养,一无是处,什么也帮不了你,还……还白占着这名分。
“我不治了,这个名分……给她吧。她为你生了儿子,母以子贵,本来……就该给她的。
“你为我忍受得也够了,做的……也够了,我若嫁的是别人,谁能容我七年?还不早就把我休了?我不想再看着你……为了我再受那些埋怨,你不必承受那些。听我的吧,好吗?”
沈彰听罢面上微微有了怒容,语气冷硬了几分:“你这般说,我们这十多年的情分怎么算?你明知道,若不是娘催逼着要抱孙子,我也不会娶她进门。”
一旁的虞蒙听到此处,心下越发不好意思,转身轻轻走到外间准备先开药方,金针待稍后他们说完话再拔。
沈彰也顾不得有外人在,俯身上前搂住袁滢双肩,神情恳切:“放心,荀夫人治好了那么多人,也一定能治好你。
“等你好了,孩子也会有的,母亲也就没理由再说你的不是。什么不治了、随你去之类的话,以后不可再说了,我绝不答应!”
袁滢哑声哽咽着,心下隐隐作痛。
她知道沈母并非只是嫌她一无所出,而是嫌弃她整个人以及整个袁家,从一开始便嫌恶得很。
沈彰是个孝子,为了她,多年来饱受沈母数落。在外辛苦,回家还得受这份闲气,全都是被她所累。
“荀夫人。”沈彰阔步行至虞蒙跟前,“麻烦您给阿滢重新开个方子吧。”
虞蒙看了看笔下的药方:“稍候,马上便好。”
“行,您慢慢来,不急。”沈彰在对面的木椅上坐下,望了一眼屋外,有些忧虑,“天色晚了,夫人怕也赶不及进城了。
“不知可否委屈夫人将就在寒舍住一晚?阿滢这个情况还没吃药,不知夜里会怎样?万一胸闷气短上不来,我真不敢想。临时再找别的郎中也来不及。”
虞蒙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暮色已浓,忖了一忖,还没等开口,沈彰似是怕她不同意,抢先道:“舍下虽比不得侯府,但一定会给您几位收拾出几间舒适的客房来。一日一夜,诊金就按三倍算如何?
“哦,膳食也由寒舍提供。知道夫人怀着小世子,饮食上若有什么忌口或偏好的,尽管交代,我让厨下单独奉上。”
虞蒙淡淡笑道:“尊驾客气了。今日来得晚,我本也打算在外面住店的,既如此,那便在贵府叨扰一晚吧。不过,诊金不必另加了。”
“这……”
“不然我只好出去找家客店住了。”
沈彰也不再坚持:“那好,多谢夫人。”
虞蒙将写好的药方递与他:“大娘子吃了一些不该吃的药,引发了别的病症,因此这副药方与先前的有所不同了,不过里面有的药材依然很名贵,可能比上一副还要贵一些。
“这次的药也万不可再出差错,否则大娘子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住。”
“明白。这次我亲自去。”沈彰接过药方,快步出了房间,对侍立在外的亲随吩咐了几句妥善管待虞蒙等人的话,便匆匆出门抓药去了。
虞蒙便叫云倩去大门口将今夜留宿沈府一事告知石大石二,让他们给荀府传个消息。
而后,起身走至里间。
袁滢哭得累了,怔怔地垂着眉眼看着地面出神,一动不动地,不知是腹中不痛了,还是已然感觉不到痛了。
虞蒙细细察看了她的气色,平和地问:“大娘子,肚里可好受些了?若好些了,我便把金针拔了。”
“好多了。”袁滢低低弱弱地应道。
虞蒙见她目光呆滞了无生气,仿佛已然放弃希望,欲自生自灭似的,心里有些不忍:“方才沈掌柜已经急匆匆地赶去给大娘子抓药了。
“看得出来,沈掌柜对大娘子情深意切。在我一个外人看来,大娘子即便不相信我能医好您的病,也该不辜负沈掌柜这一番深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