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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子里真是有点太热了,程姑娘要不要开窗?”

嘴里说着这毫无营养的废话,越千秋果断结束了迟疑,伸手直接取过了那张绢书。他用了一瞬间的功夫就想明白了其中利害,人家东西都拿出来了,还由得了他吗?反正不大可能用这种拙劣的办法下毒,那么就看看程芊芊又或者她背后的人玩的是什么花招好了!

绢书入手,他见质地发黄陈旧,多半是放了多年的老东西,心里就有了点数。毕竟,如果真是存放了有那么多年头,这上头的内容,十有八九又要老调重弹说他的身世如何如何。好在他近些日子以来受够了各种各样的秘闻冲击,就算人家直接说他是皇帝他都不会惊讶。

越千秋漫不经心地展开了帛书,可看清楚抬头的称呼,他那张脸就瞬间僵住了。原来,这并不是什么指定给谁的遗诏密旨之类非常可能要人命的东西,但抬头前两个字却非同小可。因为那是……

千秋!

他几乎立时三刻强迫自己排空了所有杂念,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封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信。

“千秋,见此信时,想来汝已知人事,却不晓身世。吾名丁安,曾事大燕文武皇后为尚宫,保管皇后玺绶。”

为了平复此时那怦怦直跳的心脏,越千秋忍不住将目光从绢书上移开,瞅了程芊芊一眼。就只见她如同泥雕木塑一般静静地坐在那里,苍白的脸色,冷淡的眼神,紧抿的嘴唇,看上去就像一尊精致却没有表情的瓷娃娃,生机全无,就连面对他那犀利的目光也没多大反应。

很快,他就收回心神继续看信:“吾曾随皇后辗转至南吴金陵,后携汝栖身市井。甫居逾月,三遇死士行刺,知汝与吾恐不保,故密报南吴户部尚书越太昌,央其携汝归家,养汝为孙。皇后昔与越氏有约,故而越氏应允,吾可死矣。”

面对这寥寥几句信息量实在是太大的话,越千秋再次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写信的人不但自称丁安,还把来历说得清清楚楚,到金陵后的经历也都浓缩在了只言片语中,更揭示北燕那位先皇后曾经和越老太爷有密约!

相比直接一上来就揭他身世,这种叙事手法实在是高明太多了,嗯,要点个赞。

他自己对自己开玩笑,调剂了一下此时激荡的心情——那与其说是对自己身世的兴奋,还不如说是一种即将得悉秘密的好奇,哪怕他知道很可能到最后还是一场骗局——但在继续看这形同遗书的绢书之前,他又对程芊芊咳嗽了一声。

“既然程姑娘你不想开窗,这茶几上的茶应该已经凉了,要不要我去倒杯热茶来?”

没话找话说的越千秋见程芊芊沉默不语,也没空去追究她是无意配合他演戏呢,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不愿意开口说话,反正他把自己的戏份暂时给演了,短时间内不虞外头那几个正在审刺客的人闯进来,再说他还分心二用留心着。

很快,平复了心情的他就低下头继续扫过那密密麻麻的字。

“文武皇后志存高远,然则所图太大,吾不能苟同,是故主仆之义十余年,终分道扬镳。皇后曾游历吴越,与吴帝邂逅相得,一夕春宵,返燕时于边境见燕帝,逾两月而有子。然此子为吴帝子,又或燕帝子,因皇后分娩时早产,吾虽知情亲历者,亦不得而知。分娩之日,吾为皇后屏退,后进产房,却见两子。”

看到这里,越千秋终于忍不住抬头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别说嘴角直抽抽,心里也都快抽了。那位理应是死了的北燕皇后娘娘,您到底是多会折腾啊?这到底生下来的是双胞胎,还是提前就已经抱了一个备胎进去摆迷魂阵?连自己的心腹都要瞒着,你得是怎样多疑的人?

心里这么想,他却也已经确定了接下来会看到的内容。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彻底惊着了,就只见下头那句话赫然是:“其中一子,皇后命名曰千秋。取生亦千秋,死亦千秋,长长久久亦千秋之意,此即汝也。”

越千秋只觉得一颗心狠狠悸动了一下。如果他是真正的在襁褓中被越老太爷抱回去的那个婴儿,看到这句话时,就算不想别的,也会觉得北燕皇后这个名字还起得真是含义隽永,绝对不会像他此时此刻那样震动非常。

因为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越老太爷给自己起名字时念叨过的那句话。而除却轿夫、跟轿的人以及越影,他相信这句话绝对不可能传出去。

这些年来,他曾经半真半假地缠着爷爷问过当初为什么给他起名千秋,可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答案,每次狡猾的越老太爷都是打哈哈又或者用别的话把他敷衍过去。

而现在,这句他牢记在心中的话,再次出现在了这封绢书上。除非越老太爷和越影口风不紧,又或者那几个知情者泄漏消息,就只有信上所说的这个可能性——他的名字并不是爷爷起的!

