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毅得知要取缔青楼的消息,心中着实不安。
“陛下,您真的要下这道圣旨吗?”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俗语云“士农工商”,最爱逛青楼的就是有权有势兼有钱的世家子弟,贸然取缔青楼制,必会触怒天下士子。
虽不至于失了国本,但终究会招致非议。
“这件事是皇姐和师傅联名表奏,由师傅一力承担后果。朕也有所顾虑,但师傅已经铁了心要做这件事。”
苏毅了解牧云。
若是别人,他定会陈说利害,让对方打消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念头。
牧云决定的事,九死不悔。
莫说得罪天下士子,败坏了名声。就是刀斧加身,即刻送入黄泉,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苏毅愣了一阵。
他忽然明白,为何武将出身的龙华公主会倾心于牧云。
牧云究竟是何许人也,在他心中有了具象的概念。
刹那间,牧云的轮廓仿佛无限放大。
他不仅是将天下苍生挂在嘴边,也真实地放在了心里。
青楼的存在势必会令底层女子沦为受原始兽欲摧残的牺牲品,此举可以缓解她们遭受的压迫。
只是新月书社将牧云宣传成新圣人,本就容易引起人们的逆反心理,想要从他身上找出瑕疵和缺陷,以证明他并非圣贤,从而将他拉下神坛,再狠狠踩上几脚。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得罪掌握话语权的士子,究竟会遇到多么汹涌的舆论浪潮,连他这个学富五车之人都不敢妄下断言。
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牧云帮了百姓和底层女子,但最终会在流言蜚语的掩盖下,成为某个故事版本里的元凶。
甚至连受益人都不会感念他的恩德。听见他的名字,没准也要跟公子哥们一起啐上一口。
付出的代价之大,光是想象,都令苏毅不寒而栗。
偏偏连这种“傻事”,牧云做起来都没有任何犹豫。
“陛下,草拟圣旨吧。”苏毅说出这句话,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
萧熙比苏毅更沉稳,提笔草拟圣旨。
“有劳苏先生前往神机营,通过蜀山脉络将旨意传达给天下诸城。半月内青楼必须全部关闭,抗旨者斩立决。”
苏毅双手接过圣旨,感受到了一份比它自身质感更沉重的分量。
只是离弦之箭,已无回旋余地。
牧云为何有如此胆魄?
对于苏毅来说,是个难以拆解的谜题。
许烨拿到圣旨的那一刻,眉头深锁。
他活了数千年,旁观人间世态炎凉,深知历史大势不可强行干预。即便是逆天而行的修仙者,也得避让自然规律。
掐指一算,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原来玲珑世界的青楼制真是由牧云所终结。
他开创了先河,在未来成为历史。
当然,由于得罪了世家子弟和士族,牧云的为人被大肆篡改,背上了无中生有的骂名。
许烨钦敬牧云的做法,换作是他,绝不会行此等有可能损害蜀山声威之事。
右手凝聚灵气,注入圣旨之中。不过片刻,圣旨拓本传到了各地神机营。
他另加了道指令,着各城神机营负责接纳从良的风尘女子,将她们妥善安置。
圣旨一出,青楼老板们的天顷刻间塌了。
时常出入青楼的公子哥们,更是像被触怒了的马蜂,纷纷冲进城主府讨要说法。
唯有事件的发起者,老神在在地玩起了音乐。
欧阳贤受邀来到公主府,得知青楼即将关闭,随口惋惜没了挣快钱的地方。惆怅稍纵即逝,快乐又占据心田。
牧云是音乐天才,尤其擅长与曲意相合。
即便身为曲子创作者,欧阳贤偶尔的表达也及不上他。
天涯何处觅知音的愁绪,已变更为纯粹的快乐。
至于外物变迁,丝毫无法影响到内核。
罗烈仍想挑战牧云,只是对方从未想过要答应。
自从修习了十八般武艺和经历汉王之乱,牧云对武技和道的理解又有了新的感悟。
水利万物而不争。
原本只是稀松平常的七个字,而今对他有了不同意义。
他的武技已不存在短板,哪怕有十成把握胜过罗烈,在没有出手必要时,绝不会接受挑战。
这么做不是因为胆怯,而是不想破坏罗烈性格中的狂傲和冲劲。
让他怀揣着对结果的不确定,总比挫了他的锐气要强百倍。
欧阳贤抚琴,牧云吹笛,合奏一曲《潇湘烟云》。
龙华公主身穿长袍,以男子面貌聆听两位乐律大师的合奏。
吴争盘腿坐在树下,手里拿着盛满美酒的酒葫芦。
他以前也听过曲,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乐曲中的情绪。
琴声有婉转伤怀的意味。
笛声则不同,有秋高气爽,意气风发的感觉。
正是这种相悖而又和谐统一的意境,带给潇湘烟云曲别样美感。
龙华公主在乐曲进入第二章时,不由得站起身,伴随音乐翩然起舞。
她的身段刚柔并济,多年为将沉淀下来的气场,使得舞蹈有种别致美感。
吴争不通音律,也不懂舞蹈。
他只有一种感觉,音乐萦绕陪衬俊美的龙华公主,反之亦使曲调生动形象地映入眼帘。
好似舞蹈和音乐彻底融为了一体。
老余跑到街上探听消息,得知上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闹翻了天,急忙回府禀报。
结果发现当事人正兴高采烈地吹笛子。
他活了数十年,从未见过牧云这样的后生。
奈何音乐和舞蹈都太具美感,连八面玲珑的余管家也被吸引,全神贯注地欣赏难得一见的美景。
一曲奏罢,余音在耳畔回响,总有些意犹未尽。
老余甩了甩头,说道:“牧先生,现在城里的公子哥们聚到一处,显然是对取缔青楼十分不满。”
牧云满不在乎道:“这件事是圣旨,他们不敢抗旨不遵。至于闲言碎语,任由他们说就是了。”转头看向欧阳贤,问道,“欧阳兄,接着是哪首曲子?”
“天下大同曲,牧贤弟可会吹奏?”
“小菜一碟。”
“既然要演奏天下大同,光我一人独舞撑不起这首曲子,不如把我的妻妾们叫过来,一起为牧先生表演。”
“这是为吴争举办的宴会,与我无关。”
吴争自知以他的身份,绝不可能请来欧阳贤,更别提见识龙华公主的舞姿。
他已有些微醺,干脆不讲话。
老余去请龙华公主的妻妾,不一会回到院中。
“老余,你也坐下。”
老余用袍袖擦掉石板上的灰尘,也坐了下来。
“难道您一点都不担心吗?”
“凡事皆有取舍。我做了我想做,并且认为正确的事,外界的评价于我而言不过是浮云。”
别人这么说或许是嘴硬强撑。
唯有牧云,完全出自真情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