“然另一子皇后未曾命名,留于身边,汝则第一时间远送。至金陵时,皇后遣近侍将另一子送走,回程却复又携汝来。汝相貌及鬓角红痣,吾记忆犹深,然则近侍禀皇后,道此民间弃婴,因怜悯携回。吾因此怒斥近侍谎言欺主,然则皇后亦坚称非己子,令送予民家。吾一时情急,抱汝远遁,而后则屡有死士来袭,吾应付无力,故托于越氏。”

到这里,前因后果算是说清楚了,可也算是什么都没说,越千秋轻轻揉着眉心,心想这还真的是折腾人玩。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最后几句话,随即便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出神。

“昔吴帝有鲸吞天下之心,然无震慑文武之力;越氏有辅明主一统天下之志,惜乎出身微贱,党羽未丰;燕帝亦有定鼎天下之愿,然天性骄狂,不恤文武。且南吴非大燕,臣有臣道,君有君道,故而皇后因身怀六甲于大燕遭人暗算,体衰不能支之际,决意南行。”

“今见此书,汝应知身世蹊跷。不论为皇后子,燕帝子,又或吴帝子,良人子,汝既得活命,当凡事以慎重自保为要,藏拙隐忍。切记平安是福,勿涉帝王家。”

“丁安遗笔。”

越千秋下意识地一把攥紧了绢书,随即又松开手,一点一点将这张薄如蝉翼,却带着殷切心意的遗书小心翼翼折好放进了怀中,这才上前走到程芊芊跟前。他蘸着茶水在茶几上划道:“你奉谁之命给我送信?这封信何时到你镯子里的?你可曾看过?”

程芊芊却没有继续蘸着茶水写字,而是将那镯子一合,随即把那根本无法恢复原状的镯子送到了越千秋面前。

这么非同小可的事,越千秋可不会与人客气,立时接了过来摆弄了好一会儿,发现半面镯子上除却中间凹槽之外,圆周四点还各有小小的凹槽,另外半面则是依稀能看得出曾有凸起,如今那突起分明已经被磨平,他瞅见程芊芊的坐处竟有碎屑,心中就大略有了猜测。

等到确定这镯子开启之后确实无法复原,他眉头一挑,直接理直气壮地把镯子捏在手里不还了。而下一刻,他就只见程芊芊指尖蘸水,划了几个字。

“镯子乃长公主所赐。”

越千秋登时瞪大了眼睛。骗鬼呢!东阳长公主要是送信给他,有一千个一万个办法,绝对能神不知鬼不觉,不让他知道是谁送的,用得着再通过程芊芊转一道手?除非……东阳长公主身边并不是那么干净,混了人进来,但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他也懒得猜,干脆就这么看着程芊芊,等着对方自己揭开谜底。毕竟,如果不想说,人家根本不会用实际行动表示镯子只是一次性储物工具,更不会挑明东西是东阳长公主所赐。

“镯子乃程家旧物,长公主将程家尚未烧尽的财物装箱送来,我选了此物和两根簪子以及几块帕子留做纪念。”

这个回答基本上还算在情理之中,而越千秋只要想一想程芊芊在公主府形同受监视居住的处境,就知道她如果真的打开过那个镯子看过那封信,那么就绝对不可能把东西复原。因为她找不到修复这玩意所用的材料。

那么,现在剩下来的就只有唯一一个问题了。谁告诉她镯子里藏有一封信的,又是谁让程芊芊送给他的?

“镯中藏信,乃我生母当初遗书所言,本随我多年,但此行之前为我嫡母借故收去。”

用手一抹,将茶几上那水珠全部拂落在地,程芊芊这才再次蘸水继续往下写。

“母亲遗书明言,那镯子内中藏书,送予白门越氏,越千秋。”

越千秋也懒得去追究程芊芊这话中,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镯子,深知眼下最最麻烦的就只有一个问题。这从中间整整齐齐被剖成两半的镯子,到底怎么修复了还给程芊芊?下一刻,他就突然灵机一动,干脆回到门边上的椅子上反过来骑马似的坐了。

此时,耳听得外间在继续审问刺客,陈五两和严诩杜白楼简直是疲劳轰炸,一个个层出不穷的问题丢出来,根本听不到小胖子李崇明叔侄俩的声音,分明已经彻底沦为看客,他就面对程芊芊,轻轻扬了扬眉。

“说起来,程姑娘之前出示的那张朱杀帖,是怎么到你手上的?如果我没记错,师父后来带你坐的那辆车,有两个侍女寸步不离守着你,而之前长公主带你出来时,也说马车上另有玄虚,就算有人接触到你也会被追到。那么,你收到那张朱杀帖,别人就一点都没察觉?”

越千秋非常清楚,这个问题之前在越家时之所以没人问,那完全是因为严诩的到来给打岔了,东阳长公主关心儿子突然做出的那个选择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再说了,就算意识到,她想想严诩即将独当一面,故意不提,让严诩自己去问,这种可能性也很大。

所以,此时此刻,他干脆代师父把这个问题挑明了。至于问过之后嘛……呵呵,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把朱杀帖送到程芊芊手里的人,使得她手上无声无息地掉了一只镯子,这还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就算回头抓到那人,人家不承认也没事,反正不见了就是不见了!

越千秋能想到的事,程芊芊又不是头脑迟钝的笨蛋,她当然也能够想到。只不过,她显然没有任何揭穿越千秋的意思,当下顺着他的问题坦然回答。

“我和长公主到越府的路上,遇到过一匹惊马,随从和侍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而车夫因为避让不及,急急忙忙停车,我还在车里碰到了头,连车门都被撞开了。那时候车里是还有一个侍女跟着,但突发状况,她虽说拉了我一把,但车门还是开了,周边有好几个人靠近过来。那封朱杀帖应该就是那时候到了我袖子里的,而且,我还丢了一只镯子,那是长公主才刚给我的程家遗物。”

越千秋几乎不假思索地立时把断成两截的镯子藏进了怀里,随即对程芊芊竖起拇指点了个赞。而安下心之后,他就笑眯眯地把下巴枕在搁在椅背的手上。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说呢?”

程芊芊随手将刚刚一直蘸水写字的茶壶掷在地上。随着那咣当一声,眼见门帘倏忽间被人撞开,看到探进头来的竟是李易铭和李崇明叔侄俩,她便冷笑了一声。

“九公子这是在审犯人吗?如果是,我不妨说实话。长公主想引蛇出洞,可相比我立时察觉端倪,在大街上失声叫嚷,引起混乱,自然是我假装没察觉,更容易让人以为得手,继而露出破绽!我这些天在公主府事事都不曾避人,如果你认为我能够提早弄到那样特制的颜料,写了东西藏在身上,又或者吃里爬外和人勾结,大可把我和外头那刺客一样去审!”

小胖子和李崇明几乎齐刷刷地看向了越千秋的后脑勺,一个有些薄怒,一个则有些佩服。

好端端地搀扶人到屋里休息,怎么就演变成审犯人了?

而就在这时候,两个皇族少年的背后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咳嗽,紧跟着,他们两个领子就被人揪住,随即被毫不客气地拎到了一边。走进屋子的严诩仿佛没看见越千秋似的走过他反坐着的那张椅子,信步来到了程芊芊跟前。

“程姑娘,刚刚因为那个刺客,忽略了你这边。本来我和杜捕头请你来,就是为了程家的事情。不但杜捕头追到了一个疑凶,洪湖双丑那边终于肯开口了,还有你那个侍女,他们提供了一些很重要的消息,你眼下跟我和杜捕头去见见他们听一听如何?”

此话一出,第一次和第N次体会被人提领子拎走的李崇明和小胖子就异口同声地叫道:“我也去!”

没等两人互瞪,后一步过来的杜白楼就代替严诩答应道:“英王殿下和嘉王世子就一块来吧,一会儿那场面并不是太适合女孩子,你们给芊芊壮壮胆也好。”

越千秋见严诩看自己,他立刻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相比程芊芊那边,他对要他命的刺客更有兴趣,反正真的发生了什么,严诩也会告诉他的。更何况,眼下他怀里还藏着很要命的东西,脑子里也正一团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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